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决》华山云

41、纷乱

　　诸葛乾坤在这里住得很舒适，有人送吃的来就吃上一口，没有的话就睡大觉。仇千秋待她还算不错，给她安排的是宽大的象牙床，薄如蝉翼的纱帐笼在周围，还点着兰花气味的熏香。但仇千秋明显是不想让诸葛乾坤过得太舒服的，所以时不时总要来气她两下。

　　“我知道你恨我恨得牙根直发痒，”这会儿，仇千秋又过来了：“我就在你面前，你怎么不杀我。”诸葛乾坤看都懒得看她一眼，闭着眼睛将头扭向一旁，好像面对着她就会被玷污上什么脏东西一般，她说：“且不说你有多厉害，光凭你手下有那么多人，一拥而上的话，任多么厉害的武功也无法活命，你又为什么不杀我？”仇千秋眨了眨眼睛，虽然明知道诸葛乾坤看不见：“你又不是我的仇人我为什么要杀你？”诸葛乾坤不发一言了。仇千秋却好像非得引她说话一般：“人都说诸葛凤侯胆壮如牛不畏生死，没想到现在居然因为顾虑到我手下人多而不敢出手，看来传言绝对不可尽信。”诸葛乾坤仍旧是一言不发。等了片刻之后，仇千秋又自己说起话来：“小皇上已经带着两位公子回到皇宫了。你一定很好奇她们的下一步行动是什么吧。”

　　听到这话，诸葛乾坤沉默了。她是沉默了而不是不发一言，不发一言仅仅是不想说话，而沉默却是紧皱起眉头，陷入沉重的思考之中。萧岩才十二岁，正是少年儿童懵懂无知的时候，如果此时的她已经开始懂得尔虞我诈，已经开始明白世态炎凉，那就有些太可怜了。但如果她不懂，则将永远被群臣牵着鼻子走，永远无法有自己的主见，那么皇上这个位置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将她死死困在其中不得挣扎，那将比前者更可怜。这两种情形都不是诸葛乾坤所乐见的。她受先帝深恩，遗命托孤之时，曾热血沸腾地想要不顾身家性命地辅佐萧岩这个小皇帝，纵然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也在所不惜。但现在，她开始有了顾虑。如果仅仅是她一个人，她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现在，她快要做母亲了，明白了一个生命的珍贵，更懂得了父母为她所付出的一切。二十五岁，她已经不是一个一无所知只靠着一腔热血横冲直撞的少年了，她不得不为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仇千秋说得对，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不畏生死的诸葛乾坤了，她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所以，有这个试探萧岩对她信任度的机会，她自己也不愿放过。但萧岩究竟会怎么做呢？

　　诸葛乾坤想，如果萧岩选择安顿好林元和冷小群，同时也顾及自己的性命，她以后将加倍努力地报答于她。但是，她又一下子想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个奔跑着的小小身影，那仿佛受尽了委屈锁哭诉出的话语，以及那天晚上莫名其妙地来到自己面前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的模样……诸葛乾坤不由得叹了口气：皇上，您到底准备拿微臣怎么样呢！

　　林元和冷小群确实被萧岩安全地带了回去。或许是事情发生得太过完美，使得萧岩根本不及细想自己为何能够如此容易地脱离虎穴，更来不及想为何诸葛乾坤会被困到了那里——她毕竟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考虑事情自然不会那么周全。林元回到诸葛侯府，还没来得及调整心情喝上一口热粥，就听说府邸被一群身着御林军服饰的兵马包围了。当时诸葛雄才还在自家的后院里央求着严明韵想要与他见上一面，严明韵还在自顾自地煮着香味四溢的食物，当时的诸葛老夫人以及老主君还在偌大的花园里相携散步，当时的诸葛方圆还躲在书房里认真地一笔一划地连着书法……突然就有手忙脚乱的家丁四处奔走着，遇见人就报告着说诸葛府周围全是兵马。于是，所有人都傻眼了。

　　一时间，诸葛府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仆役们乱跑乱窜的身影，此时，没有人能够命令得动他们。她们争抢着府中的一切，看见值钱的就马上揣进怀里或者装入口袋，好像真能把这所有的东西都给带出去似的。但很快，门口又传来消息，说有两个逃出去的人被乱箭射死了。这个消息一来，那些抢东西的人都愣住了。——如果连性命都保不住，这些东西拿走了又有何用？

