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扎姆卡特

6、第五章 航线图

　　我还是相信，星星会说话，石头会开花，穿过夏天的木栅栏和冬天的风雪之后，你会抵达。
　　——题记

　　世界之涯，黑发青年在前方引路，帽檐上的红羽飘摇，艳若流火，仿佛没有边际的黑暗之冬一场最后的温暖红雪，飘落在少年和少女的心底。
　　他们手牵着手，踏上地面连接到空中的道路。
　　悬崖之道两侧，湍急的负能量向上飞升，无声的汹涌巨浪不断从头顶拍过，这条空路如同崇山峻岭间唯一的飘荡小舟，无所依托，随时会被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河底。
　　崎岖幽长的山路上，浮动的火炬星星点点发出晦暗的光线，后面是阻隔了艾薇因领的能量障壁，犹如一面巨大绵延的镜面反射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洪荒异彩。
　　据塞亚说，有些相连的空岛就有这样的“空路”。由于负能量的侵蚀，艾薇因已经和最近的艾基尔断了联系，但是空岛尽头有座浮木搭造的小屋，可以直接驱动，飞往另一个空域。
　　“害怕的话，拉着我的斗篷走好了。”听出他们越走越慢，脚步危颤，塞亚转过头，体贴地道。两人大大松了口气，急忙小跑步上前，一人一边紧紧拽住他的斗篷一侧。
　　顿时，就好像和那恐怖的荒原宇宙隔了一个世界的距离，稳稳的，他们踏入了一个安全的领域。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塞亚是第一个对他们这么好的人，还是他本身的魅力使然。
　　“对了，塞亚，你的炼金术那么强，怎么说和真正的能力者相比不值一提？”艾娜想起青年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在艾薇因领地建立了植物的防御阵，那样的伟力让人佩服，自己的能力好像只能用来破坏。
　　“炼金术不是魔法。”塞亚似乎不愿多谈这个话题，“总之，魔法是祈愿，炼金是献祭，你们将来学到会了解。”
　　破败的建筑出现在空路尽头，灰色的墙体，蘑菇形的屋顶上有着熏草做的三角旗，让人不禁遥想它会顺着月光道，摇橹前行。
　　“来，艾娜，发挥女孩子的天赋，烧一顿热腾腾的烤虫大餐给我们。”塞亚快乐地拍拍手。
　　伊恩勉强忍住没露出恶心的表情，他已经知道艾薇因领只有这种东西可以吃。
　　哼，金发少女很不爽，她的厨艺唯有哥哥能品尝，以前连伊恩都无福享用。
　　想到随着地球死去的兄长，她的心口划过一道撕裂灵魂的惨痛，几乎将她剖成两半，蹲下来再也无法前行。伊恩有所察觉，紧紧握住她的手。
　　塞亚对他人的隐私有着天然的洞察力和后天磨练的心胸，视而不见地走进小屋，升火起灶，等艾娜恢复后自己跟上来。
　　小屋内很简陋，和外观差不多，陈年灯心草做的烛台，破破烂烂、像是糊着不知名甲虫的墙壁，两张破旧的木床，角落堆着一只箱子，上面盖了脏兮兮的毛毯。
　　伊恩倒没怀疑这种破房子开不开得动，只道：“暴雪进不来，我们烤的虫子要拿出去给她吃了，就是肯定不够。”塞亚眯起眼笑了：“她是元素生物，不用吃物质类的食物，你们只要适当注意多带她到自然环境好的地方，她会自己补充她最需要的气体元素和金属元素。”
　　“哦。”两人恍然大悟，难怪在领主堡的时候暴雪什么都不吃，他们还以为她自己出去捕猎过了。
　　艾娜烤的虫子大餐很美味，心灵手巧地放了圆蟹、小野菌、翠香叶和一种辛辣的调料，外面裹了一层藻泥，使虫壳变脆，掩盖了珊蒂幼虫原本略显粘腻的口感。伊恩吃得胃口大开，不仅是女朋友的手艺，而且除去外形，这种虫的营养据说不错。
　　“你的猫不用吃吗？”喝着马奶酒，艾娜注意到塞亚没喂那只一直在他肩上的红色小猫，莫非这也是元素生物？
　　“她比较喜欢三岁以下幼嫩小孩子的味道。”塞亚伸指轻绕红猫缠过来的尾巴。艾娜和伊恩齐声怒吼：“不要老开这种恶劣的玩笑啊！”
