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藏》延雅

24、Chapter23 · 别样重逢

　　走过院长办公室外面的长廊，很容易就能望见后院的忙碌景象。

　　场地边上支起几把阳伞，有些人坐在阳伞下面，有些人则拿着东西在那里跑来跑去，如果不是看见有拍摄器材的话还真的完全看不懂这些人在做什么。

　　但她收回视线，沿着走廊绕到这栋楼的后方。

　　在这栋楼的后面还有一副楼梯，顺着楼梯走下去就会看见半个篮球场大小的草地，这片草地是被破败围墙和山坡不经意圈出来的，对于宁愿孤独的人来说，这个地方虽然不是地坛，但也成了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

　　茵茵草地缓缓纳入眼里之际，她也看见了一抹孤单的小身影蹲在那里，只是瞧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一方小小天地，刻意铺着修剪过的绿油草坪，还有一副以前没有的滑梯，她很快想明白这是院长对这孩子的一点心思。

　　小森突然站起来，爬上滑梯，顺着滑道溜下来以后又跑上去再溜下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可是稚嫩脸庞一直没什么表情，即使他看上去像是乐此不疲。

　　小男孩玩着一个人的游戏。

　　她不觉得他有多快乐，单调而重复的动作很机械，说是发泄还比较贴切。

　　在小男孩不知第几次溜下来的时候，突然一下子扑倒在草地里，整个人面朝下地趴着，然后一动不动了。

　　她眉心轻皱了下。

　　没多想就直接走过去，伸手将他扶起来，柔软的小身躯让她不自觉将放轻力道，免得弄疼他。

　　没有哭泣，白净可爱的小脸蛋有些发红，还沾了些许泥土和草屑。

　　乌黑大眼直直地盯着扶起自己的陌生阿姨，小森面无表情的脸突然一皱，她知道他想要抗拒，于是先发制人地问：“你不想被李家收养，对不对？”

　　孩子的世界其实并不难懂，当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的时候，最需要的是别人的关心和理解，就跟成年人一样，却往往因为年幼就被当作是闹别扭。

　　小森抗拒的动作蓦然一顿，望着她。

　　这下子更加确定这孩子能够听懂她的话，她盯着那双纯挚乌黑的童眸，瞧见了眸里深处的孤寂。
　　“你不想跟他们走，是吗？”

　　垂下眼，没有说话。

　　“你什么都不说，别人就会以为你同意了，不管你其实是不是愿意的。”她试着让他明白一定要将自己的感受说出来，要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想法，福利院不可能会罔顾孩子本身的意愿，否则跟人贩子就没有区别了。

　　她记得院长说小森很懂事，其实就是早熟的另一个说法罢了。

　　因为早熟，他肯定知道自己是被父母抛弃的，是父母不要的孩子，所以心里的伤痕才会那么深，当别人不能明白自己的时候他也就不愿开口，干脆封闭自己不与人亲近，但是处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其实正是最需要人关心的时候。

　　好半晌，稚嫩嗓音终于小小声地传来。

　　“……我不要。”

　　总算肯开口说话了。

　　她暗暗松一口气，然后将一条干净的手帕递到他面前，等他愿意自己从她手上接过手帕。

　　“来，先把脸擦干净。”

　　小森不明白她想做什么，望着她好久好久。

　　就在她以为要失败的时候，一只小手怯怯地伸过来拿走手帕，但也只是捏在手心里面，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于是，她伸手指指自己额头、脸颊，还有下巴。

　　看懂的小森这才开始慢慢擦拭自己的脸，一边擦一边偷偷觑她几眼。

　　“你的膝盖也擦伤了，疼吗？”

　　小森低头看看自己的膝盖，然后摇了摇头。

　　“你是男孩子，长大以后就是男子汉大丈夫，遇到不开心的事情要想办法解决它，将不开心变成开心，自己一个人躲起来是没有用的。”她一字一句慢慢地告诉孩子。

　　“他们是坏人。”

　　小森突然闷闷地说了一句。

　　她微微一怔，心忖着他是不是听见或看见了什么，“为什么说他们是坏人？”

　　“他们打小黄，小黄只会对坏人叫。”

　　“小黄是你的好朋友吗？”

　　小黄应该是一只狗狗吧，而小森口中的坏人会做的坏事可不只这一点点而已，小孩子分辨好人和坏人的方法很简单，但往往也是最准确的。

　　小森的眼神有些许惊讶。

　　每个人都告诉他小黄只是一只狗，只有眼前的陌生阿姨问他小黄是不是朋友，第一次被理解的感觉令童眸微亮，点点头，阿姨为什么都会知道？

　　孩子疑惑的眼神令她心里一暖，虽然早熟但终究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以后能不能遇到真心待他好的人？

　　“李家的人现在还不会来带你走。”她不相信李家真的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表面不动声色难保暗地里不是焦头烂额的。

　　小森睁大眼睛瞅着她，眼神里竟然迸发出一丝希冀。

　　“如果你真的不想被他们收养，我会帮你。”她淡淡弯唇，“不过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明白吗？”

　　“秘密？”略显不解的眼神流露出孩童的纯真。

　　“对，只有我和你才知道的秘密。”

　　小森想了想，点点头。

　　“好，秘密。”

　　“那现在先去找院长替你把膝盖上的伤处理好，要不然感染生病的话就不能找小黄玩了。”她一脸正色地说。

　　稚嫩脸上闪过片刻愕然，然后二话不说转身就往楼里跑去。

　　她望着小小背影跑上楼梯，噔噔噔地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如此纯挚的一面令她嘴角不由得微微弯着，不过一想到李家的人，笑意渐凝，眼神亦愈发冷沉。

