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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风在吹,谁的泪水迎风飞(下) ...


  •   “天枢”谢渊身形魁梧面相庄严,无疑是个极具魄力的中年汉子。俗话说男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倒真是一点不错…………什么,这话我用错了?无所谓啦。

      但惟独今日,谢渊威严沉毅的面容上云霾密布尽显沧桑,眉心紧拧出刀刻般的纹路,即使说他一夜间老了十岁也不算夸张。

      这也难怪,他倾注十载心血栽培的爱徒一个无端惨死,另一个杀害师弟后又勾结恶人做起双面007,名副其实是将师父的一片苦心拿去喂了狗。结合昨夜受影大人玩弄的经历,我真想当堂冲老谢嚎上一声:

      “没事儿盟主,我的一片真心也刚被男神拿去喂狗!这回咱们就当爱护动物,男神丢了可以再找,徒弟丢了也可以再收嘛!”

      ……大概会被乱棍打出门去吧。

      “你就是百里姑娘?不愧是昆仑荐来的子弟,果真气质出尘,不同凡响。”
      谢渊低头向我打量了一眼,语声沉稳笃定,不动如山。

      盟主肯定为每个门派都准备了一份开场白,我舔着舌头暗想道。除非事先背过稿,否则他绝不会把一个嘴角油渍闪亮、一手还捏着半个茶叶蛋的柴火妞形容为“气质出尘,不同凡响”。

      像是为了配合谢盟主的评语,他话音刚落就我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饱嗝,余音嘹亮不同凡响,绕梁三圈又三圈。

      “对不起,我有点儿紧张。”
      我连忙把剩下半个茶叶蛋一口咽了下去,不动声色地朝盟主略一拱手。
      “谢盟主,青羊从小生在穷乡僻壤,没见过什么世面。若是闹了笑话,还请盟主莫要怪罪。”

      虽然我已经闹了。

      “百里姑娘哪里话,这正气厅中只论武林大事,从不理会细末小节。”
      谢渊大手一摆,显然没功夫计较我打嗝还是打鼾。
      “今日请姑娘前来,所为不过一事。昨日元风禁狱发生暴乱,可是姑娘与玄英最先察觉端倪?玄英虽为我入室弟子,谢某为主公正,却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还请姑娘将昨日所见所闻一一道来,也好令恶徒受惩,正气得彰。”

      要说我昨儿个的所见所闻,那信息量也忒大了点。若是当真“一一道来”,恐怕得劳烦谢盟主帮我把午餐晚餐连同铺盖卷儿一同搬到正气厅。

      所幸我平日没少同姑姑和师父磨练嘴皮子,嘴唇拍上几拍便言简意赅讲明了大概,对孟繁星犯下的好事也有一茬说一茬毫无保留。一时间厅中众人愕然失色者有之,扼腕叹惜者有之,痛骂孟繁星忘恩负义者有之,最终还是由谢渊拍板一锤定音:

      “既然铁证如山,谢某亦不得徇私舞弊,教天下英雄看了笑话。教不严、师之惰,繁星今日如此,罪在谢某一人。来人——”

      (辛苦你了,盟主。)

      我这么想着朝他躬身行了一礼,反转脚跟便准备退场回屋继续吃蛋,谁知刚踏出两步就险些与人撞个满怀:

      “师父,不必了!”

      昨日与我在五灵原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大步跨入厅中,一屈膝一低头便在谢渊面前扑通跪了下来。

      “弟子孟繁星背叛本盟、里通外敌,自知罪无可恕……只请师父责罚。”

      “繁星,你这又是何苦?”
      谢渊纵声长叹,深蹙的剑眉间重重堆叠着沉痛的惋惜与恨铁不成钢的愤慨。
      “凝云与你妻子之死本是造化弄人,盟中从无一人问责于你。谁知你竟因此心生魔障,受了恶人蛊惑,做下这等天理难容之事……”

      “不,师父!”
      孟繁星忽然挺直腰脊,一脸坚决地向谢渊摇了摇头。
      “凝云与访晴皆是因我而死,陶副舵主也是因我之过才堕入邪道。不是陶副舵主蛊惑了我,而是徒儿为私心害了他们兄妹!”

      访晴,原来三角恋的最后一个支点叫做陶访晴。想来该是“重云蔽日之后,必有晴空到访”的意思吧。
      一听就是个治愈系妹子,真是可惜了。我不合时宜地暗自感慨道。

      谢渊闻言亦是一怔:“繁星,你此话怎讲?”