　　啧。被看穿戏弄人把戏的商人不悦：“好吧，她是和我共生的契灵，我用我的灵魂喂养她。”
　　“喂……！”两人变了脸色。
　　“在荒原宇宙，这不算骇人听闻的事。因为一件意外的关系，我的能力很低，所以什么都学了一点。这是灵魂术士的能力，我唯一的接触者能力也是这方面。”塞亚指着小猫，“她叫多莉雅，能力很强，是我战斗的好助手。”
　　如今两人对这个荒原宇宙也多少有了认识，只好默认这样无可奈何的生存法则。艾娜心里却久久不是滋味，沉淀成隐约的决心：
　　如果……如果……我能成为强大的接触者，将来保护塞亚的话，回报他……
　　“好，我讲解一下航行图，边吃边说。”
　　塞亚一指在空中轻点，和他召唤金钱豹时相同的情景再度出现，空间折叠出波浪状的曲面。艾娜凝神感应，似乎是空气中的粒子状态有了变化，沟通了一个未知的小区域。
　　一幅投影抖动着展开，清晰地浮现在半空，那是立体的星点构成的恢弘图象，少年少女看得矫舌不下。
　　除了壮观的红蓝光点，一个淡绿螺母状星云、一片粉色星云、一圈淡蓝陨石带、一带白色星群比较醒目，还有一个全黑小块。从图下的比例关系看，它们其中最小的粉色星云都比太阳系大。
　　艾娜和伊恩的目光落在最上面，那是一片耀眼的金色星群，构成了简直可称为艺术的几何形态，和围绕在外圈的数个完美光环组成壮丽的星云图。
　　“不用看那个。”
　　发出莫名其妙的评语，塞亚指着其他几个大的星群，依次指点，“树母之国、堇花联邦、冰岛群落、圣白联盟，自由之领，这些是人口比较密集的区域。”
　　记住后，伊恩问：“红色的和蓝色的是什么？”
　　“艾薇因。”以塞亚所指的红点为起点，他的指尖跳跃着穿过蓝色小点，“红色代表时计领的空岛。蓝色是航行补给站，也算指路标。”
　　艾娜注意到蓝点的排列并不规律，不符合任何几何特性，正头痛，塞亚笑道：“宇宙不分上下左右前后，你们要养成以反物质粒子的浓度和波动为标识的活动方向观，一会儿我放出测算路线和公式，做好准备。”
　　伊恩知难而上：“我们把航向标和空岛都背下行吗？”
　　“当然不行。”塞亚嗤之以鼻，“反物质能量最不稳定，每时每刻都有航站和空岛消逝。因为在真空中，有量子涨落，所有的参考物质也会变化，你今天记住了，明天航线就全部更新。”
　　伊恩傻眼，这到底是给他偷懒的机会还是不给？
　　“所以在星海中迷路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这种时候不要慌，我会教你们向量计算法。”塞亚信心十足地道，“只要有数学工具，任何时候都能找出当下的路径。”
　　艾娜数理强，不以为意。伊恩却心下惴惴，看出他的没底气，塞亚宽慰：“一会儿我多教你们几遍，用熟了就不怕了，很简单。它的规律很好掌握，就像……对了，一种小孩子的拍手游戏，配上儿歌，轻松又有趣。到时放松心情，你们互相击掌，这种交错又重叠的原理很类似。”
　　少年少女一头黑线，艾娜忍不住道：“难道你和你的猫也这样玩？”塞亚面不改色：“是啊，她用爪子跟我拍，有时是小甜甜。”
　　“她现在叫暴雪！”两人气得异口同声。
　　“啧。”塞亚心道：不过就是个游戏公司的名字，叫得那么炫耀干嘛，我的小甜甜还是二次元歌星呢。
　　“塞亚，我们要去哪里呢？”金发少女迷茫地问道。就算新世界的图景展现在眼前，她依然找不到方向。
　　黑发青年灰蓝的眼眸划过几不可察的温柔：“你们最好去拜访各地的遗民，询问他们的智慧。他们是对荒神和世界复苏研究得最深的人群。不过有些遗民很危险，极其排外，还有归一会和时钟城的人不断搜捕他们。这两个生物胶片拿着，剥开外层，贴上皮肤就会融化，进入记忆区。需要的时候它会从脑域调出，里面是我收集的相关信息。你们要注意避让。”
　　伊恩和艾娜重重点头，接过这宝贵的礼物。
　　“不过你们最好先去艾基尔，那里是工匠小镇，把破灭钟封起来。”
　　“这么危险的东西，难道不会因为有钟表匠上了发条，害得那个世界毁灭吗？”艾娜忧心忡忡。
