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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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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吞的澜沧河水就在脚下,碧水清清,拍在案边。渡头旁是梧桐的纷纷黄叶,步履踏过,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交织在流水声之间。阳光炽烈,高高悬挂在山峦之颠。明明是仲夏,却满山飞黄,恍若置身秋意之中。
容玉负手立于乌篷船头,一身红衣烈烈如火,是从始而终的绝世脱尘,业火的眸,红莲的魂,长风拂过他的衣袍,落于霍小楼两眼,是日乌般耀璨的发,无瑕可指的颊。
这是一艘极普通而简陋的小船。内搭着个小桌,四角钉着铁块。桌上摆着副茶具,一旁还生着个小炉,吱吱的烧着水。卷起的布篷子印着蓝色的花朵,辨不清是什么花,虽然说不上精巧,倒也别致。
至于小河的河面狭窄,仅能容纳三两条乌篷船并列而行。渡头之上有白须老翁呆坐垂钓,偶尔有小鱼跃出水面,荡起波光粼粼。艄公收了纤,乌篷小船便晃晃悠悠的离了岸。
良久,容玉收回目光转过头来,霍小楼凝神而望,却好似从那美艳的瞳孔里看到辽阔袤远的世界,或许那才是王者——孤高而决绝,温柔却凛冽。
“霍兄?”容玉走到她身边,撩袍盘膝而坐,铁扇子一下一下打着手心,霍小楼霎时回神。
“不习惯坐船?”容玉为她倒了杯茶,霍小楼刚要去接,就听摇橹的艄公朗笑一声:“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们不知道,其实喝茶还不如喝这河水。”
艄公生的精壮黝黑,是个地道的当地人。
霍小楼饶有兴致的听着,便跪坐在船头,伸手去捞清澈的河水,回头道,“这水好生清澈。”说着还掬了些水捧到嘴边,舔一口道,“好甜。”
又俯身下去,双手并在一起,掬起一捧,晃晃悠悠过来想给容玉喝,可到了容玉跟前,那河水早就已经顺着手指缝淌下去大半。
艄公看着她笑呵呵道:“这水从山上下来,甜得很。城里头的大户人家经常让下人到山里河边去取了回家泡茶喝呢?”
容玉看着霍小楼尚未干的手心,一笑,取了杯子去床边淘了杯水饮罢,“果然甘甜爽口。敢问船家,我们这是行到了哪儿?”
“两位公子是去淮水吧,这还早着呢,才到平昌县。不过最近河上行船的人少了,河道通畅,走的也快,平日需得三五日,现在看来,三天差不多就够了。”
容玉问道:“为何最近行船的人少了?”
艄公道:“前阵子河上来了一群水匪,刁悍的很。听说杀人越货的事做了不少,劫了好几艘官船。这不,有些贪生怕死的就不敢出来赚钱了。”
霍小楼脸色一变:“不会吧,那那那万一我们碰上了怎么办?”
艄公笑的自信朗朗:“公子莫怕,那群水匪专门劫商船,我们这样的小船人家是看不上眼的!”说着又看看容玉,“只是到时候得麻烦这位公子把身上的好衣衫换了。看公子这衣衫,也不像是穷人家穿的……”霍小楼侧头看了看容玉的的衫子,那只是一道普通的男装,虽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但如艄公所言,确实不是一般人家能穿得起的。
“不了,这船上没个换衣处,人前,我不习惯宽衣解带。”
艄公一听,哈哈一笑,权当他是扭捏的公子哥,却不想因为霍小楼在此,男女有别。
船行了大半日,河道却越来越窄,仿佛在尽头会变成一个死角一般。原本杨柳青青的河畔静止,也渐渐被荒芜的土丘和齐人高的杂草芦苇替代。天色已经渐渐昏暗,日头像个破碎的金轮一样挂在重云之后的西天,给那些草木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昏黄颜色。。
霍小楼叼着个烧饼,眼睛滴溜的转着,凑到容玉耳旁轻声道:“这船,不会是贼船吧?怎么越走越不对劲?”容玉抬眼暗暗瞥着半侧身子对着他们的艄公。他的侧脸像岸边草木一样镀着昏黄天光,却眉目清明,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容玉状似无意的提声问道:“船家,这是什么地方?景致荒凉,倒有一番萧肃之感”
“这是一条窄道,以往热闹的时候啊,这里的船得排着队过去呢!”艄公笑笑:“公子一看就是读书人吧,长的文文弱弱,秀气俊美,说起话来听着也舒服。”
听艄公这么一说,霍小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文文弱弱的读书人?
