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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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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人用过姜茶,秦奴便行至赵天佑身边,附耳低语,请他移步屋外。
“赵公子,还请你随我去一趟。公子想与你一叙。”
闻秦奴之言,赵天佑望了一眼身后人影往来的地方,对秦奴道:“你且带路。”
一路上,月随人动,赵天佑在往来不绝的秦福家丁及秦府巍峨峥嵘的山水造景之中,算是对这秦府的辉煌有了思量。
秦府占地极光,在寸土寸金的洛城城东来说,可说是奢华无比。洛城多是达官显贵盘踞,一来洛城与神都相邻,加之洛城乃前朝旧址,本就是繁荣富庶之地,所以洛城人口众多,昌盛之极。秦府宅院占地几何,赵天佑自然不知,但由着秦奴带领,七拐八弯之下,他分不出东南西北之际,也着实心惊:秦府之大怕是有自家宅院的几十余倍!
穿越过一个藤蔓繁盛的半圆拱门,再往前的庭院忽而精巧别致起来。秦奴停了下来,便大声吩咐道:“你们退下。”随秦奴命令,七八名丫鬟奴仆已悉数退下。
“赵公子,请移步。”秦奴说完,便躬身退下。
赵天佑依言往前而行,推门而开,便见着一幅山水屏风。他脚步一缓,轻步前行,而后一转,又见罗帐双钩,衾褥香软,那床榻上气息奄奄的正是秦昭。赵天佑心中没由发苦,也笑不起来,苦着脸,对两眼圆睁的秦昭道:“你这是何苦?”
秦昭一见他,浑浊的眼眸中顿然有了生气,他开口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为秦昭盖实被褥的赵天佑没由的一股怒火:“现在气若游丝了,还没正经!平日逛窑子的时间可不少,你名声在外,怎么会好意思对赵某这般说辞!”
不知是见着了日思夜想的人,还是重离金针奇效,秦昭竟支起了身子,望着赵天佑痴痴笑道:“烟花粉黛虽好,难赋深情。”
“你!”赵天佑一时语塞。
这时的秦昭,面上有了几分润色。那梦境中与自己饮酒作乐的人,终在今日相遇,更是令他喜上眉梢。他笑道:“你去看看,桌上的画。”
赵天佑依言起身,行至书案前,案桌上放着一张半展的画卷,赵天佑走近一看,居然是他自己的画像,不由苦笑出了声。他一手提起徐徐展开的画卷,只觉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巫山云雨梦相会,
缘起幻境岂是非?
君心难测凭空臆,
一寸相思一寸灰。
秦昭念完,望着赵天佑,眸子中闪动窗外深夜的幽光。他目光绵长,眼前浮现那日桃林相见,赵天佑袖中那支桃花,霎时化为灰烬,他不由一惊,幡然醒过来,眼前人与梦中的人交叠。他笑道:“我这首诗,赵兄可读懂了?”
赵天佑闭上眼眸深吸了一口气,道:“城中多的是妖童媛女惦记着你,可你怎么也成了痴男怨女。”
“情为何物,我到今日此刻,算是有了一知半解。”秦昭枯瘦的面容上,始终噙着一眸笑。
这人本是丰神雅淡、俊朗翩翩的少年郎,被如山倒的重病折磨得不成人样,即便是赵天佑这般无牵无挂的人,难免也生了几分同情,他道:“你我相识一场,究竟非是深交,何来此番苦难?”
“这世间花开叶落,日升月悬皆是天意,亦如你我相遇。”秦昭的眼眸一时间光彩熠熠,竟让赵天佑别过脸去。秦昭续道:“三年前,你身披落日余晖,我远远见了一眼,难以忘怀。再后来,桃林诗会,你与我擦肩而过,我竟会心如刀割。”
“你说天意,你可明白天意弄人?”赵天佑心头颤动,他怒气上涌,大声道:“我无故漂流至洛城,举目无亲,幸得重离先生相救,我尚不知自己姓氏名谁,更不知家中可有亲眷在世。你生来富贵,锦衣玉食,口口声声情情爱爱,你可懂我疾苦?”
秦昭双目直盯着赵天佑,道:“我懂!”
“你懂什么?我生无所欢,你可懂!”赵天佑双目通红。
“生无所欢?天佑之名是你自取,人生苦短,天佑君安。你在洛城的茶肆,每逢一季过去,你就会为伙计添月钱。你在洛城外的别院原是空山先生精舍,空山先生一门糟仇家血洗,独一双子女逃出,你收留二人,送至洛城外五里的天龙禅寺寄养。”
秦昭说着有些激动,意欲起身,赵天佑走到他身边,按住他肩头,望着他不语。秦昭心头得意,面挂淡笑,道:“我知你何忧,你怎么就不肯让我懂你何求。”
“没想你竟比我看得透!但这事不关乎你,你怎么知其中真正滋味。”
没想秦昭点头道:“世人非花草鱼虫,亦不知其悲苦哀乐。你非我,亦如此。”他又忽而笑道:“可你我相逢偶然,上苍使然,你却道只是平常,这般不解风情,我怎会心甘。”
赵天佑尴尬哑笑。秦昭望着他,眼里映着的人影真切得让恍若再世,他道:“我以为我将一病不起,为这相思毒身陨魂消,没想你来了,还救了我命,这恩情秦某刻骨难忘。”
“哎!”赵天佑叹了口气,道:“救下你的并非赵某。乃是洛城神医金针仙!”
“我这病皆因你起。你来病去,你不是我的灵丹妙药么?”秦昭促狭一笑。
见秦昭有了生气,面露顽劣,赵天佑也算是安了心,他道:“你好生养病。来日方才,纵使千般纠葛,万般烦扰,赵某也不希望你枉费心机,烧尽相思,丢了性命。”
“赵兄,你愿意与秦某相交?”秦昭闻讯心头一颤,喜上眉梢,道:“这……”
兴许是病久在床,秦昭身虚羸弱,竟双目一黑,身子软了下去。赵天佑赶忙扶他睡下,道:“莫要恣意妄为,延误了病情,耽搁了自身。”
说罢,赵天佑便是要转身而去。秦昭不肯,不知从何借了神力,一把拉住赵天佑的手,道:“别走。”
回首见金丝软榻上的人,剩了一副空壳,丢了三魂七魄,还牵挂他不放,心有不忍,道:“你养好病,来找我。”
秦昭虚弱地笑道:“说定了。”
“嗯。”赵天佑点了点头,秦昭安心阖眼入睡。
这刻,赵天佑才真正看清秦昭的模样——眉如利剑出鞘,眼藏柔情绵绵,薄唇似刀口,无情斩断了多少闺房少女的念想。
赵天佑望了望桌上烛台叹道:明月清风不识情,蜡炬成灰泪未干。夜夜烧得相思尽,天明身死两不知。
他不由想起三年前顺水来洛城的自己,
那时正是浅红桃花冒蕊,日暮西山,黄昏景况。春寒料峭时节,他又一身湿透,孤身一人,在河边桃林走着,不知来方,难寻去处。跌跌撞撞的走了几个时辰,待月影东升,他终因体力不支逃离,在昏迷前的刹那,遇上了洛城名医,金针仙——若不是重离在他命悬一线时出手相救,他恐怕早已是魂归西天了。
将灯吹熄,正待掩门而去的赵天佑借着月色看了眼床上的秦昭,心生恻隐,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