　　“不会，那儿的人见过这东西没一千也有九百次了，经验丰富。”塞亚摆手。
　　两人黑线满面，这么危险的东西不该是奇货可居吗？
　　想通后，艾娜不禁愤恨：这里的人民到底把他们正物质宇宙当什么？
　　“……养殖场。”看透她的心思，黑发青年低低一叹，抚上她的头发，“对某些人来说，那里就是培育神魔力量的养殖场。艾娜，这个宇宙很残酷，它残酷在不是完全的荒原，而有着文明的足迹。”
　　“因为人是最残酷的生物吗……”伊恩苦涩地道。
　　“不光是人类，有欲望、渴求力量的生物都是。”塞亚淡淡地道。
　　艾娜定了定神，坚定地道：
　　“塞亚，据那个神秘人说，我是位面感应者，伊恩是能量聚合体。”既然吐露了这个秘密，就代表了全权的信任，她凝视对方，“你知道怎么学习更多的咒语吗？”
　　塞亚打了个响指，接连几本书掉落在艾娜的掌心，看清书名，她囧囧有神。
　　《分子物理学》、《结构物理学》、《能量学》、《材料学》、《有机和无机化学》。
　　……还是中文。
　　天哪。
　　艾娜有种被哥哥押着在期末考试前不许约会看电影，认真复习的感觉。
　　伊恩也目瞪口呆，塞亚对他说：“我再给你两本力学结构和亚原子粒子（注：比原子更小的粒子）的书，凑够一枚探险币了。”
　　“塞亚，这币种到底是什么？”两人都很好奇。
　　商人笑道：“我先从货币讲起吧。”两人庆幸塞亚不问他们讨咨询费，这应该也是他友善的表现。
　　“首先，这个宇宙没有‘等价交换’或‘货币买卖’的概念，空岛世界流行的是血肉交易，一种以物易物、强买强卖的法则。”
　　“也就是说，没有法制意义和政府的公信力？”伊恩抓住关键。
　　塞亚露出赞赏的笑意：“是的，货币真正的定义只有在机械帝国存在，用电子币、信用币之类兑换。反正那里的商业流通都建立在统治者的兴趣上，好在他这方面的兴趣一直浮动不大，不然那里的人要被折腾得造反。”
　　艾娜发觉塞亚说起这个机械帝国有微妙的膈应口气，结合他刚才对金色星云的排斥，心里有了猜想。
　　塞亚摊摊手：“所以空岛商人是个肥差，倒卖投机再容易不过，卖遗民卖土地卖技术卖情报……不过这需要生命做资本，来往灰海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事。以时计领为例，反粒子曲率的变化使它的疆域和领地位置一直在变动，时刻有新空岛加入，也有旧世界湮灭。量子涨落使最稳固的龙骨船也不能确保航行安全。其他星域的变化也很厉害，才有了探险币的说法。”
　　黑发青年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而灵动，在星图间穿梭，带起眩目的流光。
　　“当你们第一类接触者达到第二类开发阶段，这样的星图就不需要了，你们会自主拥有地图感应力，‘透视气象’和‘透视大地’，可以看到广阔区域内的气候分布和地形。唯一的缺陷是精确度不够，还是要计算和少量仪器辅助。”
　　“难道别的商人没有这样的接触者，比如抓几个？”伊恩奇道，塞亚笑道：“你把遗民想得太简单了，他们数量多也珍惜。一般的星际探察小队抓到第一类接触者，不马上转手出去，立刻就会被归一会逮到，直接给被神约改造的异化者做第一批实验数据。”
　　……原来他们是烫手山芋啊。艾娜和伊恩寒毛直竖，一点不想被狂信者弄成那个叫异化者的可怕东东。
　　塞亚轻笑：“当然，亡命之徒是个不分地域和年代的东西，还是有极少数连时计领都头痛的大型商团潜伏，到处做贸易。”
　　“塞亚，你就不考虑做票大的吗？”少年不知死活地鼓动商人的贪心，被女友殴了一拳。
　　伊恩却不担心，像塞亚这样能力不高，又行事聪明的独行商人，要不是出于对他们莫名的好意，早该在一照面就逃之夭夭，躲得越远越好，省得钱没赚到还惹来一身腥。
　　所以他根本不反对女友将他们的能力透露出去。
　　果然黑发青年道：“我是个实心眼的商人，所以生意总是做不大。总之，你们要是踏上新领土，尤其是开始衰败的旧大陆，这本身会形成一种能量的代换，可以开发当地资源，就和你们当初同荒神.的连接一样。这种记录会汇入我的帐户，稍微充充我的钱包。”
