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十六章 人事 ...
-
骑马归来时已经傍晚,带着尘土气和一身疲惫,用过饭后,孔竹安就回了房,文玉戈又在院子里和那只大狗玩耍。他还没坐稳,开阳和摇光就张罗着往里间搬了个大木桶,接着,启明抬水,摇光拿衣服,忙得不亦乐乎。孔竹安见状,正要收拾笔墨出去,开阳却来到他身边颇为体贴的小声问,“公子也一起吗?”孔竹安没听清,随口问,“你说什么?”开阳的脸一下就红了,声音却稍稍大了,“公子要与小姐一同沐浴吗?”孔竹安愣了一愣后,尴尬的望向外面,清了清喉咙后,迈大步出了房间。走到院中的时候,文玉戈还在逗着狗,从她身边经过,孔竹安下意识的多避开了几步。
摇光拿着衣服从开阳旁边走过时,不解的问,“姐姐,公子和你说什么了?你怎么脸红了?”开阳瞪了妹妹一眼,“什么都要问!”说着,看了看外面孔竹安的背影,小声埋怨,“真是假正经,枉费我一片好心!”说罢,跺脚进了里间。摇光看了看外面,再看看姐姐,满是疑惑。
孔竹安在书房随意洗了洗后,又看了好一会儿书才往回走,走到院中时,屋里还亮着灯,窗子上映出两个婢女的身影,还在忙碌。他没想到女人洗澡果然如传说中那般拖沓,只好背着手,独自站在院中。躺在檐下的阿丑冲他挑衅的叫了两声,他懒得理,只在心中骂了句粗口。
没等多久,门就开了,开阳推门看见孔竹安等在院中极为意外,不免又在心中暗骂一句假正经。因为文玉戈刚刚沐浴换了中衣,不方便叫男仆进,所以开阳和摇光一人拎了一大桶水,颇为吃力的往出抬。孔竹安见状,上前一步接过开阳手中的木桶,“我来吧!”摇光看了看孔竹安,再看了看姐姐,恍然大悟。
摇光正吃惊呢,孔竹安就回身拎过她手中的木桶走出院子,摇光惊慌失措的说,“公子,这如何是好!”开阳掐了妹妹一下,使了个眼色,“走吧,嫌咱俩慢吞吞的碍事了!”
孔竹安倒完水回到屋中,沐浴过后,一室带着水汽的温暖馨香,文玉戈正穿着白色绸衣,抱膝坐在床上,长发散开,发梢还挂着水珠,仿佛雨后刚刚露头的荷角。这样的氛围,孔竹安颇有顾虑的没进里间,只站在外面看墙上的《思美赋》,这篇赋因为经常看,他都快背下来了,可是越看越觉得写得好,尤其是近几个月古文读得多后,更是有这样的体会。辞藻之美,寓情之深,都是世间难得。可是,说不好哪里不对劲。
今日,他又看了一遍后,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文玉戈,豁然间悟了。
“小歌儿,这篇赋写得的确不错。”
“嗯,那是自然!”文玉戈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可是,我觉得写得不怎么像你。”
“怎么会不像?满大梁都知道你这赋是写给我的。”
“就是拿你比兰花这点,太奇怪了,你压根就和兰花不沾边!太不像了。”
“不像兰花又像什么?”她很有些不服气。
“像什么我还真说不太好,”孔竹安一边想,一边困惑的回答。
“不会是,像芍药吧?”文玉戈转过头,怪声怪气的问。
孔竹安抚掌大笑,“对,芍药,说是芍药最恰当!”
