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镇的铃声》银色徽章

3、第 3 章

　　艾尔简单地跟我讲了讲他家里的情况。他父亲是个著名学者，母亲则拥有贵族头衔。因为工作的关系，斯教授总是满世界地跑。两年前，艾尔的母亲过世后，他就不得不到哪儿都带上儿子了。半个月前的一天，斯教授突然表示打算跟一个男人结婚，这让艾尔大吃一惊。

　　“结、结婚？！”我也被吓了一跳。

　　艾尔用一种好像在说我孤陋寡闻的眼神扫了我一眼：“是的，他说他正在考虑这件事。挪威允许同性婚姻，如果我没记错，加拿大国会在2005年也通过了同样的法案。”

　　“好、好吧……”老实说我还从来不知道这一点。男人和男人可以结婚吗？就算我父亲自称是同性恋，我也没打算了解任何和同性恋有关的事。

　　“不过……对方是个男人其实不是让我犹豫的主要原因。”艾尔皱了皱眉。

　　我大叫起来：“这还不是让你犹豫的主要原因？！”

　　“算了，也许我错了，你其实不能理解我。”艾尔转过身，好像打算独自离开。

　　“嗨，等等！”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为什么我不能理解你？你爸爸是个同性恋，我爸爸也是个同性恋！我们简直……简直是同病相怜！”

　　“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艾尔冷冷地看着我，“看来我真的是大错特错了，你连公平地看待一个人的性取向也做不到。我竟然找这么个人来商量，我的脑子一定被加拿大的冷风吹坏了。”

　　“谁说不能！我……我没觉得我爸爸是同性恋有什么不好！”

　　我大声说出这句在父亲面前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话。

　　是的，我一直为我的父亲感到骄傲，他一个人支撑起了雪松旅社！

　　虽然他的小“怪癖”让我们之间产生了隔阂，但他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在我偶然生病软弱的时候，他放在我额头上的手掌是我最大的支持。我可没有忘记他在忙完了一天的活之后，熬夜为我做的许多事。小时候我还以为我们家有地精在夜里偷偷工作呢！

　　“性取向的确不能作为判断一个人好坏的标准。不过……还是算了，你根本不记得你的母亲了。”

　　“艾尔，你先等一等！你要说的事和你母亲有关吗？我虽然不记得她了，但我还是可以给你出主意的，我敢说在雪松镇上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商量对象了！还是说你压根就没打算和我交朋友？”

　　“朋友……”艾尔嘀咕了一句，然后嘴角往上翘了翘，“我可不觉得你是什么聪明人，你连北欧神话的演变史都不知道。不过……对人不能要求太高，在‘聪明人’里我可没交到几个朋友。你叫里奥对吧？”

　　“是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问道。

　　“我听莫特先生这么叫你，‘小恶棍里奥’，对吧？”艾尔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绰号从艾尔嘴里说出来却好像突然有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是勇敢无畏的狮子里奥。”我纠正道。

　　“管他呢！我们一面走一面说，这是去学校的路吗？”

　　“是的。”我点点头。

　　艾尔花了几分钟才让我搞明白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好吧，这对我来说的确有点难以想象，而且他说得实在是非常隐晦。

　　艾尔从小就跟母亲一起生活，他见到父亲的时间十分有限。这当然不是说他不爱他的父亲，只是他跟母亲要更加亲近一些。艾尔告诉我，他母亲临终前的那段日子是他和父亲感情突飞猛进的阶段。当时他们都很难，如同两头痛苦的野兽，彼此依靠着才能熬过冬天。这种感情让他在母亲去世后拒绝了外公的邀请，决心跟着父亲到处旅行。

　　艾尔说在哪里学习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自学也能完成学业。虽然对这一点我有点怀疑，不过他看起来的确非常聪明，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聪明。

　　本来在艾尔的世界里只有母亲和偶尔会出现的父亲，之后又演变成只有父亲，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平衡状态”。一个突然出现的父亲的同性`爱人明显会打破这种平衡，让他不确定之后是否能够继续和父亲保持牢固的关系，这才是他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要为这场婚姻投赞成票的原因。

　　“你就没考虑过你母亲才去世两年，你父亲就另结新欢，这件事吗？”我问道。要是我的话绝对会感觉愤愤不平的吧？

　　“他爱她，这一点我能看得出来，他有新的结婚对象并不意味着对母亲的背叛。虽然有时候我还是会有些难受，但是这一天总会来的，我总不能让他永远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事实上，我之前还以为他会因为过分投入工作而过劳死呢！这虽然有些快，但我并不是不能接受。里奥，你懂吗？我当然希望父亲能好起来，至少比靠工作麻痹自己的日子要快活。”

　　我不禁开始思考假如我父亲也有这么一天我会怎么做。要是从前，我绝对会选择用激烈的方式来反对。毕竟声称自己是个同性恋和要跟一个男人结婚是两回事。但是现在艾尔的话让我有了新的想法，我当然和他一样也希望自己的父亲能过上好日子，不用一个人守着旅社。

　　我还不太懂寂寞是什么意思，但是人们总说，人都会寂寞。我不想父亲感到寂寞，我会尽可能地陪着他，假如光有我还不够，假如他想让另一个人也陪着他，即便那是个陌生男人，我大概还是会接受的吧？

