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语》月夜清泉

83、琉璃终曲

　　大兴永定五年，初冬。

　　山里的冬天总是来得特别的早，才九月里就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

　　一年半前，我和丁衡在苏烨的庇护下掩人耳目顺利离开了大兴的皇宫，来到了这个僻静的山谷。

　　这里天蓝水静，云淡风轻，完全就是我们梦想中的世外桃源。

　　丁衡劈了一块地，在上面盖起了木屋，屋前用尖尖的木栅栏围了一个小院子，以防止野兽的袭击。屋后是一片幽蓝的小湖，到了冬日，湖水就会被寒冷的天气冻住。我和丁衡就可以穿过镜子般的冰面，到达湖对岸的小竹林。然后丁衡会砍些竹子回来做些竹椅，竹篮，竹筐等杂物，以备不时之需。

　　寒冬临近，一日冷过一日。今日一大早，丁衡便出了门，准备过冬的粮食。

　　而我便将所有保暖的衣服和被子拿出来晾晒，以免日后天气更加恶劣时衣物潮湿，无法御寒。

　　“小姐！”我正吃力的准备将厚厚的棉被搭上晾晒的绳子时，就已经听见丁衡推开院子的木头门，大声的喊我。

　　我转过头，只见丁衡手上提了几只山鸡和一些萝卜白菜。

　　丁衡的额头上满是汗水，他身穿灰色的粗布麻衣，胸前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而他手上的鸡不停的扑腾着爪子，似乎在很不甘心的挣扎。

　　“小姐，今天运气真不错，连打着了几只又肥又大的山鸡。你看是要将它炖了汤呢，还是风干了做腊鸡？”丁衡说着，将手中的鸡和萝卜白菜往地上一扔，便将身上已经汗湿的衣服脱下，露出结实的膀子，准备宰鸡。

　　我赶紧将干净的衣服递给他，怕他着凉，随后又找了一件黑色的棉服给他穿上。

　　接着，我便转身进了屋子，到厨房烧了一大锅开水，以便丁衡宰鸡时用。

　　我出来时，丁衡已经将那几只鸡处理完毕，正等着我的沸水拔鸡毛。

　　我不太喜欢看见杀生的场面，放下水盆便要进屋。

　　“小姐。”身后传来丁衡欲言又止的声音，似有话要说。

　　我停下了脚步，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我今天早上还去了一趟镇上的集市。”丁衡见我不说话，便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本想着给小姐买些胭脂水粉的，可想着小姐不喜这些，便没有买回来。可是，我今天却听到了一个消息。。。”

　　我转过脸望向丁衡，丁衡却低下头有些不敢看我。他手里给鸡拔毛的动作也不自觉慢了下来。

　　“听说凉斐国背叛与大兴的盟约，联合西域游牧小族偷袭大兴。皇上领兵出征，虽然英明决策令大兴击败凉斐，凯旋而归。可不料回大兴后，旧疾复发，现在伤情严重，命在旦夕。”

　　我的心突然被击中了一样，疼得厉害。渐渐离我而去的往昔记忆此时铺天盖地般向我袭来，我的脑袋一时间完全无法思考。

　　“这，这于我又有何干？”我强忍着内心的紧张不安，装作事不关己的说道，“我们离开了皇宫，大兴的一切就与我们无关了。”

　　“小姐，你真的能放下吗？”丁衡的声音猛地一下子高了起来，“如果真的能放下，天大地大，为何小姐执意要来到西泽的这块偏僻山谷隐居呢？听说皇上是西泽族的后裔。。。”

　　“啪”的一声，我赶紧把门关上，将丁衡关在了院子里。

　　我瘫软无力的靠在木门后，丁衡刚才说的话，让我痛彻心扉。

　　是，我放不下！可放不下又能怎么样呢？

　　他是大兴的皇帝，我只是平民百姓赵宁。我们之间有着除了身份以外更无法逾越的鸿沟，那就是命运！

　　是的，除了祈祷，我什么也做不了！

　　时光荏苒，指间流沙，冬日过去便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春天！

　　山谷里的花朵慢慢的绽放开来，为春天的来临增添了不少的色彩。

　　我采摘了几朵开得颇为娇艳的紫色小花，放在里屋案前小玉的灵牌前。

　　今天，是小玉的忌日。

　　我点了三炷香，放在排位前的香炉里。

　　青烟直上，我低头合掌为小玉祈福，保佑小玉下辈子投胎投到好人家，再也不要像这辈子这样命苦了。

　　这辈子，她耗尽一生也终不能与相爱的人相守。

　　而下辈子，我希望小玉能衣食无忧，求得一心人，永不分离。

　　“小姐。”丁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天的神情有些异样，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闪。

