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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庙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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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彰适才声到人到快得不行,可这位老先生却是声到人不见。乱军丛中人马几何!他若不肯现身,旁人上哪儿找去。深津一成为人谨慎,而今敌情不明又岂能继续缠斗,随即撤招罢手。泽北荣治也停下手,好奇地观望。想那仙道彰在陵南何等地位,又有哪个言辞胆敢如此放肆!
仙道彰听这声音心中一动,撤招退步,甩脸观瞧,又惊又喜,失声道:“三井!”流川枫亦是吃惊不小,料谁也没能料到三井寿能到,倒提大枪,脱口而出:“三哥。”是时,来人奔出万军丛,跨下宝驹一晃,明黄耀目,青丝笼头鎏金鞍,风入四蹄轻似燕。马上端坐一人,身着宝蓝战袍,被挂青铜甲,风尘仆仆,似是远道而来,面色带着疲态,眼睛却神采炯炯。此人正是平松岭大战当关护军的湘北上将军三井寿。古时相人讲究“器识”。气宇不凡胸怀大志者,八成不会是才能低下之辈。深津一成打眼儿一瞅三井寿,暗自吃惊,心道:“今儿是怎么了!敢情湘陵高人都赶这儿开群英会!”
三井寿一言不发,带马行至仙道彰身畔,恹恹不欢,长叹道:“唉!仙道,我恐怕快要不久于人世……”仙道彰闻言大吃一惊,伸手扶住三井寿的肩膀,可没等开口说话,三井寿突然一把握住仙道彰按他肩膀的手腕,抓得死紧,无所畏惧的样貌接着道:“流川枫那小子居然会在找我一对一之外喊我三哥,也罢,死也瞑目……”流川枫原本震惊于三井寿辞世之论,拨马来探,不待听罢,气得二目圆睁,抬手一枪当头拍下。仙道彰怒意横生,奋力甩开三井寿的手,一把抓过其系甲绦,攥到近前,一通狂摇,咬牙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当真越来越能耐!两军阵前,还给我玩这手……”真不容易,这仨原来还知道眼下身处两军阵前,而不是自家后府花园。
深津一成与泽北荣治彻底啥脾气没有,瞪眼儿都嫌白伤神。三井寿反手一把攥紧仙道彰的系甲绦将其往自己这边一扯,倒把流川枫的枪招让到仙道彰头上去了,手上使劲儿不算,嘴里还大喊:“你们俩没良心的混小子!难道还要联手弑兄不成!”仙道彰撒开手,拍出一掌,笑道:“恭送三爷一程,您老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三井寿也赶紧撒手,拨马跃开一步,落地偏巧挡去深津一成的道儿,冲其喝道:“喂!你想上哪儿去!”抬手指着仙道彰,接着道:“山王竟是些不懂礼数之辈,去留得问过主人家的意思,明白不!”深津一成那脸红一阵,白一阵,哪里挂得住这通混扯,冷冷问道:“你是何人!”三井寿哈哈大笑,伸手自马鞍鞒得胜钩上摘下杆大枪,往掌中一端,喝道:“若想知晓我是何人,尔等可要留神听仔细:三爷我乃站起来顶破天,坐下来压塌地,横推八马倒,倒拽九牛回……威……威震东南无敌手,乾坤朗朗第一人,湘北龙骧大将军三井寿是也!”他就能有这么长一溜儿,讲得还一本正经大义凛然,说到中间还给忘半截儿。仙道彰忍俊不禁,咳嗽掩饰。流川枫大翻白眼,望天无语。深津一成那脸都瞧不出什么色儿,气得都不知道怎么办好。泽北荣治可没这份本事,环抱云龙驹的脖颈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好悬没坠马。
仙道彰拿戟杆轻轻捅了下三井寿,转而又对深津一成道:“深津,你打算怎么办?再不撤军,唯有血战而已。”三井寿抢过话头,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深津一成。失敬!失敬!实话告诉你,三爷今儿来不是替人跋横。仙道可给你留足脸儿。你要不想走人,也由你!湘北援军已到,你们不过死路一条!”深津一成冷笑道:“想欺我不知!湘北援军绝过不了平松岭!”三井寿突然想起一事,直皱眉,转头问:“仙道,未见得宫城与彩子,难道湘北援军还未曾赶到?”仙道彰摇头道:“不曾。可知走的是哪条道儿?”三井寿一指西北方,答道:“平松岭古道。”仙道彰立即明白湘北援军必是先得遇三井寿,而后经其指点寻古道奔陵南而来,便劝慰道:“古道荒废年久,非是通熟之人,迷道亦未可知。且你一人轻骑快马,大军如何赶得及。”他俩说话声音可不低,对面的深津一成听在耳中,惊在心底。三井寿点点头,笑道:“一时半会儿也就到了。一之仓与松本急着要闯阎罗殿,保不定这会儿都喝过孟婆汤。”
这话落到深津一成耳朵里,震得他脑子“嗡“地就大了。一之仓与松本皆是其麾下爱将,竟全都惨死在三井寿手中。泽北荣治都被这说辞打闷,心道:“这还了得!今儿若不拿下尔等,我还有何颜面回山王面君!”他本是火爆脾气,这会儿气冲顶梁门,拨马颤枪,高声喝道:“三井寿!你真有两下子!来,来,来,闲话少说,我们枪下见真章。看看到底是你嘴横,还是我枪狠!”
