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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客来香 ...

  •   何为季被召回县衙时正在平摆钱家兄弟争议,前门送客自家后面就要分家产,说着说着又讲到老爹惨死老大不能申张正义这一段,所以分产时理应少占些才是,赶巧何为季与牛大正要出门,被何为季听到只言片语又是荷责一番。

      何为季讲,你家如此反复没完没了,咱们不若现在就把老爷子请出来漏泽园一见,仵作也在大人也在,伤若见骨没得话讲,若是没伤哼哼,拿着私了文书还要找后帐,栽脏讹诈的后果你们是晓得的,唬得一众人鸦雀无声,自此以后再无人敢在牛大面前提抵命一节。

      三衙就设在姚老爷的书房内,何为季轻手轻脚的进门。他到时案子已经审了一半,马巍跪在地上哭诉,两只手向上在虚空中比着救命的姿势,口口声声让青天大老爷为他做主。

      姚大人只拿眼睛扫了何为季一眼,便又将视线放在马巍身上。何为季于是凑在帐房旁边看他写好的供词,帐房好手笔,蝇头小楷字迹工整且速度很快,已经写了好几页,马巍说的话一字不漏全都记了下来。而姚大人与他显然配合默契,就像心有所感般问话时语调或急或缓,既掌控着马巍的情绪收放,也容得下帐房修改整理,两人速度相配宜章。而账房私下里还能递字条给姚大人,何为季不免多看了他两眼,这位章先生大额头宽下巴留着几捋细细的胡须,貌似普普通通,一双手张驰有力笔下虎虎生风。

      字条上提到“那酒馆只有夫妻两人,哪儿来的伙计?”能问出这样的话,说明这人特别熟悉卷宗,非阅读大量证词不能做到。胸中遍及沟壑才能于千丝万缕中拨云见五,十来个字就拿捏住要点。

      果然姚老爷照着他的提示拿这话问马巍,马巍如同坠入云里雾里。“余分店里有没有伙计我倒说不清了,我买酒时他一直在柜台里帮忙,收上的钱也是他交给余分来着,看打扮也不像老板。”

      “他是什么样的打扮?”

      “和我们庄户人家差不多,撸胳膊挽裤腿的,光着脚穿的也是布面的鞋。我第一次去买酒时就是他帮着装的车,因为酒坛大,移动不便而且来往客人很多,他说我的牛车停在门前影响生意,让我绕到后门去装车。这人说话十分伶俐,后来再去也是他先冲出来骂我的。”

      “那余分是个怎样的打扮?”

      “余分?记不大清了,也差不多吧,余分正在卖酒,打扮得也不稀奇,否则我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老板了。”

      “刚才你说绕到后门去装车,那酒馆我看过,胡同狭小,牛车根本进不去。”

      “所以他让我拐了两条街才找到后门,那是一个门户人家,他们说已经打过招呼的,而且那个伙计就开了门等在那,还嫌我磨磨蹭蹭的走得慢了。那户人家后门与他们酒馆后面相对,只要把酒坛挪过去就能装车。”

      “你可还记得那人是个什么样貌?”

      马巍想了一下说“可能也就是个帮闲的,容长脸短打扮,和余分个头相仿。口齿相当伶俐,吵架说话什么的都是他说的多,余分并不怎么讲。也是他说的是我自己兑的水然后再去敲他们竹讧,大人~,我老实一辈子,没干过半点缺德事啊!”

      姚正沉思片刻将马巍进城、出城时间问个明明白白,何时离开何时见到邻人,出城前有什么问讯?马巍万没想到再普通不过的维权行为,第二天就有捕快上门,竟然还是个人命官司。

      在乡下,官差上门拉人家里惹上官司那是最不吉利的事情,看到他家房屋人人都要绕着走。本是小康之家为了他这官司这两年已是债台高筑。前些天他老婆来看他,提及往年打点官司的花费,说今年仍然要疏通门路才能再把他保下一年,官长年年换孝敬也是一年比一年厚,可是留在监里总比被人砍了强,有他在这个家才像个家,没钱只得先把儿子卖了再说,无论如何也要还他个清白。

      马巍本就急得半头白发,听了这样的打算更是白了几分。一晃两年过去,眼见着秋天又来,这时节年年有人被砍头,他吓得心惊胆颤不知道今年是不是就该轮到自己了,周边的面孔换了一茬又一茬,自己不是罪大恶极的人,怎生就摊上这冤枉事。

