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遥不可及（GL）》久雨茶潭

16、渐渐

　　隔日文泯之醒得很早，窗帘紧闭着，房间里的光线并不充沛，昏暗中她扭头看向旁边。
　　薛知遥依旧保持昨晚倒下去的姿势，始终没有动过，她高高的个头缩成一团，头埋在被子里佝偻着躯体，一半的背部露在外面。
　　泯之看着她这样，心里却是一动。薛知遥平时都是一副强势的样子，即使是那天在饭桌上说那些不堪过往，也不见她柔弱一分，不曾预料她睡觉的姿势却是最没有安全感的这种。
　　这样想着，涌上一丝心疼，轻轻的拉起自己这方的被子覆上薛知遥的背，手小心翼翼绕到那侧，将被的边缘推至她下巴处，掩在那里。薛知遥沉静瞌睡的脸露出来，竟带了几分柔美，令她冷酷的面容添了些别的味道。文泯之的手想去摸摸那细软的头发，犹豫着定在半空，最后还是收回来。
　　终是不敢。

　　薛知遥醒来时，已是午饭时间。她踌躇着爬起来，揉了揉早就变了型的发，视线扫过房间每个角落。
　　文泯之去哪了？
　　接着眼睛瞟到桌上，那个人的手机躺在上面，估摸着她只是暂时出去了。她也懒得多想，慢吞吞地下床，开始穿鞋子。

　　泯之很快回来了，带了一份午餐给薛知遥。薛知遥挑起一根手指翻开盖子，看完后眉毛紧了。
　　“我不吃内脏。”十分挑剔的语气。
　　文泯之正在整理衣物，听到这句冷冰冰的话，倒是习以为常的淡定：“那待会我陪你去下面吃吧。”
　　“不用了。”
　　码衣服的动作停下来：“没事，我陪你吃。”
　　薛知遥对文泯之体贴的关怀丝毫不为所动，自顾自地仰头倒在沙发上，手覆上额头想事情，没有要给回应的意思。
　　“收拾一下吧，我定了晚上七点的机票回学校。”文泯之看着她。
　　沙发弹了一下，薛知遥坐起来，冷声问道：“你给我也买了？”
　　“嗯。”
　　“你怎么买的！”声音开始不客气了。
　　“拿身份证号在网上订的。”
　　薛知遥眼睛眯下，欲要发作，文泯之看着她继续说：“睡觉时你的身份证掉出来了，我就顺着一起买了。”
　　呵，有这么巧的事？薛知遥极度不耐烦文泯之的行径，好像她是她什么人！
　　“你凭什么给我下决定？”声调高得似乎要把这几天心里积下的所有郁结，全部发泄到文泯之身上。
　　文泯之被她突然又暴跳的样子吼得一愣。虽然她给她订票时犹豫了很久，刚才说的时候心里也是没底的，表面装得淡定罢了，不过薛知遥现在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着实让她有点怕。

　　房间里的气氛因为薛知遥的火味，默默地变得紧张。文泯之不说话，只抿着嘴看她。秋凉的风从阳台吹进来，将两个人额前的发均拨起朝另一边。

　　薛知遥没有冷静的打算，她站起来，慢慢走到文泯之面前，居高临下的瞪着她，重复质问：“你、凭、什、么、给、我、决、定？”
　　声调没有方才高，但眼里的凌厉更甚。
　　泯之抬头，怔怔地接过她的视线，看见她眼中着满怒火，还带有高傲的鄙夷，就那么直直射到她脸上。

　　薛知遥……

　　薛知遥死死盯住她，等她的反应，不管文泯之现在说什么做什么，只要可以增旺这腔怒火，她就立刻与她一拍两散，赶她滚出这间房！
　　可是文泯之一动不动，好像是吓懵了，又好像走神了，眼睛里的恐慌一闪而过后，再没有别的变化。
　　过了一会，那眼里竟然渐渐聚起一层薄雾，神情奇怪的再次慌乱了。

