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琴师》毓苍山

21、故事

　　思及此，我不禁微微偏过头去，目光打探那垂帘后之后，想要瞧瞧那人的模样。但是除了几个人重叠的肩背和侧脸，我只能看到说书人的手和案上放置的醒木。

　　哎，心里不禁轻叹一口气。说不定也是一俊美男子呢！

　　过了一小会儿，那说书人继续道：“这位公子猜的极是，原来那水潭里居住者一只水妖，水妖从未出过那水潭，那日见水潭里落下一个人来，心生好奇，便借了那徐小姐的皮囊，出了水潭。之后么......之后自然是染坊里出来寻人，凭着丫鬟的话走到这山坡，寻着了‘小姐’。”

　　“公子，公子？”迎春唤我不停。

　　“嘘——”我示意她不要做声。

　　“这其中的事，徐记染坊里的人也是不知道的，那李家人自然也无从知晓。当日众人发现徐惠惠回家后往事都想不起来，众人猜测是摔下山坡时磕到了脑子，叫来大夫诊断，大夫也只说是这个原因，所以大家也没有再放在心上。但李勤书与徐惠惠毕竟是青梅竹马，妻子的反常使得李勤书心生疑窦，暗地里开始留意观察自己妻子的行径。越是注意，就越是觉得奇怪，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的怀疑不是凭空而来。”说书人陡然打住，座下又是一阵唏嘘。

　　我心下却在期待那个有着好听至极的嗓音的人发话。

　　果然，那人又道：“妖精志怪的故事我也看得多了，多是狐妖蛇精什么的为了吸人精气引诱年轻男子之类。这水妖的故事么倒挺新鲜，先生，不知这水妖借了徐小姐的皮囊嫁到李家是意欲何为呢？”

　　“是啊，难道不是为了吸人精气么？”

　　“先生，这水妖......”

　　众人又喧闹起来。

　　“咳咳，大家别急，且听我继续说......”

　　说书人的醒木再次击于桌案上，起落间听得有人吐吸稍重，仿佛轻声哼笑了一下。

　　我侧过耳去，那厢稍静。说书人话语中含了笑意，开口道：“若是在座诸位好奇，不妨听我一一道来。”

　　“那水妖么，我之前也提过了，多年来匿于水潭里修行，从未到过外界看上一看，如今心生好奇，自然想要见识一番‘人界’是什么模样。然而，水妖万万没有料到，这一出水潭，修行的清心被扰乱，不通七情六欲的水妖生了凡心......”

　　“是被李勤书的真心打动了吧......纵使李勤书后来察觉有异样，也只当是妻子奇怪，应该并未对妻子身份有所怀疑，所以李勤书对富人钟爱如故，必是百般疼惜爱护，试问那初入凡尘的水妖怎能抵挡？故而乱了清心。先生，我说的对吗？”

　　富有磁性的嗓音如玉相击，又是那个人？

　　说书人抚掌而笑，回道：“这位公子好聪明。水妖被凡间真情所动，真当自己是那位徐惠惠，真当李勤书爱着自己。哎......真是好糊涂。”

　　妖么，本该与凡人毫无瓜葛。爱上凡人，放弃修为，等于自寻死路。

　　不过一个故事，我却听得暗暗感伤起来。

　　说书人继续说道：“徐惠惠嫁入李家的门半年后，被诊出有了身孕，一时两家欢喜。徐惠惠的母亲时常过来看望女儿，发觉女儿越发懂事乖巧，心中愈发欣喜。水妖生了凡心，动了凡情，通晓了人情世故，早已今非昔比。更何况她早已把自己当作真正的徐惠惠，认真学做一个普通的妇人，以致母亲多次来看望女儿，竟也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

　　我眉头渐渐蹙起，悠悠道：“这样啊。”

　　迎春停下嘴上的动作，瞪大双眼对着我道：“是吧是吧，那位说书先生很有名的，他讲的故事没人不会听……”