　　李克燊做了什么好事而李泰荣又是如何包庇的，她一清二楚，这教她怎么相信他们收养孤儿是出自一片好心？

　　恐怕李泰荣所谓的热心慈善也不过是一种刻意营造的假象罢了。

　　如此一来，有谁会怀疑到他身上？

　　真是老奸巨猾。

　　离开草地之后，她没有回院长的办公室。

　　这里是她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个“家”，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回忆，尽管物是人非，但还是忍不住循着回忆的脚步走过一遍，尤其自己小时候常待的地方。

　　后院也是经常待的地方。

　　以前总喜欢坐在树下，听着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心里就会有种很宁静的感觉。

　　来到后院的时候，看见拍摄似乎进行得不是很顺利，剧组工作人员正在调整场景布置，而感到无比新奇的孩子们则围在场边看着，很懂事地没有去打扰别人的工作，她同样不想太靠近，因为很清楚自己这一身打扮有多么引人注目。

　　“你手脚快点啦，不然导演又要骂人了！”

　　两名挂着工作证的男人匆匆忙忙地自她身旁跑过去，看起来好忙碌的样子。

　　她走到较为安静的树荫下，静静地望着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尘封的一切顿如秋风翻飞的落叶，泛黄的记忆一叶一叶飘过眼前……

　　“原来是这样，妳喜欢做植物标本吗？”

　　突然，一道轻柔嗓音夹着暖暖的笑意传到她耳朵里，她一愣，立即转过头望过去，在百龄老榕树的另一边，一个小女孩坐在男人膝上，害羞又兴奋地献宝自己做的各种花草标本。

　　男人俊脸微垂，睨着怀里的小女孩，那一低头的温柔让人移不开视线。

　　“妳做得很漂亮。”磁性带点沙哑的醉人嗓音再度响起。

　　“可是，小□□被坏蛋小阳弄坏了。”小女孩一想到最喜欢的小□□被踩碎就觉得很伤心，可怜兮兮的嗓音带着一丝哽咽。

　　“那妳可以再做一个，做一个更漂亮的。”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而且妳一定可以做得比之前更好更漂亮，对不对？”男人柔声细语地鼓励小女孩。

　　“嗯！”记不住仇的小女孩灿烂一笑，顿时变得信心十足，重重地点了一下小脑袋瓜，但眼角还挂着一颗大大的泪珠，男人轻轻将它拭去。

　　“叔叔以前也认识一个跟妳一样可爱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她很坚强也很倔强，就算被人欺负也从来不哭，从来都不肯让别人看见她的眼泪。”声音里似乎带有一种遥远的怀念。

　　“要不哭吗？”小女生粉唇微嘟，歪着头问他。

　　男人一听有些失笑，“不是不可以哭，伤心难过的时候想哭就可以哭，当然不用勉强自己忍住，但是哭过以后就要重新开始，而且要做得比以前更好才行。”

　　很耳熟的话，一字不差。

　　学长还是学长，一点儿都没有变。

　　如今的学长在伤心过后也打算重新开始了吗？

　　“啊！是那个好漂亮的阿姨！”

　　娇脆嗓音突然叫了出来，嫩嫩手指头一伸，正正指住她，原本低着头的男人闻声也抬起脸朝这边看了过来，微笑地点头打招呼，随和得教人难以置信。

　　小女孩兴奋地跳下来跑到穿得好漂亮的阿姨跟前，她好喜欢这些亮亮的颜色，于是完全不怕生地握住她的手，小脸仰得高高的，乐呵呵地冲着她傻笑，令她忍不住勾起唇角回应。

　　“妳是这里的义工？”男人走了过来。

　　她摇摇头，“我不——”

　　“不是不是！我看见阿姨是跟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叔叔一起来的，跟你一样好看哦！叶姐姐说他们要跟院长谈好重要好重要的事情，还叫我们不可以打扰啦！”人小个矮的小麻雀朝气十足，叽叽喳喳地抢着回答。

　　男人俊脸泛笑，活泼好动的小人儿真的很可爱。

　　“原来是这样啊。谢谢妳告诉我。”

　　小女孩有些害羞地笑了，很有礼貌地回道：“不客气。”

　　“希望我们的拍摄没有打扰你们。”

　　“不会的，我们在院长办公室那边，而且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她浅浅地弯了弯唇。

　　这声音……

　　男人眉心疑惑地蹙了蹙，有些怔然地盯着她，见惯浓妆艳抹的他早已锻炼出好眼力，隐约觉得浓妆下的五官似曾相识。

　　“妳——”

　　“Elvis，可以了。”一名工作人员跑过来提醒他。

　　Elvis临走前，还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啊~~叔叔怎么走了，他说要帮我摘这个叶子的呀。”直到人走远了，小女孩才望着他的背影，表情呆萌地呢喃。

　　她听见了，于是蹲下来与小女孩平视。

　　“阿姨也可以帮妳摘。”

　　谁料，小女孩嘟起粉唇，坚持道：“我要自己摘，叔叔说把我抱起来就可以让我自己摘了。”

　　“那阿姨抱妳起来摘好不好？叔叔的手以前受过伤，如果他抱妳的话会痛痛哦。”

　　“会痛痛哦？那好吧，还是阿姨抱我好了。”

　　小女孩其实不算很重，但是对于学长的手来说就已经超出负荷，于是她二话不说就抱起小女孩去摘她要的树叶，全然没有察觉身后去而复返的Elv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