　　薛知遥看到她慢慢抬起手，朝自己脸上试探地靠近来，本能退后一步，嫌弃的躲闪了。愤懑又疑惑的盯住她。
　　“别这样了……”被拒绝，泯之只得尴尬的把手放下，声音里都是心疼。她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在意眼前人的情绪变化，她根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薛知遥的厌恶渐渐变成了现在这种——颤抖的心疼。薛知遥越是不能控制自己，随时爆发，越是暴戾，她就越觉得无力。是啊，她凭什么为她做决定，她——凭什么想带她暂时离开这里。
　　这个地方即便不做探究，她也能隐约知道，有很多关于薛知遥痛苦的回忆。这几天薛知遥惆怅忧郁的神情尽收她眼底，根本不比在学校时的那种孤傲，在这里，她只能看见她深深藏起的落寞，和睡着的姿势一样，令她想靠近去，也许轻轻抱一抱。

　　“是我不对……没有取得同意就擅做决定，是我……”
　　“所以！我不想再看到你，给我——”
　　“我不滚！”文泯之上前抓住薛知遥的手腕，急切的阻止她赶自己走，“知遥我们先回学校，兰卓姐会说服浅清的，她让我们先回去。”
　　文泯之迫切的样子在薛知遥看来相当奇怪，也没顾着甩开她的手，只是问：“兰卓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让我们先回去。”文泯之也发现自己有点过于紧张了，慢慢调整语气，平和的说。

　　“我不回去，我还有事。”薛知遥记起手腕上别人的手，随意一甩，转身要走。
　　“你有什么事？”追上去。
　　转身又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与你无关吧？”
　　说完往门口走，文泯之追上来挡在面前：“不行！”
　　“什么不行？”语速很快，声调也高，已经忍到底线了！
　　“你不能去找阳一！”
　　薛知遥听了，顿了一下，想明白了刚才文泯之匪夷所思的一系列话语和动作。怒火往下降了降，依旧冷着脸说：“不是。”
　　“不要去找他了，事情过去了，我们只要浅清能好起来，其他的，不要去恨好不好……”
　　“怎么不恨？”怎么好不容易降下势头又要浇旺。
　　文泯之眼里的雾气早已退下去，现在她倔着后退几步贴在门上，反手抓住门把，认真看向薛知遥。
　　“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弥补愧疚都是于事无补，浅清和兰卓都已经受到伤害。现在她们需要的是不被打扰，你不要再用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了，那样不仅无法排解你心里的阴霾，还会加重你的罪恶感。”
　　薛知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下一秒就撺着拳头挥过去。

　　门猛然一震，文泯之惊魂未定的望着眼前的乱发，之前按捺住的慌乱，这一刻再次涌现上来。薄薄的一层泪花蓄在眼眶里，马上就要掉落下来。
　　拳头还落在门上，挨着文泯之的耳朵，薛知遥埋着头，咬牙切齿的声音浮上来。
　　“到底想怎……”
　　话未说完，两条细瘦的胳膊环上薛知遥腰际打断了她的话，接着一个柔弱的身体靠上来，牢牢的抱住了她。
　　薛知遥表情变了又变，一时愣住了。

　　“别这样……我……很怕……你这样……”文泯之闷着嗓子，半哽咽的说。

　　薛知遥在母亲车祸后，只与兰卓有过亲密的碰触。且几乎只是接吻时身体轻微的靠近，她一向不喜欢与谁太过亲密，所以兰卓也不勉强，距离一直保持得都不像情侣，这也是薛知遥后来渐渐明白自己并未对兰卓有过爱情的依据之一。
　　文泯之就这样出乎意料的贴上来，让她来不及有任何心理准备，按道理她应该要马上推开才对，可是这个人却是哭着的，她怕她什么？怕为什么还要抱过来？
　　薛知遥不说话，也不抵抗，手收回来垂下，任文泯之在怀里一抖一抖的。

　　这些天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同样让文泯之伤心难过，她最好的朋友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被这个过往折磨得体无完肤，她却什么都帮不上。好不容易见到了，又被拒之门外，那张门关上了徐浅清，也撞塌了她一直在伪装的平静。薛知遥呢，表面坚强孤傲，实质脆弱得一碰就要碎了，她就是喜欢拿这种虚张声势的盾牌与别人孤立，借由保护自己，可是又保护了什么。
　　她心疼浅清，心疼兰卓，也心疼薛知遥，还有桥辞涵在家里不吃不喝闹翻了天，把爷爷都气病了。这些，她没有地方哭诉，就只能独自消化。
　　但是这些都不是引她感性的源头，想哭只是因为看到薛知遥一再伤害自己，她甚至都看到了这个人心里在不停抽泣。而其他的，只是提速这种哭欲的添加剂。