　　迎春还在滔滔不绝的夸赞着那位先生如何如何，我已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说书人的讲述上。

　　待到‘徐惠惠’身怀六甲，已几乎不出门走动，大多时候都待在李府中。李勤书虽有怀疑，但没有证据，日子久了，便只当是自己多虑，渐渐地也就放宽了心。却说今日，他正打算回到寝屋找妻子，听到我里没有动静，揣测是妻子正在睡觉便放轻了步子，准备悄悄进屋。却不料……”说书人说到最后几个字，音调陡然提升，却不把一句话说完，十足地吊人胃口。

　　果然，座下众人追问起来：“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说书人幽幽开口道：“李勤书刚推开一个门缝，眼前就晃过一阵绿光！李勤书吓得愣在原地，摒住呼吸，动也不敢动。眼前的景象把他吓坏了——徐惠惠盘腿坐在床榻上，双手结着印，周身隐隐散着绿光，绿光一层一层汇集到腹部，绿光变得强烈，整个肚子都在发光。刚才推开门时看到的光就是这个光！李勤书恍然大悟，惊怒之下转身径直跑出了李府，请了厉害的道士来。徐府的人也听到了这事，徐家的老爷夫人携着家丁赶到了李府，李府众人早已把徐惠惠拖到了庭院中间，李勤书指着徐惠惠，质问道：‘你根本就不是徐惠惠！你是怎么进到我们李府的！’

　　水妖被众人围在中央，她淡然一笑：‘相公，你忘了？你当日可是明媒正娶把我娶进了李家的门。’

　　李勤书一哽，面上怒色更甚，问道：‘我所娶的徐惠惠是我的青梅竹马，她温柔善良，怎么可能是你这个妖怪！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说！’

　　水妖蹙了眉头，依旧轻声道：‘我没有藏她，你娶的是我，徐惠惠。我已为你怀了孩子，你今日却说这些话，是糊涂了么？’

　　徐夫人挤进人群，近一步说道：‘女儿，惠惠，这是怎么了？告诉娘，你怎么会，怎么会不是惠惠呢？’尾音带着颤。

　　李勤书拉开徐夫人：‘岳母，离她远点，她是妖怪，会伤人的。’

　　水妖听到这句话，望着李勤书，道：‘相公，你今日口口声声说我是妖怪，可有什么凭据？’

　　李勤书冷笑道：‘凭据？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今天看见了！你的身上会发光，还有那肚子，’换上一副鄙夷厌恶的表情，指着水妖隆起的肚子，‘发着绿光……你根本，根本不是人类！肚子里的也一定是妖怪。我今天一定要道长收了你！’

　　水妖的表情也冷了下来：‘不是人类？那不是你的孩子么？’阴测测地竟含着些微的笑意。

　　李勤书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却再次哽住说不出话。

　　众人都不说话，徐夫人低声哭了起来，徐老爷拍着他的肩头；李老爷则把夫人护在身后，李夫人一脸担忧的望着儿子。

　　水妖看到这个场面，真正心冷。她却突然轻声笑起来，几分凄凉。道士已在一旁张罗法事，她看了一眼，目光重又回到李勤书身上。她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我问你，你认真作答。你真的不要我，也不要孩子了么？’

　　李勤书绷紧了全身，垂下双目若有所思，良久，仍旧是狠了心答道：‘你是妖怪，你的孩子也是妖怪。道长，今天请一定要收了她！’后面一句竟是直接对着道士说的。

　　连话都不再愿同我多说一句了么？水妖心中默默地想。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入梦和梦醒都是那么不真实，只有梦里面是最真实的。’妖喃喃说道。

　　‘李勤书，’她也不再唤他‘相公’，她咧开嘴角，‘好歹夫妻一场，怎能不成全你的心愿？’

　　话音刚落，水妖周身绿光忽现，众人只见着一团绿雾从‘徐惠惠’身体冒出，一眨眼飞向了天际。水妖去时只留下一句话：‘徐惠惠当日溺死在水潭中。’

　　众人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