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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奥德修斯在蔚蓝深海 ...


  •   Thor就那样站着,长时间瞪着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一下Tom的眼睛下面。那里的黑晕重到厚厚的粉都不能全盖住。“你没卸妆。”

      Tom愣了大约有两秒钟,按住双眼周围,又抽回手指,指尖上的粉末似乎让他很意外。“之前的一个小时到哪里去了?”他低喃。“我没有去找化妆师吗?她没来敲过门?Luke呢?那段记忆一定是被什么怪物吃了。”

      他随手将杯子里冷掉的茶倒在桌上,四处翻找面纸和棉棒,而Thor决定他不能再任事情这样下去。“Tom,”雷电之神说。“你还要多久?我们可以出去走走。”

      镜子里,Tom用蘸了茶水的棉棒刷过睫毛的动作顿住了,他回头看向Thor,那个神就杵在门口,像一截树桩或一大盆朝天生长的多肉植物,巨兽般的线条狰狞,璀璨,风吹动着他的头发。他觉得一部分记忆可能又要消失了。我很想知道假如我说不,一切会怎么样,Tom想,但是他听见自己一如往日平静轻缓的语调:“只要你开口。”

      他们将车随意停在加油站附近,顺着一号公路沿线走了一段,对无数块车窗玻璃后的异样眼神视若无睹,有些玻璃后会冒出一个或几个毛茸茸的狗脑袋,用黑玻璃球一样的眼珠子盯着窗外的世界。有人探出头问是否需要搭车,也被静默或微笑着拒绝。川流不息的车辆很少有同一颜色或型号的,它们像不知疲倦的城市精灵,隐蔽而灵活地钻进钻出各个孔洞,隧道,或弯角,像工蜂出入蜂巢似的。那些一掠而过的面孔无比陌生又似曾相识,仿佛走入电影粉丝的天堂电影院,每个不起眼的角落,不期然的时刻,都会上演用电影展开的真实人生。Tom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没戴墨镜,望着公路一侧的太平洋由温和渐转狂野。Thor在他身边。

      一英里以内的距离,再过不到一小时,寻求刺激的人们就会在沙滩巡警的眼皮子底下开始钓龙虾,更远一点是长滩,比喧闹的圣莫妮卡海滩安静得多,玛丽皇后号还与许多集装箱船一道停泊在那里。一些白翅海鸥从缆绳上起飞,银色和瓦灰色的胸脯在夕阳下涂满蔷薇红的光。Tom敲了某辆车的车窗,用西班牙语询问最近的餐馆。“这边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人说西班牙语,”结束交谈后他偏头对Thor说,声音柔软得像那些莎草纸般质地的树皮。“我应付日常对话还凑合,讲得有点儿蹩脚。希腊语的话会好很多。”

      Thor发出了无意义的“唔”的一声,他们靠得很近,Tom脖子上的长围巾被风吹得纠缠在一起,与Thor蓬松的金发交织。雷神一只手臂搭在他朋友的肩上,近似于半搂着他向前走。“Loki是什么样子的?”他问道,几近挑衅。“他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跟我说说,Thor。”

      “我们今天不谈这个,”金发神祗说。“我正在尝试——闲逛,如果你不反对。我——呃,你曾说过什么来着?你只对两样东西痴迷——翁球和沙斯迪亚。”

      “网球和莎士比亚,”Tom叹了口气,小小地让了步。“愿无数幸福的岁月降临于我宽仁慈爱的君王![1]Thor,我现在没精神也没体力去打一场网球。我担心就算在乒乓球台边我也撑不了多久。至于舞台剧,我不认为你能从中得到满足好奇心之外的乐趣。”

      他迎着风张开双臂,做了一个类似滑步舞的旋转动作,深深吸进一大口海风。他的姿态和话语就像独幕剧里,一个家教森严的人突然撕开了皮肤般贴合着面孔的彬彬有礼,转而展示出较普通人更显夸张的尖锐一样,单薄的剪影在海天的幕布上摇曳。Thor这次将掌心按在他颈侧。“干得不错,人类,”他评价。“作为第一击够准,可惜力度欠佳。想挑起我的火气就要来一记大力发球。”

      Tom猝然停步,他站得有点太直了,他抬起手又放下,然后又抬起手,覆在Thor手上。“原谅我,”他毫无道理地弯起嘴角。“天啊,我从未像这样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你——你就站在这里,你一直在,Loki也切实存在于某个地方。他活着……你们的故事……你们的故事,”他打了个冷颤。“上帝啊。Thor。Thor。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有那么一秒钟Thor以为他会一拳打来,或者落泪,但他依然站得笔直,唇边凝固着一个浅笑。“我感觉我快要被抽干了。”他低声说。

      他面颊上那层红润不见了,如今他不用上粉也和Loki一样苍白阴郁。Thor看着他,那双眼睛没有折射落日的光辉,而是将光线都吸了进去,熟悉的绿意不再,它们看上去如冬日的丛林般寒冷陌生。那种陌生带来的疼痛在Thor肋骨下起伏着。“来,”他喃喃说,将Tom拉近,用力拥抱了他的好友。“让Loki先闪开一阵子。我们走一走……‘闲逛’,就只是走一走。对我说话,Tom,要么就让我闭嘴。”

      那个身体微微僵直,随后Tom放弃似的轻吐一口气,将一半重量依托在Thor坚实的臂膀上,一手搭住他的腰,任由自己被引领着前行。他们漫无目的地并肩走着,没有谁专心留意于景物的变换,也不理会方向何指,路程几许。从远处到近处,街灯和车灯零落无序地亮起,那些方块、圆晕和线条开始描绘出风格迥异的艺术作品,没有哪支画笔或哪个镜头能捕捉到它们,因为色彩在流动,光与影的游戏一刻不停。