三井寿本不认得泽北荣治,见这小子霸气不凡,并未曾予以小瞧,可三井寿的脾气也没好到哪儿去,闻言笑道:“口气不小啊!三爷我可不战无名之辈。你是何人,报上名来,再战不迟!”泽北荣治生平遇到的对手没有不怕他的,今儿先有仙道彰与流川枫不算,竟然又冒出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心道:“我还混个什么劲儿!”。泽北荣治怒极之下,反倒面沉似水,倒提金枪,冷眼看着三井寿,一字一顿道:“泽—北—荣—治。”他一不报国号,二不报封号,可光这四个字却比什么都可怖!三井寿早知此人绝非等闲,闻言依然大吃一惊,当下就端正面色。泽北荣治!竟然是威震天下的金枪无敌将泽北荣治!怪道流川枫拿之不下,想来也唯有此人值得如此!可三井寿狂傲不羁,从来不知道怕字咋个写法,又岂能为之胆怯,提枪上步来到泽北荣治近前,依旧满不在乎道:“我道是谁这么横呢!原来是金枪无敌将到了。我湘陵颜面委实不小,能得将军大驾光临,真乃蓬荜生辉。失敬!失敬!”他虚虚抱拳,调侃致敬,全然没有诚意。
仙道彰在一旁看着泽北荣治的脸色直皱眉头。他早发觉三井寿战袍染血,护甲开裂,估计伤势不轻。虽不足以致命,但也得注意轻重。泽北荣治岂是善主儿!你怎么这时候挑他的火,当真不要命啊!刀枪无眼,打将起来,就是我们给你掠阵也难保不出意外。泽北荣治的枪有多快!搞不好就是施救不及,你性命就得交待。但仙道彰更清楚三井寿的脾性。这家伙适才冲深津一成道的万儿也并非全然吹嘘。别的不说,三井寿要倔劲儿上头,那真是八马九牛拽不回。故此,流川枫见状拨马提枪,便要上前争先接泽北荣治的枪招。仙道彰却冲他直摇头,暗示静观其变。就是换人接手,也得找个因头才是。不然以三井寿那爆筒子脾气,还不得当场翻脸。
场中二人这么一交手,三井寿可是使枪的行家,才瞧几眼,冷汗就挂下来。泽北荣治果然名不虚传,这枪都使神了!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圆熟而不滞,变幻莫测,神化无穷。别说一杆枪胜不得他,就是四杆、八杆、十六杆枪一起上,都未必能把他撂倒。高!真高!不服不行!要说三井寿是不善,但要看和谁比。便是平日里全力施为之下,也未必是泽北荣治的对手。而今他臂上带着伤,起初尚且运劲自如,不过多时就觉着臂膀无力,心有余而力不足,那招法半道就缓下劲儿来。
泽北荣治也正惊诧,暗叹:“湘陵之地多能人啊!光有仙道彰与流川枫不算,眼前这主儿也不次多少。但是,就凭这几下子,还不够格斗我!”他向来高来高去,目空四海,能入眼的,天下真没几人。他手底下一加劲儿,枪招骤变,这就要亮开绝学。流川枫一看不好,纵踏雪上步,挥起亮银蟠龙枪接过泽北荣治的枪招,冷冷道:“你的对手,是我!”他这阵儿也缓过劲来,本就不服泽北荣治的软儿,又见三井寿身处险境,立即拍马来救。
三井寿被流川枫强行挤出战圈,怒道:“流川,你太不上道了!”流川枫挥枪接招,瞥三井寿一眼,冷哼道:“受伤之人闪一边去!”三井寿大怒,又待上前再战泽北荣治。仙道彰见状忙过来圆场,一把将其扯回,笑道:“三井,你忙什么!若想战泽北倒也不难,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流川与他的帐还未清,你得先问过你家老兄弟答不答应。”三井寿一愣,他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随即点头乐道:“孔融让梨而成大礼,胜泽北荣治此等大买卖,咱就让与老兄弟吧!”
