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枫吹》把酒弄风

7、活着

　　我开始习惯这里的早晨，在公园跟孩子喂鸽子，习惯这里的中午，跟墨尧在广场晒太阳，习惯这里的晚上，一个人。

　　始终是要回去的，临近十二月，墨尧的电话多了起来，年底杂志社也更加繁忙，有些事情已经不能再电话里处理，我们买了最近的飞机票，在去机场的路上，我甚至一点都没有留恋这个让我‘疗伤’的地方，在这里的快乐如同过眼云烟，一刻都不曾在心里停留，我知道我还是想回去。

　　“喂？”

　　“对，我们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墨尧低头看看表，突然间瞪大双眼“你说什么？！”我看到他的手开始颤抖，眼角开始泛红，泪腺开始涌出泪珠，却没有滴落。我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只觉不安的情绪萦绕在心上，我从没见过墨尧如此慌乱的样子，手颤抖的连电话都没有挂断，我开始紧张起来，墨尧一向从容，这样失态一定是大事，我握住他颤抖的手，却发觉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阿诀？”墨尧仿佛被我吓了一跳，他呼吸急促，努力平静自己，摸摸我的头：“没事的，不是阿诀，是…公司里的事情。”

　　不知为何，我心里还是很慌乱，但听到墨尧这么说，想松口气，却更紧张。墨尧看我这样，不停地安抚我不要多想，我的手心不停冒着冷汗，只想着赶快回去。

　　一夜无眠，我闭着眼睛，抑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我问空姐要了一杯咖啡，又询问了一遍还有多久降落。墨尧回来看我醒了，便又有些担忧，我冲他摇摇头，作势笑笑，我知他也睡不着，他的焦躁慌乱我都看在眼里。

　　终于到了，像是终于活过来了一般，我深深地呼吸空气，墨尧看着我，故作轻松地说：“先回我家吧，然后中午去吃饭，下午…..”

　　“恩….”我打断了他“我想，先去看一下阿诀，他这个月应该在医院检查。”

　　墨尧紧张的蹭蹭鼻子，硬扯出一个笑容：“我..我觉..觉得你应该先休息一下，过几天再去看他…..”

　　他的样子似乎证实了我心中的不安，我看着他，他还想要说些什么，我扭头向马路跑去，墨尧连忙追了过来，我坐上出租车，墨尧赶紧坐上来，他说话开始结结巴巴，我看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流淌。

　　“他是不是….”

　　墨尧一怔，脸色煞白，很久才回答

　　“他….不想让你知道….”

　　我感觉世间的一切都模糊了，直到出租车停下我发了疯的往医院跑，不会的，医生说他还有半年的，这才三个月….不可能的！不会的！

　　我跑到前台，我想告诉她我要找夏阳诀，却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难以组织话语，我急得抓着自己的头发，直到认识的护士认出了我，带我到了你的病房。

　　站在病房外，我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墨尧站在我身边，我理了理头发，扭头笑着问他：“不乱了吧？这一次，他不会赶我走了吧？”墨尧红着的眼睛终究随着我一样落下了泪水，我轻轻推开门，看到了你的爸爸，妈妈，你就这么静静的躺着，任由妈妈抓着你的手，你却不回握一下，我坐在你床边习惯的位置，轻轻拉开白布。

　　是你啊，闭着眼睛，就是我清晨醒来时看的样子，是你啊，总是倔强的眉头此刻被抚平了，是你啊，那双手是我曾牵着的，是你啊，是你啊，为什么….是你啊…..

　　我趴在你的胸口上，很冷，冷到我的眼泪落下都要结冰了，我不该走，我怎么能走，不管是看着你哭，看着你笑，看着你恨我，看着你厌我，我都不该走，我求你，求你，再看看我，再让我看看你。

　　王淑清靠在夏宇荣身上，哽咽的对我说：“小枫，你别哭，小诀也一定不想看你哭的，他不想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伤心，他这一辈子，最爱的就是你。”我抓着你的肩膀嚎啕大哭，胡乱的说着，我摸着你的脸，摸着你的手，明明都好好的，为什么能说这个人死了。我痛苦的趴在病床前，视线逐渐模糊…

　　我在梦中看到了很多，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一起说的话，一起吃的东西，我感觉你牵着我，你没走，是不是？

　　“小枫，你醒了？”我眯缝着眼睛，看到墨尧紧张的脸。

　　“有没有不舒服？”

　　我轻轻摇了摇沉重的脑袋，问他什么时候了。墨尧低着头，却说：“他们…今天要送阿诀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墨尧小心的试探着，生怕刺激了我。我只是摇摇头。

　　不去。

　　“不去…不去也好，我想，阿诀他也不想让你哭的。”墨尧擦擦眼睛，笑着安慰我，我拍拍他的手：“你，要去，再去看看他…”墨尧怔怔的看着我，我知道他心中的痛未必比我少，他看了看我的吊瓶，轻声：“那你…..等我。”我看着他穿上漆黑的外套，小心翼翼的将白花别在胸前，我看着他走了，缓缓起身。

　　阿诀，不是我不想去，是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我怕我去了，看到你消失，你就真的走了…..

　　墨尧回来的时候，递给我一封信，他告诉这是你最后留给我的东西，我慢慢打开，空白的纸张中间歪歪扭扭的四个字，

　　我也爱你。

　　看着这几个字，我的眼眶发疼，想着你撑着身体写下这四个字，每一笔都耗费着生命，我知道，你也爱着我。

　　“他说让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照顾好自己….”

　　“傻瓜，这明明是我…对他说的…”

　　“你一定要听话知道吗，按照阿诀的希望，好好活下去。”墨尧紧盯着我，一字一句的叮嘱着。

　　我擦擦眼泪，对着他笑了：“我知道的，我会按照他说的，好好活着。”我看着墨尧，一边笑着一边泪水决堤，墨尧抱着我，任我肆意的哭喊。

　　“哭吧，再最后难过一次，以后要好好生活。”

　　阿诀走后，我搬回了我们两个人的家里，门口的帆布鞋还整齐的放着，我轻轻地把鞋放在他的旁边，去厨房接了一杯水给盆栽浇水，推开卧室的门，看到你的耳机还放在阳台上，我走过去，戴上听着。

　　“喂你去接一下电话，快点去啊我腾不开手！！”

　　“不去，除非你亲我，拜托我。”

　　“好好好，mua！拜托您帮我接电话好吗！！”

　　………..

　　耳机里没有音乐，只是最平常的对话，阿诀，你是什么时候偷偷录的这些，听着你的声音，我不停地笑着，而那些光景，仿佛就在眼前。

　　耳机成了我的依赖品，我开始离不开他，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想听见你的声音，听你叫我的名字，门外的世界已对我没有半分诱惑，耳机里才是我的全世界。

　　墨尧有时候会来给我送些蔬菜水果，陪着我听，陪着我傻笑，公司还在靠着他，阿诀，你一定很放心吧。

　　叔叔阿姨也都很好，身边有人陪着，不会闷的，一定很快就能走出来。

　　只有我让你失望了，我没有好好生活，没有开开心心，没有忘记你。

　　我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你只留给我一张薄纸，无时无刻都在透露你病痛的字迹，扰人的回忆，你都留给了我一个人，我没有办法原谅你，也没有办法原谅我，你给我的惩罚是让我一个人活着，我给自己的惩罚，是一个人痛苦的活着。

　　我好恨你，也好想你。

　　转眼已经六天了，明天你会回来吗，我摸摸你的照片，轻轻把它放在枕头下。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