若是告诉他,此刻他的小船上载着的,一个堂堂国师,一个是权倾朝野的相爷,想必艄公吓得会坠河吧。
容玉没有说话,霍小楼笑了一阵,心中也安定了不少。如果眼前这个艄公是宵小之辈,那只能说他装的未免太从容了。
手中的烧饼吭了一半,突然又响起容玉也有许久不吃东西了,便折了一个角递过去:“早知道路途这么遥远,这么艰辛。我就多带点东西来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不至于在这啃烧饼。”
想起离京那日,窦碧准备的大包小包,因为自己一句太麻烦给搁下了就心肝疼。
“来之前,主人已经说过,此去路途艰辛。”容玉枕着手臂,笑望苍穹,淡淡一乜。
霍小楼看着手中的烧饼,朝他做了个鬼脸,“堂堂……啊……怎么会吃这么粗糙的烧饼呢。”
说着,狠狠的咬了口饼。
“你知道就好。”
“切,你就会说。你带什么来了?连换身的衣服的都没有。”
“你觉得我应该带什么?”
霍小楼从他脸上移开了目光,眼中轻一晦。
他什么都不需要带,就连银子都是。只要他挑明自己的身份,地方官吏自会有人奉上大把银两。不过容玉还算懂得公与私分明,低调行事,只带了银两,衣服什么的,都是现买,一路走来,从未张扬过半分,这一点倒叫霍小楼有些意外了。
“话又说回来,胖……主人为何要我与你一同前来呢?随便派几个人来不就解决了?这样未免太兴师动众了。”霍小楼吃好了烧饼,又咕噜咕噜喝了好多甘甜的河水。
容玉微微侧首,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她,“你,你不知道?”
霍小楼摇头。
他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再次仰头看天,悠悠的说:“我也不知道啊。”
霍小楼又好气又好笑,又听他问道:“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街道算命啊。”霍小楼答得坦然,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容玉听了笑一笑,指腹轻敲扇柄,折面敛罢,手心里百无聊赖地转了几个花活儿,才晏晏道:“坑过不少人吧?”
“啊?”
“比如说——你是天煞孤星的命,这种。坑过多少人?”容玉单手撑着下颚,打弄着扇子深深的望着她,霍小楼的脸唰一下就红的透了。
“我不看你的时候你不是喜欢盯着我?我看你了,你怎么总别过眼。我,很可怕吗?”
“权术纠葛,宦场沉浮,你这种人,本来就挺可怕的。”霍小楼低声凑近他说着,话音未落,还没来得及抬起头,便被那只有力的手扣住脖颈,迫使她靠近那张妩媚绝色的脸,四目相对,距离不过分毫,“那,国师只有跟了本相这样的男人,也才算不枉此生。”
凤眸懒懒的盯着她,是目不斜视的从容淡定,却有指摘五岳的胸襟与气魄。
霍小楼一时愣住,直到脖颈传来阵阵酸痛麻木感才低哼一声,容玉看她皱起了眉,这才放声一笑松开了她,那笑声回荡在阔野的河面上,天家命,荣华局,跟她说了也是白说。
天色渐渐暗下,四下俱是一片昏暗颜色,连对坐的两人都开始变得面目模糊起来,待到霍小楼抱怨完,容玉对艄公说:“船家,怎么不掌灯?”
艄公道:“最近到底有些不太平,点灯反而引人注意。公子放心,这水路我走了快三十多年,闭着眼睛都不会走岔!”
他说的自然有三分道理。容玉便安静坐在舱中,挑了一边篷帘子,同霍小楼一起看那越来越清晰闪亮的星辰。四下安静,只剩下小船破水而行橹子轻摇的声音,还有岸边细碎的虫鸣。时值五月,夏意渐浓,可这河上,还是有些冷意,便褪了一层衣给霍小楼披上。
后者仍处于方才的尴尬之中,容玉并未多言。
有多少年未这样静静的看着满天星辰了?五年?十二年?记忆在幽静中开始明明灭灭的闪过许多脸,却没有一个真切的定格在脑海中,也对,斯人终已逝,物不是,人也非。
夜愈发深沉了,容玉望着这漫天星辰,听着一旁霍小楼隐约的鼾声,容玉微微阖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之间,船身剧烈的一晃,伴随着一声低沉却突兀的好似金属重重劈入木头的声音。霍小楼被一晃,哎哟一声,扑倒在容玉身前。容玉面无波澜,依旧沉睡着,霍小楼揉了揉眼,只听见那艄公惊惶的低呼道:“不好——有水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