　　他拿起案前的香，点着了，拜了三拜，然后转过头沉重的对我说道：“大兴国现在在行国丧。大兴皇帝薨。”

　　“你说的是，是苏烨吗？”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无法相信我所听到的，拼命的拉住丁衡的手大声喊道：“这不是真的！宫中那么多御医，各个医术高明，怎么可能会救治不好苏烨？”

　　丁衡的眼神也逐渐暗淡下去，他低头小声道：“据说皇上十天前便已经。。。之前皇上伤重不治，自知不久于人世，便召回了流放蛮夷的二皇子苏澈。因皇上没有子嗣，便拟了遗诏传位于二皇子苏澈。等一个月后行完国丧，二皇子便会登基，改国号为永安。”

　　我抓住丁衡的手慢慢的放了下来，无力的，无助的跪在了地上。

　　我没有流泪，因为已经太过悲伤，想哭都哭不出来。

　　永安元年，初夏。

　　我和丁衡隐居在西泽州的僻静山谷里，不受世事纷扰。

　　日子静静的流淌着，什么也没有改变，除了屋里的香案上又多了一个灵牌---“先夫苏烨之灵位”。

　　每日，我都会给苏烨和小玉上柱香，然后去苏烨曾带我去过的那片奇异花海中小坐一会儿，回忆着以前的点点滴滴，就仿佛苏烨还在我身边一样。

　　今日，与往常不一样的是，我带了一壶酒出门。因为今日，是苏烨的生辰。

　　我提着木龛，一路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这幽静山谷里的奇异花海。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哪些花有毒，哪些花没毒。

　　我徜徉在花海之中，却不再轻易采摘，哪怕那些花儿再娇艳欲滴，姿态美好。

　　风儿扬起花瓣飘向天空，五彩缤纷的花瓣像一场雨纷纷落下，亦真亦幻。

　　明山雪夜中的苏烨，持剑挟持我去乌国的苏烨，救我回大兴的苏烨，三皇子的苏烨，为我梳头的苏烨，为我画像的苏烨，还有，戴着琉璃珠的苏烨。。。

　　我想他，十分的想念他！

　　所有的恨与怨念在此刻都化作乌有，只剩下绵绵的情意与永不停止的思念与回忆在胸中翻滚。

　　我拿出木龛中的酒壶，将里面的水酒洒向空中，有些哽咽道：“苏烨，如果你在天有灵，就请接受我这一杯薄酒。如有来生。。。”

　　透明的酒水被风吹散，变成一颗颗晶莹的小水珠，最终落在地面，消失不见。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们再也不要拥有如此纠结的命运，就只做一对平凡的渔夫渔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时捕鱼，闲时晒网。最好还能子孙成群，儿女成双。

　　这个愿望太美好了，美好得我都有些醉了，一时间泪水挂满了面庞。

　　日头开始西落，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定是丁衡来寻我了。

　　“我准备回去了。”我努力收拾了下心情，不想被他看见狼狈的模样，便低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

　　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到了我的面前，手中托着一颗晶莹透亮的琉璃珠。珠子圆润清透，边缘的一抹血红色异常的扎眼和熟悉。

　　“你怎么会有。。。”我还来不及惊呼和诧异，一张瘦削且熟悉的面孔跃进我的眼帘。

　　他穿着一袭白衣，高大的身姿在花雨中孑然而立。

　　我看着眼前这苍白却如山般俊秀的脸庞，泪如泉涌。

　　那人见我，却忽的笑了起来，眼神里带着少有的调侃道：“姑娘，这颗琉璃珠物归原主。”

　　我抬头迎向他的目光，想说些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轻轻靠近，笑意盈盈。

　　他白色的衣袂飘飘，仿佛梦中之人，让我一时恍如隔世。

　　“在下何三，让姑娘久等了！”他如湖水般的眸子变得愈加清澈，似有说不完的事情要道于我听。

　　而我，在这落日的余晖中，止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