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云烟深处路更深

37、第三十六章 横祸

　　与此同时，望月山庄庄主程子枫的书房内。

　　“大哥，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虽说以前我们和宇文化及也有过一些来往，但只是泛泛之交，对此人并不了解。我看此事还要慎重。”三弟程子松面露忧色的说道。

　　程子枫点了点头：“没错。天下不太平，凡事都要小心谨慎才是。子松，我看你最近下山一趟，把那件事了解一下，看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言。”

　　程子松得了大哥的吩咐马上回道：“大哥，这件事交给我了，放心吧。我明天就带人下山。”说完看着二哥说道：“二哥，山上就交给你和大哥了。”

　　程子杨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大咧咧的笑道：“放心吧，就他们三个，即使打什么鬼主意也翻不出天去。倒是你，一个人在外面凡事多留心，早去早回。”

　　三兄弟又在一起商量了些其它的庄内琐事便各自回房睡了。第二天天还没亮，程子松便带着两个徒侄下山去办事了，而宇文化及这边也一夜相安无事，望月山庄一如往常一样宁静祥和。

　　三天后，三庄主程子松回到山上，带回的消息有些出人意料。宇文化及全家竟真的如他所说被皇上下密旨斩杀于府中。听完这个消息后程子枫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皇室之争竟如此的惨无人道，至亲骨肉间竟会下如此毒手。”说完一拳狠狠砸到坐椅的扶手上。

　　程子杨沉吟片刻问道：“三弟，你这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我和新阳、新月没有暴露身份，只是扮成前朝后裔装做暗中打探宇文化及的下落。开始时毫无头绪，没人知道他这一家的下落。只知道一夜之间，这家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我们在一家客栈留宿，和老板好不容易套出了实情。他曾经听在他店内住过的房客提起过，宇文化及一家被满门抄斩，连只小猫也没留活口。”

　　程子枫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二弟，见他也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想道：“好吧，看来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不过我们也不能大意。庄内的情况先不要对他们几人透露，观察一段再说吧。”

　　要说起来，这程家兄弟已经是十分小心谨慎的人了，对宇文化及三人好吃好喝好招待，只是从不让其过问庄上的事务。活动范围也仅限于他们生活的院子。想着若他们真是有其它的目的，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不如先观察一段再说。这一观察就是大半年。程家兄弟在和三人日渐熟络之后渐渐放松了警惕，也就慢慢放松了对他们的活动限制。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宇文家的人都是天生的阴谋家野心家，而这样的人是最耐得住冷落和寂寞的。他们就像是狡猾的狐狸，先是温顺的靠近你，就在你渐渐习惯他的存在后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你的喉咙，一击致命，不给你任何喘息的机会。

　　这一天，宇文化及吃过午饭带着冷霖在山庄内散步，他现在已经可以在山庄内绝大部分的地方自由出入了。唯有后宅，程子枫一直很是固执的不让任何外人接近。望月山庄遍地埋伏，在没有得到口诀的情况下，宇文化及只能是暗自焦急却不敢越雷池半步。

　　“大公子，大公子您慢点跑，小心摔到。”一个小丫头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伴随着奶声奶气的笑声。

　　“快追我，快追我，咯咯咯……”笑声越来越近，宇文化及停下脚步，正见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笑闹着向这边跑来。正是程子枫的大儿子程展鹏。虽然只有三四岁的样子，但他跑起来的速度却远远超过同龄人，以至于身后的小丫环只能远远的跟在身后，根本追不上他。

　　望月山地势险峻，悬崖峭壁随处可见，所以一般情况下程子枫会让妻子孩子留在后宅之中不要到处乱跑。哪知今天趁母亲一眼没看到，这孩子便一个人跑出后宅，惹得程夫人心急如焚，又放不下年幼的逸安，只得派小丫头一路追过来。

　　在距宇文化及几步之遥的地方，程展鹏突然脚下一绊，身子一歪，直挺挺的向崖边滚去，依山势的险峻来看，若要跌落下去必定粉身碎骨。就在小丫头和孩子的厉声尖叫中，冷霖突然从宇文化及身后窜了出去，一把抓住大半个身子已经跌落至悬崖之外的孩子，轻轻用力，便将小展鹏抱进怀里，孩子转危为安，吓得哇哇大哭，无论小丫头怎么哄逗也听不进去。最终还是冷霖飞身上树抓了一只嫩黄色羽毛的小鸟送到孩子手里，小展鹏这才破泣为笑，临走前还不忘冲冷霖竖起大拇指：“冷叔叔好厉害！”

　　冷霖一向冷漠无波的脸上顿时现出难得的柔情，出神的看着小展鹏被丫环抱在怀里渐渐走远，忽闻宇文化及冷冷的道：“你喜欢这孩子？”