　　两个少年少女恍然大悟。
　　塞亚微笑道：“尤其是你，艾娜，你的能力是位面感应，包括了探测、模拟、改造，所有的多元位面都会提供你能量，你也能同步影响它们。其实伊恩也是，等你学会亚原子粒子的应用，就能凝聚物质和能量。只是你们俩的能力一个是扩散，一个是聚集。”
　　尽管听不懂，伊恩和艾娜还是很振奋，在这个危险的世界，当然是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最好。
　　“不过，你们最好还是带点陶币和铁币在身上。”塞亚拿出一只结实的钱袋，还有两根串着陶块的项链，“荒神奈亚托鲁的象征是陶片，所以陶虽然不能易物，却是神圣的，只要尚有文明信仰的部落都不会因为你们是外来者而把你们放血处死。”
　　艾娜接过绘着奇妙图纹的银白色陶片，挂在脖子上，再把羊皮袋交给男友保管，心中有感激也有疑惑：“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哦，那个是假的啦。”对造假毫无愧疚的商人道，“我在边荒收集了不少，觉得不用也可惜就造了。虽然是假的，可是上面的花纹全部是真的哦，是奈亚托鲁的信仰印记。我从一个讨厌的家伙私藏的古籍里看来的。铁币是最低的空岛货币，做食宿费吧。抱歉，银币不能给你们，你们还太穷了，要增加探路价值才能交换。”
　　“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吧。”伊恩道。塞亚眯起眼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样明朗又愉快。
　　“你们真是两个好孩子呢，要保持这样的心灵哦。”
　　“如果不被你们这儿的人弄死或弄成怪物的话。”艾娜哼哼，又问，“塞亚，这个世界的人从来没想到制作陶币吗？”随即恍悟，“啊，如果是有宗教上的理由……”她想不是所有人都像塞亚这样胆大妄为。
　　伊恩更为细心：“大概是不容易得到吧？塞亚刚才说他是在边荒收集到？”
　　“是的，只有边荒废土世界还有少许这类遗物。”塞亚肯定了他的猜测，“因为空岛没有可做陶的黏土，也没有贵金属，这里的土壤细化物是从暗粒子组合成的珊瑚群礁。你们没注意到吗，所有的器具都是黑土和灰胶混合，空岛人民需要的也主要是灰胶。灰胶能中和毒素，空岛的珊瑚礁可以造房子，但暗物质是有毒的，所以没有办法进口灰胶的空岛会很快衰亡。而且珊瑚礁里的珊蒂幼虫在成熟后也会有剧毒，变得巨大而凶猛。”
　　艾娜和伊恩听得心寒不已，原来他们从这么危险的土地上走过。
　　“所以每到一个空岛，安全起见，都要服用一种药物。还有种青旅虫可以取代，它是珊蒂虫协同进化后的一个变种，人工培育也可以，只是比较麻烦。这种虫子吐出的气息能使携带者体内的酶催化出抗毒性，你们俩不要紧，仁慈的贝尔夫人不是送了你们一人一条。”
　　两人深感震惊，艾娜更是愧疚又后悔，她当初真是鬼迷心窍，竟然对恩人的世界做出那样丑恶到极点的事。
　　塞亚温和地道：“你们以后旅行时，多注意观察空岛的沉浮，这对你们预测量子潮汐的活动很有帮助，进而回避反粒子不稳定的空域。当然，一般的飞船也有这个功能，不过要是没钱乘坐，就只有靠自己了。”
　　不知不觉，众人吃好了晚饭，艾娜一边刷碗，一边道：“塞亚，空路给我们复制一份吧？有没有芯片？还有那个简单的向量公式，放出来好了。”
　　塞亚二话不说投影出来，带着小孩献宝一样的神色。
　　“……你管这叫简单？”
　　两个看着密密麻麻堆到屋顶，塞满了整个小屋的复杂公式发呆。
　　“还不简单吗？”塞亚继续从一只放映球往外拉算式，“真要背星图才烦，平均四十八秒变七百零九次，还连名字都改。我刚刚放出的航线图是实景的六亿万分之一，公式才是有规律的，记下。”
　　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