　　“所以你是担心和‘继父’处不好？”我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说错话让艾尔把我当傻瓜看。

　　“那个男人不重要！”艾尔烦躁地挥了挥手臂，“也许……我是说只是也许，要是我跟他很投缘的话，也许我会渐渐接受他作为家庭成员。不过重要的是我父亲的想法，我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唔……怎么说呢？”

　　“你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像从前一样重视你？”我脑中灵光一现，“是否还会把你放在第一位来考虑？我父亲从来都把我放在第一位来考虑！”

　　艾尔张了张嘴像是要反驳我的话，最后却叹了口气：“是的。”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我爸爸是个同性恋，我也不相信有哪个男人在他心里比我更重要！不过你可以试验一下！”

　　“什么意思？”

　　“看看你和那个男人同时出现的时候你父亲会怎么做？”我自以为这个主意简直妙极了。

　　“这有些困难。”艾尔皱起眉，“我对父亲说我要考虑一下，最好不要把我逼得太紧，圣诞节之后会给他答复。他答应了暂时不会再提这个问题，也不会让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总会有点蛛丝马迹的！”我大声说，“他都要和一个人结婚了，这总不能是今天认识明天就会有的想法！”

　　“当然不可能，我父亲是个深思熟虑的人。不过……”艾尔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我不知道。那个男人会是谁呢？”

　　“也许是考察团里的某人？”我猜测。

　　“唔……不太像。”艾尔摇了摇头，“我母亲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所以我认为，即便父亲突然改变了性取向，大概也会找一个足够跟他匹配的男人。”

　　这句话我倒是愿意相信。艾尔长得实在不赖，他的五官和斯教授不怎么相似，斯教授的脸型更加方正，看起来也更温和，有种明显的学者气质，和艾尔的清冷孤傲截然不同。艾尔的长相应该是继承于他的母亲。

　　我把考察团的几个成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觉他们之中的确没有什么好的人选，不是太普通就是太古怪，要不就是太粗犷。

　　“可是……也许同性恋看人的眼光和我们不同呢？你也说了，你爸爸一头扎进工作里，他这样根本没时间出去约会吧？对了！他身边有什么很娘的男人吗？”我一面挠头一面问。

　　“喔，这太可怕了！你是说连他的审美也一起变了？”艾尔打了个冷战，他的表情就像是看到斯教授挽着一个浓妆艳抹“继父”向他走来。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同性恋！”我耸了耸肩。

　　“也许我该好好研究一下同性恋看男人的眼光。”艾尔小声嘀咕，一股突然刮过的风让他的话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

　　“我们到了。”我对他说。

　　“这儿？是学校？”

　　“那下面是学校，看到河对岸的房子了吗？这是条近路。来吧，我们跳下去！”我指着我们面前的陡坡说。

　　“你说要从这里跳下去？”艾尔的表情惊讶极了。

　　“是呀！这里的雪很厚，滑下去或者滚下去，怎么都不会受伤的。只是要小心别滚得太远，河上的冰可不一定能承受你的体重。你要是掉下去，我就得到下游去救你了。哈！害怕的话，我也可以先下去接住你。”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在抖着鬃毛显示强壮体魄的狮子。

　　“不。也许我们可以从那边绕过去？”艾尔指着另一头的小路说。

　　“只有胆小鬼才走那条路，我们平时都走捷径。放心吧！我的力气很大，就算O波滚下来我都能接得住！”我信誓旦旦地保证。

　　“O波是你们中间那个胖子？”艾尔显然还记得推了他一下的波奇。

　　“他叫O型腿波奇，他是我的好兄弟，雪狼的三号成员。要是你有兴趣，我可以把他们都介绍给你。”我跃跃欲试地说。

　　“不，我讨厌跟太多傻瓜打交道。”

　　“哎？”我一愣。

　　“我是说，我只想跟你交朋友。”

　　艾尔的解释让我心中小小地雀跃了一下。

　　“好吧！我们一起下去！”艾尔深吸了一口气做出决定。

　　“你可以拉着我的手！”我对艾尔伸出手。

　　艾尔犹豫了一下，然后紧紧握住我的手掌。

　　“兄弟，冲啊！”

　　我拉着他豪情万丈地朝着陡坡冲了下去。我们就像是两只在雪上滑翔的鸟，艾尔的平衡感很好，虽然起初踉跄了两下，不过后来却可以和我一起紧贴着雪面向下滑。我们一面滑一面大叫，好像这么做给我们带来了无上愉悦似的。我们的叫声甚至惊起了几只停在松枝上的鸟。

　　“好了，停！学我的样子，用力向前蹬腿！”

　　我们完美地停在距离小河两三米的地方。

　　艾尔打量了一眼冰面：“我不信我能把河上的冰压碎。”

　　“骗你的。”我毫不在意地承认，“要是不停下来，我们可以一直滑到河对岸，不过那头有些尖树枝，真的很危险，需要掌握一定的技巧才行。”

　　“这感觉真棒。下次一起试试滑到对岸吧！”艾尔认真地说。

　　“行，兄弟！”

　　我们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感觉心里一点烦恼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