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催债 ...
-
次日起来，贾母想着让黛玉、宝玉等人一起用饭，谁知却不见人过来，不由疑惑道：“宝玉和你们林姑娘呢？”
旁边琥珀便回道：“老爷记挂着两位姑娘，命太太摆了饭，说是权当接风了。”
闻言贾母不免诧异，就连琥珀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宝玉素日是跟着贾母吃的。至于黛玉，昨天拜见舅舅是礼数，贾政避嫌不见也是礼数，但今个儿二房一大早请客摆饭，还说接风不接风的，这行事也太唐突了。
那边吃饭的情形的确诡异。
王夫人本来已经吃过素斋，可因为丈夫的吩咐，特特地坐在席上当个东道主。宝玉算是半个主人，却吃得心不在焉，盖因为吃饭前听到了贾政的名号，早就倒了胃口。否则，第一次跟林妹妹一道儿吃饭，他肯定是欢喜的。
受席上气氛影响，黛玉更是吃得一丝不苟，力求完美地展现餐桌礼仪。什么餐桌礼仪？“食不言寝不语”。
于是，这顿饭宾主双方都很痛苦，好不容易捱到结束，王夫人毫不留恋地准备送客，前头却来了人传话道：“老爷命二爷过去说话，考校下功课。”
宝玉正防着父亲传唤，此时当即苦了脸，面盘拉得比驴子还长。王夫人收到儿子求救的眼神，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安慰道：“老爷忙着呢，说完话就能回来了。”
于是宝玉只好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起身，结果传话的却不走，对着黛玉二人道：“老爷让两位林姑娘一起过去院子里说话。”
这下不仅黛玉奇怪，宝玉更是惊得拍了自己一记，生怕他在做梦。
亭子里，凉风习习，遗憾的是错了季节。眼下寒冬腊月，选在这个地方谈话绝对是有毛病。为了御寒，众仆妇们少不得在亭子两侧挂了帘子，中间摆了架屏风，炭盆更是不可或缺之物。
政老爹就这么顶着众人诧异的眼神坐在亭子内，还要装出一副赏冬景的雅兴来，其苦逼之处，实在无法诉说。其实选在这个地方，他是用心良苦啊。首先，男女七岁不同席，贾政自诩方正，当然不愿意私下里见外甥女，故而不但叫了儿子宝玉作陪，还要选个四处透风的地方以示避嫌。
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大家光顾着吐槽这种突兀且不伦不类的安排，哪里能设身处地地从他的角度考虑。
头一回有姐妹相伴着被问书考校，而且还是在凉亭之中，新奇之余，宝玉十分畏惧不由得冲淡了八分去，边走边对黛玉等笑道：“天气冷，二位妹妹要不先将就着用我的炉子捂手？”说着便递了个厚夹里裹好的手炉来。
讲了会话，三人就到了地方，见贾政端坐于内，大家立刻静了下来。贾政和颜悦色地关切了一番晚辈，便抓着宝玉起头问道：“这几日你总共写了几篇字？”
宝玉登时便为难起来，最近他住在贾母的碧纱橱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哪里能拿出像样的成果来。
贾政见儿子被问住了，不忙着斥责，反而开解道：“也罢，最近天气冷，想必你不愿动笔也是应有之意。”
头回见到父亲这样好说话，宝玉反倒愣住了，心道，有林妹妹陪着，到底不一样。
贾政不晓得儿子把他的慈和全都归功给了妹妹，转向林家姐妹，宽慰了一番之后，问起二人读了什么书。
黛玉想起日前贾母所言，便低眉敛目道：“只不过识些字，认些道理罢了。”
贾政点着头，依稀能从黛玉的身上瞧出一点贾敏的影子来。重生相见，他感慨良多，不可一一表述。此次安排，重点是为了那个前生未有之人。
细瞧过去，孩子年纪尚小，只有五岁，身量未足。眉目清秀，与林家人历来长相相合，只有眼角末梢那微微向上的一挑，显出一股子独有的劲头来，竟有睥睨之态。
贾政心中咯噔一下，觉得不妙，哪里还坐得住，转头便对黛玉二人吩咐道：“且去吃些点心随喜，你妹妹还小，我拿话嘱咐她两句。”
见去了旁人，绯玉捧着热茶，轻笑道：“政哥儿，又见面了。”
贾政猜测着她是哪路的妖魔鬼怪，竟从地府追过来，顿时差点吓尿了都。幸亏绯玉有心提醒道：“你一门上下还欠着我债呢，多早晚能还？”
贾政这才晓得对方即是地府所见之人，恭敬解释道：“先祖命我上来，力图扭转乾坤，消解贾府所犯之罪孽。”