　　冷霖的脸色瞬间恢复如常，淡淡回道：“不。”

　　宇文化及冷哼一声：“你最好不要，做为杀手，你最好不要对任何人产生任何感情。否则后果你应该清楚。不过今天的事你做得不错，看来我们大事能否成功就在这娃子身上了。”

　　“是。”仍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回答，里面包含了多少心酸与无奈却只有冷霖自己明白。

　　当日晚上，程子枫在得知这件事后，在后宅之中设宴感谢冷霖。宇文兄弟二人自然也被邀来坐陪。席间程子枫坦言昔日依旧对他们三人心有顾虑，不曾将后宅的埋伏口诀坦诚相告心中十分愧疚。在发生了这件事情之后，程子枫完全消除了所以怀疑，将整个山庄的情况对三人全盘托出，毫无保留，简直就把他们当成是一家人一样。宇文化及和二弟笑呵呵的和程家兄弟客套寒暄着，只有冷霖坐在那一言不发，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一片欢声笑语之中没有人注意到他时不时瞟向程展鹏的眼神，全都是满满的内疚与自责。

　　“娘，弟弟的身上也有和我一样的图案吗？”躺在床上，小展鹏依偎在娘亲暖暖的怀里好奇的问着。

　　“是啊，弟弟和你身上的图案是一模一样的。程家的男人身上都有相同的图案。”程夫人帮儿子盖好被子，耐心的回答着。

　　“那是为什么啊？我觉得这个图案好怕怕，不漂亮。”小展鹏嘟起小嘴似乎对自己肩胛处的纹身颇为嫌弃。

　　程夫人爱怜的摸摸孩子的头：“因为程家从祖上开始就是个大家族。大家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像狼群，在面对强大敌人的时候，他们从不会抛下自己的同伴逃命，而是选择一起打败敌人。虽然程家到了我们这里人丁不再如以前那般兴旺，但是祖上的训戒还是不能忘的。你刚才的话可千万不要对你爹讲起，他会不高兴的。”

　　在小展鹏的记忆里，这是母亲留给他人生中最后的教诲，这段话陪着他走过之后的漫漫余生，每当他痛苦不已无力坚持下去的时候，这些话总是在不断提醒他，他是程家的男人，要为程家报仇，这成了他活下去唯一的理由和目的。

　　小展鹏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被人抱了起来，他只觉得周围很吵，还有一股灼热的热浪扑面而来，烤得身上一阵刺痛，他惊恐的大哭起来。

　　“孩子，别哭，不怕，娘在呢。”耳边是母亲慌张得已经发颤的声音，但她仍在极力安抚着自己的孩子。她此时仍旧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睡梦中被一阵嘶杀声所吵醒，似乎有人攻进山庄，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纵然望月山庄这些年在江湖上有些仇人，但还从未有人破解过山庄的埋伏攻山而入。而这些人为何会消无声息的就突然出现在了后宅之中。当她披上衣服抱着大儿子出门时，曾经的家园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她来不及去救和乳娘睡在一起的小儿子，更不知道丈夫身在何处，只得抱着展鹏在一片混乱之中朝后山跑去。

　　只是她一介女流，又抱着个孩子，在人慌马乱中没跑出多远便被冷霖拦住了去路。

　　冷霖手持单刀，冷冷的看着脸色有如见鬼一般的程夫人，表情麻木得好像一尊雕像一般。程夫人这才明白为何山庄的埋伏没有起到一点作用。眼看自己和孩子在劫难逃，她不顾一切的大声哭喊道：“冷霖，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要不是我家相公救了你们主仆的命，你们早就饿死在山脚下，如今你们竟然恩将仇报，做出这种禽兽行径，你们就不怕遭雷劈吗？我家相公绝不会放过你们的。”最后一句话吼出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正常的音调，程夫人如同疯了一般的大叫着。

　　冷霖没有动手，但眼睛始终没有看向那对母子，不知是不屑还是不忍。双方就这样在身后一声声惨叫中对峙着，突然冷霖双唇微启轻轻吐出一句话，却足以将程夫人打入万丈深渊。

　　“程庄主他们已经死了。你们的茶水中被我投了化功散，虽不致命却可令人真气涣散，无力抵抗。”说这番话时，冷霖的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就像一个会说话的木偶一般说着残酷的语言。

　　“不！！！”程夫人再也无力支撑，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儿子痛哭失声：“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怪只怪望月山庄有一个取之不尽的宝藏，虽然这件事鲜有人知，但还是被我家主人知道了。”冷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和这个女人解释这么多，他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只要是主人吩咐的，他都会无条件执行。