      浪潮声是唯一规律的伴奏,Tom低低哼起了歌剧里的几个片段,他发音随意,唱腔清润,声部和音阶被大而化之地处理,调子很快飘到了某朵奇形怪状的云彩背面,又不失整体的和谐美妙。入夜时分下起雨来,新的和声加入,Tom看了Thor好几次,后者平摊双手以示无辜。直到被车声和人声唤醒之前,他们都没意识自己走到了哪里。Thor扭过头,透过雨帘直勾勾地瞪着一面做成LED显示屏的大厦外墙,它隔着两条街顽固地闪烁着。“你在那儿。”他说。

      他俩让目光越过细雨笼罩的街景,与不少路人一样伸长了脖子。大屏幕被分割成三块,Tom的脸清晰地占据了每一块的中心,穿着缀金属扣的制服,老式的帽子和大衣,短发,年轻,眼中溢满勃勃生气。他在茵绿的高尔夫球场旁向一个带些忧郁气质的女人微笑,倾身过去握住她的手,他们在飘动的窗帘边接吻,一个油画般的慢镜头里窗帘被拉上……屏幕一暗,一行大字闪现:《蔚蓝深海》(THE DEEP BLUE SEA)正在热映。接着跳出主演的名字,汤姆·希德勒斯顿被夹在蕾切尔·薇姿和西蒙·罗塞尔·比利中间,背景幻作海水般的蓝,循环播放着。雨滴就落进显示屏前的光幕里。

      “噢不。我了解那个表情,”Tom说。“不。Thor,我们不看这个。要知道这片子之所以被踢出圣诞档期,就因为它不是一部适合节日全家共赏的电影,在影评人士看来,除了艺术工作者和刚失恋的男女,没有人想要看它。你会闷到睡着的。”

      “你说电影能松弛心情,”对方回应。“拖着我去电影院,把我按坐在沙发上与放映机面面相觑,这就是你经常做的事。难道这次你不奉陪?你是个演员,但我还没看过你演的电影,任何一部。”

      “……这是两回事。我并非对这部片子不自信,或者对我自己,对他人。我是说,有的自信略微超出了演技范畴……不是肤浅的炫耀……我——你并不能从中——好吧,既然你一定要。”

      他摇摇头,率先迈着大步向影院入口走去,放弃了挽救自己水准大跌的语言表述能力。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Thor跟了上来。Tom忍不住为自己感到好笑。“尽量少说话,老兄,”两人都入座后Tom说,那种听天由命的语气令人侧目。“如果你非要开口,那就请小点声。”

      Thor很快就理解他的表现了,影片播了还没十分钟,他就开始思考,是否假装入睡或分散注意力才不致失礼,毕竟在阿斯加德可没有机会观赏一个朋友如何与人滚床单——众目睽睽下,安静缓慢地。但他的视线牢牢黏在银幕上,侧过头或清清嗓子都显得如此刻意,更引人瞩目,尽管放映厅内观众确实很少。相别于同类的镜头,这段床|戏可以说很美,情|色的比重被降到了最低,洁白修长的肢体交|缠,恬适纯粹,好像下一秒白玫瑰的花瓣就要伴着光芒洒落。

      Tom——不对,是Freddie——背对他的床|伴睡着。他们弯成两个相契合的弧。那个女人的手指在他肌肤上滑动。她伸出舌头舔了他脊骨正中的位置。也许有用上牙齿。Thor觉得空气有点干燥,他扫了Tom一眼,试图模仿好友活跃气氛的能力。“所以说真的有一块胶布?”

      “不,天哪,不。不,这不是对于提问的回答……活见鬼。这真是一个好问题,”Tom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开玩笑。答案是不。那种时刻通常你会累得忘记所有,包括生理反应。”

      “但是你们都要脱光不是吗?”

      “没错,需要的时候。演舞台剧更糟,有时你在台子上也得接近全|裸,刮掉几磅胸毛,前排的观众离你可能只有几码远,亦或长时间戴着镣铐挂在木架上,摄氏四度的气温里被一桶凉水从头泼到脚什么的——这是工作,Thor,不是舒舒服服光鲜亮丽地逛上一圈就能解决的。”

      “也就是说,你选择出演与你喜不喜欢……胶布无关?”

      “让胶布下地狱去,”Tom答道。“不,当时我被《蔚蓝深海》的剧本震住了,那是我见过最严密紧致,最具备可操作性的剧本,Terence是个电影诗人。现在,闭嘴,不然就去买胶布。”

      他直视前方,Thor看到他脸红了。“哥们儿话题”在中庭不受欢迎,Thor想,下意识地呼出口气,才发现自己紧张到忘了呼吸。他命令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放松下来,重新关注起电影情节。故事的节奏慢到磨人,构图很漂亮,假如不算压抑得令人想尖叫的成分,它几乎可以当成滚动画展来欣赏。人物不新颖,但称得上有力,如同电影创作者所言“三个角色都渴求从他人那里获得他们所无法回应的爱,从而成为单相思的一种畸变,人类所有感情中最奇异与最具力量的一种”。当然,它与幸福快乐相距甚远。

      Freddie说出他要离乡远行,踏上一个人的旅途时,Tom的鬈发脑袋挨近了些。“我不想回去开车了,”他悄声说,手松握成拳,用中指的指节轻擦了一下Thor的手肘。“你愿意载我一程吗?”

      “只要你开口。”

      Thor再转头去看Tom时,中庭人头歪在椅背一侧,已经睡熟了,睫毛在颧骨上投下层叠的阴影。

      ——————————

      注:
      [1]莎剧《理查二世》中波林勃洛克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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