这下可把泽北荣治给气坏,他暗道:“竟将我作玩物耍!好,我今天非得替山王找回这个脸儿不可!”他这一发狠,那枪招使得益发出神入化,扎、刺、挞、抨、缠,不动如山,动如雷震,金光点点,泼水不入。流川枫眼睛更亮。这主儿敌愈强,他愈强。别的不说,光与泽北荣治比枪的活儿,机会难得,他是绝不肯让予他人,这兴奋劲儿就甭提了。亮银蟠龙枪圈、拦、拿、扑、点、拨,虚实莫测,奇正相生,银星灿灿,无隙可乘。
此刻,湘陵军虽破得“六出花”,但军阵散乱不堪,山王更是各自为政。两军皆缺少主帅统领,业已进入四散奔走,混战厮杀的局面,战圈越扯越大。山王兵力远胜于湘陵,今虽死伤无数,论血战倒是双方不分上下。
仙道彰虽不想作无益困斗,可偏偏深津一成怎么都不肯退兵。事到如今,他也是没有办法,放眼两军阵中乱斗不休,转头道:“三井,你快快入城,替我把守陵南。”三井寿笑道:“你拉倒吧,一点小伤碍什么事!大丈夫宁死阵前,不死阵后。怎么,你打算让我逃走,自己背仁义忠勇之名不成!”仙道彰也乐,一端掌中大戟,应道:“也罢!深津一成交予我,你去助樱木等一臂之力。”忽而面色一端,沉声道:“如若不然,本帅命你即刻回城!”三井寿万般不愿,大喊道:“三爷不斗无名辈!要血战,你自个儿去!”仙道彰拨马来战深津一成,还不忘高声道:“二十年,千山雪。”三井寿眼睛一亮,拨马就走,想想又回头大喊道:“一言为定!我可得喝个痛快!”
未央台,峥嵘阁,陵南行宫一隅。官道上,有四驾并驱轻车直奔峥嵘阁而来。别看普普通通的楠木马车并不起眼,禁城之内竟畅行无阻,所到之处陵南御林军门户大开,列队护佑。峥嵘阁外,陵南王与湘北王亲自下阶相迎。车帘挑起,中有一人欠身而出,抬眼见两家主上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忙振衣施礼,道:“臣见驾来迟……”两位国主早料到其必有此举,已然先其一步双手相搀。陵南王埋怨道:“老元戎忒得多礼!此处非是朝堂,你我兄弟相见,何耐这等虚礼。”湘北王笑道:“三弟,你二哥盼你来,都快急红眼,你就少要气他。”
来者非是旁的,正是当年纵横沙场为湘陵开国立下盖世功勋的湘北护国侯流川老元帅。老元帅忠肝义胆戎马半生,别说在湘北,就是在陵南那也是德高望众。今年都五十开外,多次上书请退皆被压下,倒不是说还要让其上阵杀敌,只是有个前辈高人镇场,大家的心里才安生。老元帅闻言也不再多让,微微一笑,道:“劳两位兄长久候,小弟原当告罪。可只怕等的不是我,而是军情战报吧。”湘北王更乐了,指着身边人道:“这说的正是你那二哥。”陵南王正把二人往里让,闻言哈哈大笑道:“谁能有老哥哥沉得住气!”