　　程夫人听了这话恶狠狠的瞪向冷霖，冷霖竟然第一次感到心虚，下意识的把眼睛别了过去。

　　“没想到，没想到程家祖传的宝藏，今天竟成了程家灭门的祸首。即然如此我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你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你动手吧，我们全家死也要死在一起。只是你记住，人在做天在看，你们早晚会遭报应的！！！”程夫人紧紧搂住儿子，此时她已经没有了眼泪，眼中只有愤怒的火焰和不甘的绝决。

　　冷霖深吸口气，手中单刀一动刚要动手，程展鹏从母亲怀里转过头来，眼泪汪汪又可怜巴巴的叫了一声：“冷叔叔，你要杀我吗？”

　　冷霖刚刚抬起的刀瞬间停住，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他的手在细微的发抖，这个杀人如麻从未心软的冷血杀手第一次感到心像是被人揪了一把般的猛缩一下，手中的刀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了。

　　程夫人紧紧的搂住孩子，一双惊恐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瞪着他。冷霖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很长的时间又好像只是一瞬，他认命的长叹了一声：“你们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程夫人简直不敢相住自己的耳朵，愣了片刻，突然间起身抱起孩子就跑。可刚刚跑了两步只觉背后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让她再也无力支撑身子，倒地之前仍不忘转过身不让自己压在孩子身上，这是这位母亲在人世间能为孩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冷霖完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刚刚内心在剧烈的斗争，根本没有发现宇文惠及何时来到近前。看着眼前倒下的程夫人和趴在母亲身上嚎啕大哭的孩子，冷霖有些激动的叫道：“二爷，你！”

　　“没用的东西，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从哪学的妇仁之人！等我结果了这小杂种再和你算帐。”宇文惠及一边咬牙咒骂着一边挥刀向小展鹏砍去，哪知刀还没碰到孩子，只听“铛”的一声脆响，两柄单刀在漆黑的夜里擦出一道火光。

　　“冷霖，你疯了！”宇文惠及对冷霖的做法实在无法理解。

　　“二爷，冷霖可以为您做任何事，哪怕您要我这颗人头冷霖也会双手奉上。可这孩子何其无辜，他才只有三岁，长大后可能都不会记得今天的事，他不会对您产生任何的威胁，冷霖求您就放他一条生路吧。”说到这，冷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中含泪的哀求道。

　　宇文惠及气得头顶冒烟，这冷霖向来对任何人都是冷血冷情，万事不入心。今天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然斩草不除根，简直就是自找麻烦。抬起腿来一脚将冷霖踢翻在地，口中骂道：“你少在这跟我装善人，你手底下死的冤魂还少吗？”说完又要向程展鹏动手。

　　冷霖见他铁了心要这孩子的命，把心一横，从地上一跃而起，抬起脚来照着宇文惠及持刀的手腕狠狠踢了过去，只听宇文惠及“哎呀”一声惨叫，单刀翻着个飞得无影无踪。冷霖借此机会抱起小展鹏便向山下跑去，只留下宇文惠及坐在地上捂着右手不住的哀嚎。

　　冷霖抱着程展鹏头也不回的往前跑，漆黑的夜里，只有冷霖急促的呼吸声和小展鹏无措的抽泣声回响在山间。

　　冷霖脚下加快，身子一转，不再走山上开好的道路，而是在密林之中穿梭而行。很明显他是有目的的在寻找某个地方。小展鹏此时已经完全被吓呆了，两只小手紧紧搂住冷霖的脖子无助的随着他的跑动剧烈的颠簸着。在林中走了好一会，冷霖渐渐停下脚步，用手中单刀在一片枯枝败叶之中寻找一番，最后拨开树叶，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石洞。

　　这本是他在山庄上住的这大半年为了不时之需寻到的一个极为隐蔽的山洞，估计望月山庄的人也没有留意到。没想到今天竟会成为小展鹏的容身之处。把孩子把进洞中，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替他擦掉恐惧的眼泪，用这一生最最柔情的声音安慰道：“好孩子，在这里呆着，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去。什么时候看到太阳了就自己出来下山寻条生路吧。冷叔叔欠你家的债只有来生再还了。”

　　他不知道他的话这孩子能听懂多少，他只知道这是他这一生做得最心安理得的一件事。当年生命垂危之时被宇文化及救回一条命，从那以后他的命运就不再由自己掌控。跟着所谓的救命恩人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他早就有下地狱的准备了。只是没想到在临死前还可以做一件遂自己心愿之事，看着眼前脏兮兮的小脸，冷霖觉得自己在生命的尽头可以和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为伴，老天果然还是善待他的。

　　不敢再多做停留，走到洞外将树枝恢复原状，再用单刀拨乱地上的枯叶掩盖自己的脚印。在确定一切不留痕迹后，冷霖快速的冲出密林，再往山道上看时，只见一道火把的亮光正向这边快速移动着。微微勾起嘴角，露出多年来都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欣慰的笑容，心中忽的就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