      “师父,您可记得当年——”

      “当年盟主您两个徒弟爱上了同一个女人,孟繁星因情场失利而对沈凝云心怀妒恨,所以在王遗风面前对师弟见死不救了对吧?”
      我脑中电光一闪,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抢过了话头。

      孟繁星看来已抱定必死之心,但见我横插一脚仍是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姑娘,你怎会知道……”

      “我瞧你这故事太长所以帮你概括一下而已,不必谢我,叫我红领巾就是。”

      “那么,敢问红领巾姑娘是从何处得知?”

      你还真叫啊你。
      若换在昨晚之前,我想必会骄傲地挺起胸膛报出“天璇坛”名号,但如今我根本不想听见这三个字。
      因此我只是简短鄙视了一下他大舅子的007职业道德:
      “因为你有个同伙在五灵原上大声嚷嚷,把你俩联手勾结凌之柏那小贱人的破事儿爆了个一干二净。”

      “原来如此,红领巾姑娘便是昨夜向雁南舵报讯之人……多谢你了。”
      孟繁星不暇多虑便接受了我的说法,转向谢渊顿首道:
      “师父,一切正如这位姑娘所言。徒儿受个人情事所扰,一时……一时糊涂,方才害师弟身首异处。至于访晴,也是从徒儿口中得知真相后大受打击,没几日便随师弟一同去了……徒儿自觉愧对访晴,这才协助她兄长作出天理难容之事。”

      “不、不可能!”
      始终站在厅堂一角缄默无语的毛毛突然闯出列来,不顾一切地扬声高喊道:
      “大师兄,玄英绝不信你是那样的人!你一向待我最是亲切,直如同胞兄长一般,你又怎会做出这等残害同门之事?!”

      孟繁星依然长叩不起,嘶哑着嗓子苦笑道:
      “我自己又何尝敢信?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我今日才真正领会。玄英你年纪尚幼,不知‘情’之一字内藏锋刃,最是伤人。大师兄如今把万事都看得透了,可惜我已踏上绝路,再也无法回头了……”

      嗯,这话我倒是听懂了。正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智商成负。
      谢渊这么一个跟风花雪月扯不上边的铁杆硬汉,显然没法指望他去做徒儿们的情感导师。这场三角恋落到今日之局,大概也是偶然中的必然吧。

      一面是当半个儿子拉扯大的爱徒,一面是天下英雄的灼灼视线,硬汉谢渊所能说的话唯有一句:

      “繁星,你今日犯下弥天大过,其情可恕,然其罪当诛。师父空教你一身武艺,却未能教会你明断是非、心怀天下,亦觉心中有愧。如今你我师父缘分已尽,你……好自为之吧。”

      “谢师父成全。您的养育之恩,徒儿只有来生再报——”

      “等一下!”
      我又一次下意识地出声打断了他,发言姿势参照尔康手。
      “我说小哥哥,你是想自尽吧?想寻死吧?那不行,我还有话要同你说,你要死也得等我说完再死。”

      “……红领巾姑娘,还有何见教?”
      孟繁星缓慢而僵硬地偏转头来,我几乎能听见他的颈椎像生了锈的铰链般吱吱呀呀地响。他本也算个英挺男儿,但昨夜八成是一宿没睡,如今气色憔悴、脸孔蜡黄,深陷的眼窝里似乎写满了“行行好你就让我死了吧”。

      我浑不理会他苦闷的表情,一手捻着马尾末梢慢条斯理地道:
      “我问你,你可知昨天那一仗干死了多少人?”

      “在下……不知。”

      “我也不知道,反正很多就是了。”

      孟繁星眼中困惑更甚:“那姑娘为何出此一问?”

      我唰地将辫子一甩,翻个死鱼眼道:
      “你害死了那么多人,现在在这里寻个死,那些牺牲者就能活过来吗?”

      “这……姑娘莫要说笑,死者焉能复生。在下自知罪孽深重,唯有一命相抵。”

      “那我再问你,”
      我不料他木讷至此,只得将话拆开掰碎了细细嚼烂:
      “你若是今日不寻死,再过个三四五六十年,你是不是一样要死?”

      “人固有一死,这是自然。”
      孟繁星一板一眼地点头应道。

      我哭笑不得,白眼儿翻得几乎将眼珠翻入后脑勺了:
      “那你今日自尽于此,也不过是少活了那么几十年,对浩气盟因你而蒙受的损失能起到一丝一毫的补偿作用么?”