入得厅堂,分宾主落座。陵南王显然等不及,忙问:“战情如何?”老元帅放下茶盏,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递给陵南王,道:“二哥,何不自己看看。”陵南王接过来,启火漆,展开细细观瞧。老元帅转目冲湘北王微微颔首。只听得陵南王频频点头,越看越兴起,赞口不绝道:“好!好!好!小子们真个儿挣脸!”看罢,又将战报递于湘北王。
老元帅拱手道贺:“仙道彰及冠之年统领三军竟能战败山王,果然年少有为,前途无量,此必为湘陵之大福泽。”陵南王见捷报频传,高兴劲儿就甭提了,笑道:“老兄弟说的是哪里话!当初若非兄弟你极力保举,我就是胆儿再大,也不能教陵南托负于一个少儿郎之手。那是老兄弟眼毒,哥哥我可没那份本事。”湘北王点头称善,赞道:“仙道彰不愧为后起之秀中顶尖的人物。二弟,往后你可安心了。”陵南王摆手道:“老哥哥又何必灭自家威风!论儿孙辈里能耐大的,湘北只在我之上,又岂会落我之下。先不说老大文武双全,老三才大志高,就连彩子那丫头,竟也气量超群。早知如此,我便把儿孙全送去湘北留给老哥哥教养,岂非胜我十倍。”湘北王呵呵笑道:“二弟若要吹捧,找三弟岂不更妙。”陵南王击节叹道:“对!对!对!怎能不提这孩子!才多久不见,竟能与金枪无敌将泽北荣治相抗,果然将门虎子!雏凤清于老凤声!三弟有子若此,哥哥们可瞧着眼红。”
老元帅正在一旁品茶暗乐,谁料话头竟突然扯到自己这儿,笑道:“二位兄长着实抬举他了!此子年幼,任性骄纵,且容他慢慢练吧。”陵南王瞅瞅座上二人,长叹道:“我真服你们!山王国主修书你我借演习为名,实则重兵压境意在南侵。湘陵国难当头,你二人尚能如此淡定,换过我是绝不成的。”老元帅屈指轻叩桌几,但笑不语。湘北王起身,叹道:“今之势,明之难。江山万里得于你我,又岂能守于你我。”老元帅振衣而起,朗声道:“后继不力,溃败只在朝夕。”陵南王颔首,叹道:“可也是。身后事自有身后人,但望后来者胜得你我百倍,可保湘陵长治久安,福泽延绵。”
湘陵军以步抗骑奋战至今业已拼尽全力,论血战乱斗山王的骑卒要省力得多。湘陵军唯一上算的地方便是几位领军的主将实力不俗,植草、福田与樱木等皆以一当十力拼在前,战袍之上鲜血重染,自己的、敌军的,混在一处都瞧不出什么色儿。他们几个从今早头一阵开始,拼杀至此,渐渐体力不支,气都快喘不上。只有樱木花道天生神力依然生龙活虎杀声震天。山王骑卒的临战经验何等丰富,一看有机可乘,立即将湘陵几员战将分开团团围住,以期望集中兵力斩杀将领,彻底击垮湘陵军士气。
正在这么个时候,忽听得山王军中一阵大乱,有人大叫:“敌将杀进来了!”植草心道:“不可能,连大帅都在缠斗深津一成,还有谁能领军而来。”他正想到这儿,只见围着自己的山王军东面突然倒下一片,一人单骑匹马闯入包围圈。这人也不搭话,飞驰奔走,枪扫千军,翻腕闪转,舞枪如花,敌军将士纷纷哀嚎坠马。山王军中又是一片大乱。樱木花道回头望见此人,大喜惊呼道:“小三!”他那嗓门儿够多亮堂,喊得三井寿差点气绝,直想一枪结果樱木花道。植草强忍笑意,欠身道:“多谢三将军援手!”三井寿笑道:“不谢!不谢!兄弟们皆在此拼命,我又岂能落后。将军且多加小心,我去他处了!”言罢,又拨马去援福田。
流川枫与泽北荣治同时厉喝,惊得深津一成与仙道彰霍然住手。不看则罢,一见之下,魂飞九天。踏雪起。云龙跃。双枪交。铿然鸣。错枪过。火星迸。指咽喉。决绝意。长枪七尺七,不错毫厘。力尽穷极,绝命一击。撤招便是独死,不撤招便是俱亡。这一枪,怒意,恨意,战意与杀意。这一枪,声名,天下,国与家。这一枪,问何人天下第一!