      “青天大老爷,小人真真清白,绝对没有杀过人。”

      姚正垂目,马巍声音凄厉,一张脸因着要强调这一件事扭曲至极,他本是壮年,如今苍沧得似花甲老人。姚正说是非自有曲直,天理诏诏必会还你一个公道,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还有什么补充的,再来告诉老爷。

      马巍晃晃悠悠站起来,他觉得老爷见他容易他再见老爷难上加难,意意迟迟走到门口又折转回来,请大老爷给他做主。

      好几双眼睛盯着马巍的行动举止,姚正问他,可还有什么话讲?马巍轻轻晃了晃头,一滴眼泪垂了下来,慢慢拉起裤管,两条腿疤痕斑斑驳驳新伤叠旧伤,显然也是个硬骨头在里面吃了不少苦。“请老爷做主,保小人狗命一条到冤屈昭雪那一天。”

      马巍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抬了数次头,在姚正眼神鼓励下终于把之前不敢说的话讲了出来“大人,赵主簿向来与小人不和,我们是坟邻,我家先人就葬在我家地头边上,赵家坟茔想扩大一些,就着人与小人买卖,小人不卖,他们已威逼利诱过好几次。后来小人出了这档子事,我家的地贱卖给他们不说,每年我家送给赵主簿的孝敬钱都已不少,可他始终扣着小人,之前的县令差一点把小人问斩,还动不动就上刑,赵主簿也没为小人说上一句好话,青天大老爷,小人再经不起折腾了。”

      马巍说着说着声泪俱下,大哭起来。

      姚正沉着脸下令命人严加看管,无论是谁都不许动刑,但凡有差池,马巍因伤后风感之类毙命都当私刑弄死人证论处。

      姚正这话相当有力度,弄死人证,马巍的定性一下子就变了。何为季与刘基目光在空中碰撞了一下,彼此都在对方眼神中看到了同感。

      马巍被押回大牢,一步三回头,姚正再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想一想属实没有,于是垂着头带着不甘心慢慢腾腾的离开了。

      赵主簿很忙,忙着会客忙着造谣。

      但凡地方上有些权势财富的与赵主簿多有来往,倾谈间有意无意说起这位姚大人,赵主簿讲,“姚大人那是以赵庭为楷模,势必要做个有风骨的清官。”因着这个理由,乡绅们不安了,前任也想当清官,结果怎样?还不是闹得人仰马翻。

      大家都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怎的这县太爷就不懂得呢,千里做官为的是啥?一为财一为权,哪样都好相与,唯独这清官,这不是自己不得利还搅和得他们也吃亏吗?赵庭为家乡做什么贡献了?好不容易出个大官,结果父老乡亲一分力都没借上,净赔着他吃苦头。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但凡皇上的恩典都不要,弄得曹县死穷死穷的。看看人家钱太守的家乡,离这不过三四十里远,那村子富裕程度不是这里能比的。如此这般,风言风语渐成声浪。

      姚正说请何为季喝酒,何为季相当诧异。姚正是在众人出门前,留他下来问了几声近日情形身体状况,暗示他将来要委派的职务,然后私下里说与他的,晚间还着人特特送了衣鞋帽子。何为季看着床上这一套衣装,心里颇有几分忐忑,旁边刘基像没看到一般自顾自的看书,何为季也只好打叠起精神,准备见招拆招。

      结果一到酒馆就嗅出不一样的氛围来,姚正提审马巍,马巍说细节时牵引出现来的酒馆正是这客来香,同桌陪着姚老爷的还有帐房章先生与书吏刘基。何为季释然一笑,正与姚老爷目光相撞,不由得又腼腆起来。

      姚正心里啧啧道“你还害羞什么?老爷不过看你一眼而已。”因心有所感,遂也低下头,脸上飞起一抹红霞。

      无巧不成书,几个人刚叫上一坛状元红,就巧遇赵阶级在这里打尖,于是并到一桌,于二楼靠窗处闲谈。何为季默默扫视一圈,姚氏班底初现。

      赵业明依然穿着衙门里的衣着,装扮干净整洁,坐下来时特意挽了挽袖口,他正坐在何为季对面,于是冲他笑笑,笑容里别有意味。何为季不明白他笑什么,于是端起茶杯先啄上一口。

      姚正也在悄悄打量何为季,给他选的这身衣服刻意低调了些。这衣服也不是全新的,自己穿过两次而已,打量何为季与他身量相仿,还不知道穿在身上是长是短,如今一看,稍长一点,并不明显。