　　情绪稳定下来后，慢慢从薛知遥身上退开，文泯之低着头，脸上的泪光还在，一时尴尬极了。

　　薛知遥已经平静下来，人家哭成这样，如果再发脾气，就真的得寸进尺了。她去桌上扯了两张面纸递到文泯之头下。
　　“快点擦了，别等下又抹我衣上，脏。”用词不算顺耳，但其实有点哄着的意思。
　　文泯之犹豫了一会，才慢吞吞接了，走到沙发靠阳台那端坐下，静静看着手里浸了眼泪的纸发呆。
　　薛知遥没辙，只能也坐过去，抓抓乱糟糟的脑袋，故作镇定的时不时瞟一眼旁边的人。

　　风还在吹，文泯之侧脸削瘦，刘海扬起来，露出光洁的额，肤质通透细腻白净。薛知遥自那天在宿舍好好端详过文泯之后，再也没有仔细观察过她的脸。说实话，文泯之的名字与她的相貌确有相搭，绝对不是那种靠姓名给人错觉的女子。
　　文泯之的手指纤细、修长，端着那两张纸一动不动。薛知遥想起刚才这双手扶上她的背紧紧箍着，现下背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触感——自作主张却温柔的力道。
　　当即微微红了脸，气氛在薛知遥周围尴尬加码，她开始觉得就这么坐着好像哪都不舒服了。

　　过了很久，文泯之仿佛静止了，愣愣坐着，薛知遥完全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喂，别这样。”试探一下。
　　但文泯之完全没有反应。
　　“……”

　　又过了一会。
　　“喂……”
　　没有动静。
　　“……”

　　最后。
　　“我回学校行了吧？”
　　却，仍旧不搭理她。薛知遥可没有那么足的耐心，都答应你回去了还要闹哪样？
　　“你到底哭什么？不要任性了。”
　　这回文泯之有反应了，她转头朝薛知遥凶起来，从来没有过的严肃表情：“到底谁任性？我就是哭你的任性！”
　　薛知遥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看到文泯之眼里的雾又有了要聚合的趋势，心想不要再哭了吧……
　　“手拿过来。”眼泪被强挤回去，哑着嗓子说，没有再凶了。
　　“嗯？”
　　“有没有破皮？”
　　薛知遥形容不出听到这个问题的感觉，也许内心是有一丝触动的，但她只低沉声音答没有。
　　文泯之不管她，手伸过来拉薛知遥压在腿下的右手，薛知遥不肯，侧身边躲边变了脸。文泯之不抬头看她，两只手合力来拉，终于拉了出来，刚要看，薛知遥起身用力一甩，文泯之就整个人跌在沙发上，惊讶的看着薛知遥。
　　“你能不能不要烦我了？”
　　“给我看看。”也站起来，担心的请求薛知遥。
　　“不看！”又往门口走，这里简直没法待。
　　这次文泯之没有拦她，咬着下唇低下了头，努力克制但还是有了细微的声音发出来。
　　薛知遥听见动静，回头看了，心只得软下来。
　　“破了点皮，不会死。”走过来没好气的举手给文泯之看手背。
　　文泯之轻轻托着瞧了瞧，眼泪掉到地上：“我给你上药好吗？”
　　“你别哭了就行。”

　　薛知遥冷着脸等文泯之从随身的包里拿了药膏，仔细涂抹在上面，看见她终于不哭了，心里才没那么烦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哭，控制不住。平时都很少会哭。”文泯之一边将药涂匀，一边解释，“我觉得下次如果还看到你这样，我可能还会想哭。”
　　后面这句有恐吓的成分，因为文泯之发现薛知遥怕别人哭。
　　薛知遥脸更冷了，干脆不说话。
　　“干嘛打门上，哪怕打我脸上也比打门上好。”
　　“哪里好？”
　　涂好药再检查一下，没有别的伤，淡淡地回答：“不会那么疼。”
　　薛知遥眉毛挑起来：“算了吧，我怕你跟我讨医药费。”
　　“会吗？”文泯之抬头看着薛知遥，终于笑了。
　　薛知遥看了眼涂药的手，懒得搭理她。
　　文泯之的眼眸也有浅浅的笑意，看薛知遥现在心情不差，乘热打铁：“我陪你去吃饭吧。”
　　薛知遥确实有点饿了，站起来：“你只要别再哭了，都行。”

　　哭过的人瘪瘪嘴，当做没听见，催着薛知遥洗漱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