　　林元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冷小群陪在他的身边不停地转着圈。林元瞪了冷小群一眼，问：“你能不能坐下来安生一会儿，转得我头直发晕。”冷小群毫不客气地回瞪了他一眼，大声说：“现在你还想冷静吗？都火烧眉毛了！要不是你和你妻主让我过来，我此时又何必跟着你受累？”听见这话，林元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两眼瞪得溜圆，对冷小群怒目而视：“你说什么？！”冷小群不肯示弱，也瞪大了双眼，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庞涨得通红：“我就说你们把我找来连累了我，难道不是？你敢说不是？你敢说若是你们不找我我不会过我自己的公子生活过得好好的？”林元又喘了两口气，突然想到此时不是吵架的时候，便努力平稳住自己，缓缓坐了下来，望向窗外，轻声低喃着，仿佛在自言自语：“是啊，现在确实不是清白将要被毁的那个时候，唉，现在，我们错了……”他的话语很轻，轻的仿佛确实是在忏悔。听了这话，冷小群双颊一红，转过脸去，不再作声。

　　就在这时，门被撞开，几个仆人闯了进来，看到林元和冷小群，微微发愣。林元面上怒意尚未退净，此时看上去竟然也有着一种隐隐的威严。几个仆人想不到林元竟然是这副样子，在他们的设想里，这位小主君不过是个能在永凤侯面前撒上几句娇以此来取得威信的小娃娃，她们现在闯进来，不过是想要趁乱欺负他两把，也能借此出出心中的闷气。谁想林元只是面含怒意，微微转过了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们。

　　确实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不说话比说话更能震慑人。所以如果不知道说什么好的话，最好还是一言不发。林元没有说话，但冷小群却是最受不了自己所在的房间被别人贸然闯入了，他立刻跺了跺脚，对那几个人大吼道：“你们来做什么？还不快滚出去！”

　　冷小群没想到，他的这几句话不但没有使得那几个人乖乖退出，反而破坏了林元的沉默所营造出的威压的氛围，恰恰壮了那几个人的胆。她们冷笑着七嘴八舌说了起来：“你以为现在还和以前一样吗？现在皇上都要以谋反来定永凤侯的罪了，你们一个也活不了！反倒连累我们在这里受苦……”她稀里哗啦的一大堆话，连讽带刺，林元也没有注意去听。何必去听，听了只能徒增烦闷。诸葛乾坤毕竟年轻，少年得志，春风得意，遇到的人都是对她服服帖帖的，所以一直没有想过要怎样安抚这些下人们。一个人有优点也有缺点，诸葛乾坤毕竟不是神。

　　那几个仆人七嘴八舌地谩骂着，还拿目光拼命搜寻着周围的一切值钱的东西。她们虽然无法出去，但值钱的东西还是多多益善的好，万一皇上赦免了她们呢？可是她们骂着骂着就骂不下去了，因为林元竟然一直在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她们，用一种说不清楚是怎样的目光，怜悯，同情，还是包容？在这种情况下，在被骂得狗血喷头的时候，在即将面临满门抄斩的时候，他竟然还能够做出这副笑脸来？

　　“冷公子，你陪我出来一下吧。”林元拉起了冷小群的手。冷小群愣了愣。这一路上，林元还真没有对他这么客气过。一路吵吵闹闹到了现在，到了这绝境的时候，他终于想起世间还是多一个朋友好了吗？冷小群迷迷糊糊地跟随着林元走了出去，来到人最多最吵的地方。

　　诸葛老夫人在努力安慰着趴在地上大哭的老主君，满脸的无奈与伤悲。严明韵终于站在了诸葛雄才的身边，紧握着她的手，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原谅了她的一切不是。诸葛方圆一脸迷茫地跟随着老夫人安慰老主君。林元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他觉得这里似乎少了一个人，那个在青楼里被他带出来的小男孩，那个一路跟随至此的小男孩，那个被诸葛雄才纳为夫侍的小男孩——余朝。

　　尽管走了出来，林元其实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才好。以往，不管有多少风雨，不管有多少明枪暗箭，诸葛乾坤都替他挡得严严实实的。可是现在，他只能独自面对。他不知道诸葛乾坤是否能安然逃离贼穴，但是他觉得此时自己应该努力地来守护这一家子的人。无可奈何之下总是急中生智，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地问冷小群：“这里闹成这样了，妻主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她说的随后就到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人影呢？”诸葛乾坤不是身陷贼穴了吗？她为了保护他们出来，不是自愿留下做人质了吗？冷小群迷茫地望向林元，却见林元极其努力地向他使着眼色。冷小群略略有些懂了，他很想配合着说几句，但是因为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的阵仗，一时竟哑口无言，再怎么努力，却也发不出一声。林元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又大声说：“算了，等会儿妻主回来了，万事自有公断。”

　　听到林元的话，噪乱的人们渐次安静下来。虽然外面有兵马包围，但诸葛乾坤却是她们心中永远的无敌将军，无论是在哪里。仿佛只要她能够出现，所有的一切问题便都会迎刃而解。哪怕是圣旨，在诸葛乾坤面前也将变得一无是处。但很多刚刚趁乱抢东西的人们开始变得惶恐不安。林元看见有些人手里拿着的贵重东西放也不是藏也不是，想了想又大声说一句：“东西从哪里拿的都还放归原处，我可以当做没看见，没听见，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