文玉戈听了,撇了撇嘴,嘀咕,“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
这一年,梁朝又是大旱,入春滴水未降,都四月了雨季才来,这样的雨一开头就收不住,也由此,孔竹安才知道,文玉戈是极为畏雨的。大雨初降的那个深夜,文玉戈光脚站在他榻前,摇着他的手可怜兮兮的哭。孔竹安这才发现,他有些见不得这姑娘的眼泪,“怎么?是害怕吗?”他极有耐心的问。文玉戈抹了把眼泪后,点了点头。
孔竹安领她回到床上后,倚在床边,任她拽着自己的手慢慢睡去,直到清晨雨住风停后,他才站起身回到榻上睡觉。因这雨一日又一日的,连绵不绝,渐渐孔竹安熬不住这困倦,在床边守着她时竟也会不知不觉的睡去。
睡醒后,孔竹安睁眼看见文玉戈正在他尺远的地方,一脸甜笑的望着他,他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面带内疚的说,“怎么就睡着了?一睁眼,看见你这张脸,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说着,他忙站起身,恰巧床边的铜镜里照出了他现下的模样,一个青涩未脱的美少年,他看到后愣了愣,微微松口气,轻声自语,“不过再看看自己这张脸,又觉得,也还好吧。”
数日的大雨后,便是天晴大日头的初夏,五月将近,文夫人眼看要回洛邑了,文玉戈便派长庚去了趟颍川,送信问候的同时,也顺道催上一催。
因这个夏日热得突兀,人也总是发懒没精神,文玉戈一打哈欠,孔竹安便笑着怂恿她去睡觉,还总说什么她年纪还小要长身体之类的怪话。因文大人向来教女严苛,自小便勤勉惯了的文玉戈竟在他的手中养成了午睡的恶习。可见果真是,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文玉戈午睡时,孔竹安多半是看书练字,偶尔还会出门在附近的街上转转。这一天,估摸着文玉戈差不多该醒了,他便从外面回来,走进院里的时候,迎面就看见了开阳。虽然乍一见这对孪生姐妹长得一般无二,可稍稍了解后,孔竹安就能准确分辨出她们两个来。姐姐开阳勤快沉静,有主见些,妹妹摇光大概一直被姐姐照顾着,便疏懒迷糊,也没那么懂事。所以两个婢女里,孔竹安明显比较偏爱开阳。
“开阳,你家小姐醒了吗?”
“还没,不过也快了,怕小姐睡醒了会渴,我先去给她煮些茶备着。”
孔竹安听了,点头称赞,“做事妥当,还懂得疼惜妹妹,天这么热自己去煮茶也把摇光留在房中,真是不错。”
开阳听孔竹安赞她,便腼腆一笑,“公子谬赞了,这都是奴婢分内的。”
孔竹安迈步刚要走,低头看了眼开阳便随口说,“怎么气色这么不好,你要是觉得天热累了,歇两天也无妨。”
开阳听了他的话,脚上一顿,下意识的举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睛直勾勾的不知想着什么。
摇光站在房中,一直看着窗外的情形,这时,文玉戈抻了个懒腰,揉了揉眼。摇光见小姐醒了,担心她发现姐姐与公子在外面说话,便做贼心虚的挡在窗口,大声喊,“哎呀,小姐,你醒来了!”文玉戈瞪了她一眼,埋怨,“我自是醒了,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孔竹安听到里面文玉戈说话的声音,便知她醒了,笑了笑后,未理其他,径直迈步进了房间。
次日,天还没亮,开阳便起身盥洗,收拾妥当后,又给妹妹打好了水,觉得时间差不多才叫醒妹妹,自己坐在铜镜前发呆。待到摇光洗漱完毕,叫她一起走时,她又想起昨日公子说她气色差,便拿出粉扑,咬着牙在自己脸上狠狠扑上厚厚一层。开阳觉得今日这粉的味道尤其刺鼻,惹得她险些没呕出来。
整整一上午,开阳都在小姐和公子跟前伺候着,随着温度渐高,她越发觉得脸上的粉极为难闻,憋得她快喘不过气了,正午的日头直晃眼,伴着院中高低不匀的蝉鸣声,开阳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了地上。
文玉戈见开阳晕倒便吓了一跳,连忙叫人去外面请大夫,孔竹安见她担心,还安慰说,不用怕,肯定是这两天累,天又热,中暑了。没一会儿,大夫被请了来,号脉号了许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文玉戈问是什么病,他就唯唯诺诺的偷眼去看孔竹安。孔竹安一直不太看得上中医,见他如此更以为是请来了庸医,便一脸不屑的去外间坐着了。
文玉戈问得有些恼了,那大夫见推托不过,便吞吞吐吐的说,这位姑娘要紧的病没有,只是害喜罢了,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孔竹安听了,不禁在心中感叹,未婚先孕这码事,果然自古就有,开阳这姑娘,怕是要受罪了。