      何为季穿这身衣服也很好看,何为季这人吧,有些锋芒太露,站在人堆里又乍眼,相貌普普通通,说起话来面孔相当生动,不说话时那脸沉着给人感觉有点阴阴的,不像个好人。看时间长了越看越顺眼,反而生出几分亲切来,姚老爷现在就觉得他特别顺眼。

      姚正说“何先生迟到了,当罚。”何为季借机以茶代酒敬各位前辈,将来要多照顾。赵节级是爽朗人,笑道“何先生未上任便已先做事,勤勉得很。”何为季挑眉,姚正调转头问他做了什么?

      赵节级拱手说,大人昨天提审马巍时两次问他进出城时间,是以下属今日特意找到那天值班的老赵,老赵因着这件事,这两年总是被问起,自有一套应对衙门里的口供。几人围坐在桌边都在等着他说话,赵业明一停顿,便显得异常安静,唯有上菜的伙计进进去去往里面的雅间走动。

      刘基看了看赵业明又看看姚老爷,神情间有些催促的意思,他希望姚县令现在能问上一句“你问出什么来了?”偏偏姚大人笑而不问,反而将视线转在他身上,好像觉得他有趣一般。

      赵节级忽然一转话题说,“我去得晚了,有人先到,何先生可问出什么不同来?”目光炯炯的看向何为季。

      刘基也愣愣的看向何为季,眼神的意思是“你去了?”何为季看着刘基笑,他有些不明白,这刘基身无长处姚大人看上他哪里呢?说精不精说愣不愣的,性子里还有些柔懦,也就皮囊好些。

      姚大人家的小厮打开自带的食盒,从里面端出两盘点心来放在桌上。姚正亲自给刘基布了个丸子,说这甜点店里可没有。

      “刘先生之前说过,广西有种特产叫黑番薯,甜美至极颜色也相当特别,吃过一次着实难忘,我家这小厮正是广西人,随我上任之前自家乡带来一些,现下正好还剩两只,便让们做了团子,刘先生尝尝。”然后举著遍让众人。

      刘基探头仔细看过去,果然就是他曾在赵主簿家吃过一次的黑番薯团子,只不过姚大人带来的更地道些,外面还分别裹了黑白芝麻。夹一颗在口,甜香软糯,刘基微眯了眼“好吃~。”真想不到,无心一句,也是闲谈时说到各地小吃,不过随口一提,姚大人便上心了。

      章先生也赞到“没想到这黑色的番薯不但能吃还异常好吃。”

      何为季夹了一颗尝在嘴里,嗯了一声,真心夸道“虽然没有烤地瓜香甜,也别有味道。”因着赵业明还在炯炯盯着他看,于是夹了一颗摆在赵节级盘中“也无甚特别,左不过和赵节级知道的一样。”

      刘基受宠若惊,对着姚大人的恩惠相当捧场,吃了一颗又一颗。

      客来香虽然是个热闹的饭馆,但是姚大人选的时候并非饭口,因着招呼雅间的客人,这一桌的酒菜上得便迟些,两盒点心渐渐见底。何为季侧眼看刘基吃相,笑道“刘先生,慢着些,哎芝麻沾到了。”探手过去替他把粘在脸上的芝麻擦掉。

      刘基一瞬间惊得张着嘴咽不下去,他不明白这姚大人看中何为季哪点了?这也太吓人了。好好说话不行吗?动手动脚的,他也不想想,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他一个和小倌卿卿我我的,检点些呀,我这堂堂刚硬男儿还要名声呢。

      刘基的惊讶与愤怒无声中在空气中漫延开来,何为季像不为所动般火上浇油“如今与敬初同处一房,日日接触,愈发发现敬初与常人不同之处,着实单纯可爱,直白有趣。”

      这什么意思?说他傻?刘基头上汗气蒸蒸,何为季你能少害些人吗?