绯玉“啧”了一声，不耐道：“消罪孽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此番送你还阳，花费了我数载光阴，多少功德，须得尽数偿还。”说着，她便算开了：“从地府到阳世花了三千功德，在阳世重溯光阴花了三千功德，而我在阳世积聚数年之力，方才顺利完成仪式，又花了三千功德。满打满算，需得还我一万功德方可。”
不是还差了一千么？贾政没胆子问出口，只是疑惑道：“不知从何处能寻来功德？”
“众生万物，莫不覆于天道之中，你若做了应当之事，天道自然返还与你。”绯玉耐心指点道，“因你我订约，功德自有我来接收，到时候报与你知晓便是。”
贾政还要细问，却被绯玉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给打发掉。
回去的一路上，宝玉缠着黛玉说话，某块烦人的石头也跟着聒噪起来。刚才说话时宝玉还在院子里，并没有走远，哪里瞒得过这等灵物的知觉。只听它这会子兴致勃勃地问道：“你既然要积攒功德，自己亲身上阵，岂不是比肉体凡胎要快上去多？”
绯玉没好气地反驳道：“蠢物，没听过‘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我若亲自出马为了积攒功德而做善事，恐怕一文钱都收不到。而且我现在也只是个肉体凡胎，并没有多少神异来，蠢物。”
通灵宝玉听她一口一个蠢物，委屈得不行，分辩道：“我虽来历不凡，可补天之后只整日落在青埂峰下，全凭着光阴穿凿灵性。什么人情世故，神仙玄幻，俱都不晓得，就连下凡还是头一遭，就算见识少些又怎的了。”
绯玉忍不住啐了他一口，道：“哪有人说自己来历不凡的，好不要脸。”
通灵宝玉却自顾抱怨开了，喋喋不休地道：“早知如此，当日我就该要求自己投胎的。话说下凡历红尘，哪有别人走着我看着的道理。都是被那两个僧道给骗了，要不是遇到你，这会儿我还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哪有半点凡俗该有的热闹。”
一行三人终于回到了上房贾母处，同向老太太请了安方罢。
这边贾政刚得了任务，还来不及琢磨所谓“功德”究竟怎么获取，眼前又迎来了一桩麻烦。原来昨天他去寻王夫人说话，本就是为了今后薛家之事做预警，谁知鬼使神差地被岔开了去。
及至今日，王夫人与凤姐在一处拆阅金陵来的书信，又有王夫人之兄嫂出遣了两个媳妇来说话，为的正是金陵城中薛蟠打死人命的事情。
贾政再次经历往事，想起祖宗教诲，不禁满心忏悔。当日薛家这桩官司，他为了包庇亲戚，借雨村之手出力，糊里糊涂地了结了一桩官司。这大约是助长贾雨村气焰的第一步，也是日后贾府清算时的罪状之一。拿人命官司当儿戏，漠视法理，亏他还自诩一个“正”字。
然而今回他拿话哄住了贾雨村，令其在京等候复职。此时金陵应天府出缺，不知究竟是何人上任，接手薛蟠这桩案子。无论如何，反正这次贾府是不能沾手的了。而且薛家这小子胡作非为，明明是为了妹妹选秀之事进京，结果路上惹出人命官司，哪里还有半分中选的可能。薛蟠如此不明事理，往后麻烦颇多。
他这边打定了主意不沾手，却不料接到王子腾消息，遣人来告诉这边说，意欲唤取薛姨妈等人进京。另外关于薛蟠的官司，王子腾亦插了一手，轻轻松松地替他们了断了。
贾政不禁大为头疼，他不想贾家沾手人命官司，结果王家照样了断，不想薛家过来，结果王子腾告诉他已经进京。贾史王薛，如今势头最盛的就是王家，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如今却成了一张束缚的罗网，使人怎么样都挣脱不掉。
当初他真是猪油蒙了心，睁着一双富贵眼，因王家的缘故，对薛姨妈等人热忱相待，远胜黛玉十倍，甚至亲自见了薛蟠这样的混账。过后又令薛家住进了梨香院，直叫家中生出多少事来。
总之，贾政再定决心，立誓不让薛家入府。
话说薛姨妈一行人入京，母子两个商议将住在何处。
正巧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薛蟠说要打扫收拾旧房舍，薛姨妈却对儿子说道：“你舅舅家虽升了去，还有你姨爹家。况这几年来，你舅舅、姨娘两处，每每带信捎书，接咱们来。如今既来了，咱们且忙忙收拾房屋，岂不是人见怪？”
两人如此这般地商议了一通，薛姨妈便带了儿女，前往贾府拜望。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催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