拍马来救又如何?当世两大高手搏命,旁人又怎生救得!墨骢虽快,能快得过泽北荣治的枪招?深津一成虽狠,能狠得过同归于尽之人?这厢枪指咽喉,那厢援手莫及。果真,唯有收却寒骨金棺葬不成!仙道彰眼珠都红了,眼见自己是怎么也赶不上,可只差这一马之距,又叫他如何甘心!当下顾不得许多,伸手倒转神行日月方天画戟,猛挥戟杆将流川枫扫落马下。泽北荣治也早杀红眼,劲儿都不知道要收,依然挺枪而来,直逼到仙道彰的下巴方才力竭。这时,深津一成也赶到近前,他同样顾不得许多,伸手抓住泽北荣治的系甲绦往自己这边猛扯,泽北荣治未及防范也翻身下马。其实仙道彰顾不得许多,但终究还是顾得不少。他可没敢用戟尖这头拍,那戟可是宝家伙,切金断玉,划拉铠甲与削泥一样干脆。这要随便往前一递一拍,只怕届时流川枫尚未被泽北荣治刺死,倒是先教他给了结。故此,他倒转大戟,拿戟杆扫倒流川枫,就算是坠马也不至于伤到哪儿去。四人这厢正千钧一发,皆自汗透重衫。
忽然闻得西北道上喊杀声大作,阵中有人大喊,“湘北援军到了!湘北援军到了!”深津一成抬眼见湘北军潮水般扑将过来,黄尘滚滚,人马不知几何,骇然心惊,当即传令,全军撤退。山王军卒早不愿再战,不待整队径自朝北面逃窜而去。湘陵大军追出十里,重又夺回落凤坡方才罢手。
日落西山,湘陵军凯旋而归。陵南兵马元帅府大摆宴席,两国将官齐聚一堂,劝酒谈笑,好不热闹。酒酣耳热,三井寿喝到兴头上,取过只牙筷,就着碗碟杯盏敲得“叮当”响,高声吟唱:“少年意气,一苇渡寒江。单骑闯。长刀向。卷平莽。灭胡殃。醉卧千军场。”众人得闻皆噤声聆听。三井寿浑然未觉,仍旧旁若无人高歌道:“朝天阆。折龙榜。酬夙望。翻沉浪。试缨芒。戎虏未息,不受无功赏。”
仙道彰轻摇酒盅。千山雪,色清味醇,千年冰川雪水所酿,自非中土可求。忽闻三井寿高歌,心头一热,张口和道:“丹史昭彰。砺兵扫虎伥,豪酒入中肠。纵、抔土葬,亦国殇。”三井寿本就狷狂不羁,闻得有人相和,更是兴致高涨,大声叫好,又接着唱:“竟流言谤。危楼上。星野旷。落孤航。游子怅。谁复谅。耻名缰。顾八荒。弹剑清歌唱。”仙道彰闻言一怔,随即含笑和道:“安忍忘。黍离伤。枯骨怆。吴钩响。胄衣霜。九塞烟尘,慷慨何辞让。矢志铿锵。对故都州土,刺血洒川汤。铁胆儿郎。”三井寿气脉为之一窒,拍案而起,大喝道:“好!好!好个安忍忘!好个何辞让!真真铁胆儿郎!当浮一大白!”他也不等仙道彰举杯,当先取碗大灌。
众将官至斯方才回神,自是血气翻涌,击节喟叹。宫城良田率先道:“枪铮鏦。抗群雄。贯长虹。千樽共。”福田接着道:“射金阙,九关开,倚长剑,挽天回。”越野也不遑多让,对道:“文章斗。经纶手。平戎策。真儒事。君知否。”彩子劈手夺过三井寿的牙筷,高唱道:“笑人间。痴情怨。青云意。阳关劝。儿女泪。君休溅。”众将闻之无不喝彩。樱木花道突然跳起来夺过牙筷,大声唱道:“死狐狸,刺猬头,来来来,快倒酒!”众将官哄笑不已,好悬没把屋顶给掀掉。
三井寿大笑爬起来,夺过牙筷塞于流川枫之手,气势十足喝道:“该你了!”众将心道:“这位定是喝高了。”流川枫适才被仙道彰挑下马,受点小伤,这会儿正趴桌上迷糊,被众人吵得头痛,捏着支牙筷,恨声道:“家国事。丹书血。英雄怒。肝胆裂。”三井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深藏不露嘛!”流川枫白其一眼,随手将牙筷塞给身旁的仙道彰,迳自趴桌上继续补眠。
仙道彰苦笑,怎的又轮上自己,见众人都望过来,遂接道:“松竹窗。山水光。谁不道,闲居好。披狂沙。着怒马。长夜笛,莫吹裂。知我者,自有人,此番情,天休问。”三井寿大乐,跳过来抓住仙道彰的衣襟,喝道:“你小子倒真会收买人心!”仙道彰趁机将牙筷插于三井寿的衣领,振衣而起,笑道:“诸位继续乐,容我失陪片刻。”三井寿自地上爬起来,一拍桌子,大声道:“来,来,来,哪个来与三爷拼酒?”群雄高声应和。一时间,推杯盏,换碗钟,鲸饮吞海,意气横秋。
趴桌上睡意昏昏的流川枫不堪其扰,随手甩出只酒盅,含糊道:“吵死了!”
仙道彰含笑步出厅堂。
转回廊。绕曲塘。有明月照我,步影徜徉。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看试手,补天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