      姚正笑眯眯的看着何为季,替他也布了一个丸子,“何先生也尝尝。”

      何为季发现一个有趣的事,人多时姚正并不叫他的字。

      姚正纤长手指夹着筷子递过来,何为季觉得他的手真白啊,乌木筷子夹在指间愈发称得那手白若凝脂,手指也相当灵活,那筷子收回去后在空中划了小半圈,两个筷子头整齐的并在一处,筷子尖斜向上放置。在别人那里是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到了姚大人这里就别有味道。

      这姚大人是个讲究人,小厮带着的包袱皮、下人的穿着打扮,都很时髦俊俏,身边无论是婢子还是仆僮都像是知情识趣的人,这姚大人确实有意思。

      何为季闷声垂头吃了口丸子,果然软糯,觉得比之前吃到的更加香甜,抬头一瞬间正见帐房章先生看他,何为季咧嘴一笑,满口紫薯。

      饭店格局宽敞明亮,姚正站起身来凭窗而立看向窗外“这里倒是个居高临下的好地方,视野也宽阔得很,还能看到县衙。”斜对面二楼有妇人大声说话与哭闹声,姚正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何为季站起身走到姚正旁边,顺着他视线看向下方说道“确实视野宽阔,这饭店原本很小,虽是上下两层,只有二三丈宽,因为生意红火便把隔壁也容纳进来合作一间。”何为季用比了一下墙壁起棱的地方,那条棱线足有一掌宽,从墙根一直延到棚顶。姚正点了点头,又向旁边移了移,口中喃喃道“这就是了。”暗想与他猜测的一般,忽然不提防何为季靠过来,然后低语道“我们站的位置应是余分之妻看向窗外的地方。”

      姚正看着他也微微一笑,两人离得很近,何为季身上汗津津的味道徐徐传来,煞是亲切。

      何为季叹气“都重新整修过,我记得以前来这里时,并不是这样的,下面还有个雨搭,因为店小酒多,除了特别大不易搬动的,一般酒水都会摆在雨搭下。”

      姚正回看室内,他们说话的功夫陆陆续续有客人上来,吃饭酒喝吵吵嚷嚷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不过也才坐了六七成人,看客人们的穿着打扮与谈吐实在不是很入流,别说与京城相比,就是与他老家鄄城都没得比。心想接手这样一个又穷又乱的县,也说不上是福是运还是命,语气淡淡道“曹县果然穷僻。”

      何为季似笑非笑“在下生长在这里,不觉得有什么冷清,倒是大人自京里来,锦衣玉食惯了,见了寻常百姓,自然觉得穷僻。这客来香在地方上已经算是好一点的酒楼了。

      这话酸溜溜的,姚正深深看了何为季一眼“我父亲虽是京官,我自幼便在山东老家长大,家常菜也不过一菜一汤而已,只不过这几年因为学业功名的事才进京。”何为季微怔,姚大人与他说这些做什么?姚大人就是有这等本事,无论他做什么样出格的事都不显得唐突,还让人觉得挺亲切。

      姚正又说这小小一片店竟然有两个楼梯,原来这客来香左边一道楼梯专供客人上下,另有右边一道楼梯供跑杂役行走,再往东就是雅间,里面推杯换盏,客人常满。姚正走至楼梯口看了看,发现墙上也有起棱的地方,同样是手掌宽窄,可见雅间都是后并过来的那间楼打通的,而右边楼梯是这酒馆原本就有的。当真奇怪,一个小小酒坊,硬是弄了两道楼梯做什么?

      姚正一个眼神示意,身边的小厮立刻过去验看右边楼梯通向何处。

      因着赵节级与刘书吏还有何为季这几个人老板都识得的常客,所以老板特意过来招呼,还加了两道菜“真是抱歉,灶上师傅病了一位,只有一人在忙,所以上菜慢了些,贵人们勿怪。”

      常来的人都知道,他家只有一个厨师,还总是因为工钱的事闹来闹去,味道其实也就普普通通,若不是因着酒好且店面大些,而曹县又没有比他家再出挑的,讲究些的人是不愿意到这来的,更何况像姚老爷这样还专挑散座坐。

      老板虽然假托借口,终是诚心留客之道,大家也就莫棱两可的应付着嘴里只说无妨。老板是个精明人,一眼便看出主座上的这位美男子气质不凡,兼着这几位衙门里的差爷众星捧月般侍候,必是有来头的,是以极力奉承,还命人搬来坛陈年状元红。

      姚正也有心与他说话,笑着谢过,说道“老板家的状元红可是合县有名啊。”

      “谬赞谬赞,承蒙老爷抬举,若是老爷喜欢,我让人多送几坛到老爷府上。”

      “太客气了,老板贵姓啊?”

      “贱姓于,干钩于的于”

      姚正含笑“听老板口音不像本地人,祖籍是哪里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客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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