      “这……我……”

      我压低嗓音作出些大人腔调,循循善诱道:
      “你若真有赎罪的念头,不如拿这几十年来当牛做马,给受害者家属搬砖刷墙送温暖,工资交去给他们爹娘买点补品、供他们孩子上幼儿园……咳,私塾,岂不更好?”

      这话似乎见了点效,孟繁星沉吟半晌,终究还是慨然叹道:
      “姑娘此言倒也有理,但在下罪大恶极,师父容我自尽已是开恩。再说我因一己私情而连累凝云和访晴枉死,我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访晴不惜自绝性命来折磨我,想必是对我恨之入骨了。”

      “不对!”

      这回我不假思索便脱口打断了他——不知为什么,我对“访晴”这名字有种天生的亲切感,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孟繁星对她怀有阴暗的揣测。

      “你还记得陶大丐对你说过的话么?我可是记得的!你妻子说了,你俩都欠你师弟一声道歉,所以她才先走一步去地下见他。她若真对你心有怨憎,怎么不给你喂点老鼠药带你一同下去?依我看,她就是不忍心责怪于你,这才将罪过都揽到自己一人身上,想用自己的死来了结你们这场师门恩怨。你一心求死我也拦不了你,但我不能让你抱着错误的见解去死,在地底遇上妻子还冲她乱说话!”

      “……红领巾姑娘,听你这一席话,倒像是比我还要了解访晴。”

      “谁知道呢,大概是因为我的名字同她有点像吧。”
      我大大咧咧地撇了撇嘴。

      青羊青羊,换个谐音字也能写作“青阳”。

      重云蔽日之后,必有晴空到访。
      彼时云开雾散,天赐万里青阳。

      ……咦,我这随口一溜的打油诗还挺押韵?

      “孟副坛主,我最后还有一事问你:有个叫冰儿的七秀姑娘曾对来犯恶人流露出怜悯之意,你是早知那些人心怀鬼胎,才故意把她训那么狠、想逼得她知难而退吧?”

      孟繁星闻言双肩一颤,随即满面悔恨地垂下头去。
      “不错。冰儿的事我听说了,若是我当时多留个心眼,她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是吗,那我替她多谢你这一片好心。”

      我点点头,又自言自语般小声感叹了一句:

      “你这人虽然自私又软弱,还不如个妹子有担当,不过到底不算坏人。陶访晴宁可自尽也不忍杀了你为沈凝云报仇,毕竟有她的道理。”

      孟繁星不由地瞪大了两眼,目下浓重的阴影也掩不去泪光闪动。
      “……姑娘的意思是,访晴早已原谅我了?”

      “谁知道呢,我只是个红领巾,又不是神棍。我该说的都说完了,爱死不死你自己看着办。”

      活下去吧,我一面背朝他迈开步子,一面于心中如此默念。

      别指望什么解脱。你应该活下去,背负所有的罪责与痛苦活下去。
      唯有这样,才不算是辜负了那些为你死去的人。

      …………

      …………

      “哎哟喂,想不到阿羊你还挺能说的,这嘴炮不比姑姑差呀。然后呢?”

      “然后?死人有什么然后。孟繁星听罢我那一席话,大感释然,说了句‘谢谢你红领巾,我终于懂得了访晴的心意,得赶紧去见她’就在我跟前拔剑自刎了,用力过度把血喷了我一身。”

      “…………”

      “早知他死意已决,我还白费个什么劲儿啊。可恶,浪费老子的口水和感情!”
      我口中气急败坏地骂着,一边撩起袖子用力揩了揩眼角。

      ——沈凝云,谢渊次徒,天宝元年与恶人谷鏖战不敌,被俘。王遗风遂令孟繁星取其首级,凝云含笑就死,年二十三。

      ——孟繁星,谢渊首徒,天宝元年深入恶人谷以图内应,却因一念之差错杀师弟沈凝云,铸成大过。自此一步踏错,步步皆错,以致泥足深陷,再无回头之路。终幡然彻悟,于正气厅前自刎谢罪,年二十八。

      没有转机,没有奇迹,这就是毛毛两位师兄的结局。

      若说我从中有所收获,大概便是稍稍看清了谢渊这个人物。
      或许缺乏对徒儿情感教育的关心,或许形象不如王遗风飘逸出尘,或许他黑白分明的善恶观有待商榷。但无论如何,他都能秉承大义、不徇私情,虽有遗憾不舍,却也活得坦坦荡荡。这样的人,到底是不负于浩气盟盟主那把交椅的。

      所以说哪,诸位看官。

      没事儿多去落雁城看看老谢,他真不容易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风在吹,谁的泪水迎风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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