正想着,他忽然觉得屋里的气氛不大对,大夫冲他带着歉意的笑着,摇光满眼泪水,直勾勾的望着他等他说话,而文玉戈,一脸慌张,手足无措的看着他。见这情形,孔竹安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在古代,陪嫁丫鬟有孕,大概是件很玄妙的事情。
打发走大夫,孔竹安就让摇光带着姐姐下去休息。众人离去后,屋里只剩他和文玉戈,对着她那副干净灵透的面孔,孔竹安想好的话,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尴尬的沉默了好久,他最终为她倒上一杯茶,温柔一笑后,转过身推门出去了。
孔竹安出来后径直去了开阳那里,这时开阳也恰巧醒了,正流着泪,双眼失神的望着前方,妹妹摇光忧心忡忡的看着姐姐,不知该如何是好。孔竹安一迈步进了房间,摇光便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的说,“公子,公子您终于来了!”孔竹安面色一沉,瞪了摇光一眼,摇光吓得一个哆嗦,随后磕磕巴巴的说,“公子,您,您与姐姐说话吧,我,我先出去了。”
摇光虽说出去了,却还呆在院子里,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偷眼看着屋中的情形。孔竹安黑着脸,背手站在开阳面前。其实,这件事叫他莫名其妙的背了黑锅,使他出奇的恼怒,若说这恼怒的源头,除了正常男人应有的反应,他更觉得丢脸,而且,还把这脸丢在了个小姑娘的面前。
他虽心里窝着火,可还是尽量心平气和的说,“开阳,你先不要哭,你是个女孩,还未成亲,出了这种事,心里必是害怕,可问题摆在面前,我们还是要解决的,总也不能听之任之的与不相干的人牵扯在一起。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你告诉我,我和你家小姐会为你出主意,不叫你们母子受委屈。”
开阳一听他追问孩子的父亲是谁,一下子便回过了神儿,她很警惕的看了孔竹安一眼后,便面色坚定的跪下,凄凉道,“公子,要杀要剐,开阳任凭您与小姐发落,只求您,求您不要再问他是谁,就饶了他吧。”说罢,双手伏地,头重重磕在地上,才一下,前额便见了血。孔竹安怔住了,这个当口,摇光疯了似的冲进来,抱住姐姐,跪在孔竹安面前大哭着乞求,“公子哇,您看在孩子的份儿上,给姐姐一条活路吧,看在孩子的份儿上!”
摇光的嗓门一向很大,她这一叫,便有几个仆人探头探脑的往房里看,两个十多岁的女孩子在他脚下,哭得万般凄惨。孔竹安立马觉得自己像被人从后面狠狠打了一闷棍,憋了一肚子的血气,却又无从吐口。
这时,孔竹安方清醒的认识到,以他现有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还真是处理不好眼前这大户人家后院的事。他寻思了半天,终于泄了气,还是要去找小歌儿,她是自己目前最信赖的人,就生长于这个环境中,还是这宅子的女主人,况且她与开阳年龄相近,都是女孩儿,也好沟通些。
孔竹安打定主意便走了回去,他们的房间掩着门,文玉戈正皱着眉,捧着那杯茶在里面喝着。孔竹安进来后悄然跪坐在她一边,踌躇片刻后,一脸无奈的正要开口。文玉戈却低着头轻声说,“夫君不要为难,我做主替你纳开阳为妾便是,反正,这也是迟早的事。”她这话一出口,孔竹安便气恼无比的呵斥她,“小孩子家家,乱说什么?还纳妾?”“可是,开阳她不是已经……”文玉戈说着,委委屈屈的红了脸。孔竹安看她这神情,怔了怔,目光移向别处沉声道,“和我没关系,她的孩子不是我的。”“不是你的?那会是谁的?”“我也不知道,刚去问她,她也不和我说。”
文玉戈看了他一眼,抬抬眉,没吭声。“怎么?你不信?”孔竹安有些气闷的问。她缓缓点了点头。孔竹安深吸一口气,对着她说这种事,虽则为难,可他尽量要心平气和的说个明白,“小歌儿,我受伤前的事不好说,因为都忘了,可是这五个月,绝没有!开阳怀孕两个月,所以肯定不是。你也知道,我刚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梦里活了一把年纪,所以心境很不一样,如今醒来痊愈后,别说什么开阳摇光,就算是你,在我眼里也和没长大的妹妹一样,我没有丝毫的非分之想,更没有任何逾距的行为,”顿了顿后,他又加了一句,“你要信我,这几个月,我如何对你,便是如何对她们,所以那个孩子,真跟我没关系。”
开始一段,文玉戈倒是颇为信服的听了,可是最后一句一说出来,她便腾的站起来,底气十足的质问,“这几个月你怎么对我,便怎么对她们?那你还说孩子不是你的?”“你说什么?”孔竹安无比困惑的反问。“哼,自己做的却不认,都躺在一起了,还能养不出孩子?”孔竹安无视她眼中的不屑,大惊失色的问,“等等,你,你觉得孩子是怎么怀上的?”文玉戈咬了咬牙,红脸道,“问我做什么?你还不知道吗?男女脱了外袍躺在一起,自然就养出孩子了。”“小歌儿,你不是在逗我吧?”“这种时候,谁会同你顽笑?”
孔竹安瞪大眼睛,盯着文玉戈看了很久,最终愤懑无比的说,“无知!那么早结婚干什么?人事不通的!”想了想,他又扫了一眼床对面的塌,恍然大悟,“我说呢,难怪!”文玉戈被他这一串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说懵了,便顺着问,“难怪什么?”“没什么。”“那人事不通呢,又是怎么回事?”“你别问了!”文玉戈暗自琢磨了琢磨,底气不足的小声嘀咕,“孩子不是那么养出来的吗?那又是如何出来的?”他有气无力的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个,你也不要问!”
孔竹安本还指望着她能助自己脱离眼前的尴尬处境,可现下,他却更尴尬了。心烦意乱的出了房间,在院中思量一番后,他高声喊道,“来人!启明呢?去,到文府把袖姨请来!”
不知启明在路上和袖姨说了什么,袖姨到了孔宅后便直奔开阳住的地方,见到开阳二话不说的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怒火冲天的责骂,“贱婢,小姐尚无所出,你都不知道喝避子汤吗?”孔竹安和文玉戈赶到时,恰好看到这一幕,袖姨这一巴掌打得不轻,开阳一边脸马上就肿起来了,嘴角也出了血。孔竹安见状便说,“袖姨,你这是做什么。”袖姨也不似往日那般对他客气,梗着脖子说,“虽说我也不是个正经主人,可毕竟年纪在那儿,她做一天婢子,我便可打她一日!”
孔竹安见她也误会了,本要说话,可看着身边的文玉戈,便心烦意乱的冲袖姨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到一旁说话。袖姨稍犹疑后,随他走到墙角,刚站稳她便急切的表明立场,“公子,这孩子要不得,庶长子有损私德不说,小姐虽年纪小也不能欺负她,文府人口少,她也不大懂这些……”孔竹安不待她说完,就面容严肃,斩钉截铁的打断道,“袖姨,你先听我说!”
孔竹安板着脸与袖姨说着话,开始时她有些将信将疑,孔竹安又接着说,她便渐渐的信了,表情也随之轻松不少。可她再去看开阳时,脸色阴沉得更厉害了。孔竹安的话刚讲完,袖姨便走到开阳面前,高声喝骂,“下作东西!不知羞耻!打你都脏了我的手!说,这孩子是谁的!真是色胆包天,主人的贴身婢女都敢奸/淫!看我非揭了他的皮,要了他的命不可!”说着,她抬头看向院里的几个男仆,男仆们吓得纷纷后退。
袖姨拽起开阳的衣领,胁迫道,“你说,是谁,说出来,饶你这条贱命,否则,保不齐将你卖去什么地方!”开阳见她逼得狠,便抹了抹脸上的泪,眼神坚定的说,“不是,那人不是咱们府里的!”“那是哪儿的?”“大街上的。”袖姨听罢,怒不可遏的一个巴掌扇过去,“娼妇,狼心狗肺,枉费小姐体谅你们姐妹,每每私下偷放你们回家。”
文玉戈见眼下这情形,便知这事定是与孔竹安没甚干系,可她还是搞不清其中的关键。眼看着开阳被袖姨打,她心中不忍,便劝道,“袖姨,您消消气,先别打她了。”袖姨看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小姐,这秽乱后宅不是小事,再体恤下人也要有个度,您年岁小,做当家主母还是欠些火候,也真是难为公子了,体贴你,又想的周到,才把我叫来,否则,不知要出多大乱子。”说着,言语间竟夸赞起孔竹安来。孔竹安面无表情的受着袖姨的称赞,余光扫过文玉戈时,竟是一脸的哭笑不得。
这个时候,下人来禀,说是长庚从颍川回来了,还带回了夫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