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鉴》青山常在

31、天京事变 十二

　　“我知道你担心我，所以呢。。。”沐阳笑着说，“我想好了，就去谭绍光那里藏起来。”
　　傅善祥难掩担忧：“去那里作什么？白天李寿春鬼鬼祟祟地跟东王禀告事情，还避开我。我担心重儿没死的消息泄露了。若是真的，很快就会查到谭绍光那里了。”
　　“那该怎么办？”沐阳挠着头发，边想边说，“看来薛重也不能呆谭绍光那里了，得把他弄走。”
　　傅善祥拉过她说：“我正有此意。你带重儿一起到翼王那里。翼王手握重兵又在安庆，你和重儿在那边，东王也不好怎样。”
　　沐阳摇摇头：“我不想去安庆。自从来了天京，我义父就变了，整天心事重重的，一点儿不好玩。”
　　傅善祥笑道：“安庆是锁喉之地。翼王担负保卫天京的重任，不能松懈半点的。”
　　“不完全是这个原因。”沐阳想起那封密诏，很想告诉傅善祥，可想到她的身份只好咽下去。
　　傅善祥不知她的心思，便拍拍她，“好了，我该走了。到了谭绍光那里给我带口信。”言罢便返回东王府。
　　望江炮台。
　　谭绍光掀开营帐，大笑道：“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不好好陪着翼王来我这里做什么？”
　　沐阳也笑：“我来讨杯酒喝不成么？”
　　“瞎扯，徽酒可比苏酒好喝呀。”谭绍光笑笑，又叹道，“最近湘军闹腾得厉害，弟兄们都不敢合眼，我哪有闲情招待你吃饭啊。“
　　“小气鬼。我还没心情陪你吃饭呢。我来找薛重的。”沐阳撇撇嘴巴。
　　谭绍光呵呵一笑，说：“那小子去了几天学堂再不肯去了，要在炮台当旗手。要是给傅姐姐知道就糟糕了。你可不许说。”
　　沐阳白了他一眼：“一个大男人套什么近乎，还傅姐姐？”
　　“她比我大两岁，叫声姐姐有什么不好？你应该和薛重一样叫她姑姑才对吧。哈哈，那论辈分你就该叫我叔喽！”
　　沐阳也不辩驳，看着他笑：“谭绍光，几天不见我发现一件事。”
　　“啥事？”
　　“你的嘴巴比过去更欠抽了。”说着，反手抽出谭绍光腰上佩剑，嚓的一声，横在他脖子上。速度太快，令人来不及反应，谭绍光被剑光闪瞎了眼，惊得目瞪口呆：“沐阳，才几天你的武艺进步这么大。”
　　沐阳把剑还他，笑道：“下次再占我便宜，看我怎么收拾你。走，带我去找薛小子。”
　　江风很大，吹散了江面聚集的雾气。伟岸的炮台，猎猎军旗，太平军昂首挺立，注视着江面的动静。
　　沐阳远远看见一个小个子士兵笔直地站着，心情愉快，脚步也加快了。
　　“对了，你回来翼王知道不？”谭绍光问道。
　　“你管那么多。傅姐姐说，东王已经怀疑薛重是假死正在追查这事儿。我是来带他走的。”沐阳三言两语说明情况，别的也不想解释。
　　“是这样啊。”谭绍光也急了，“这么大的事，傅姐姐怎么没同你来？”
　　沐阳说道：“你真笨。东王在查，傅姐姐当然不能来你这里。”
　　“那你有主意吗？”谭绍光着急。
　　沐阳说：“我想好了，带薛重去苏州避避风头。”
　　“苏州？那是李秀成的地盘。你去找他啊？”
　　“不行吗？李秀成可精明了，就算东王追查过去，他也有办法搞定。”沐阳笑嘻嘻地说。
　　谭绍光耸耸肩膀：“有你说的这么能耐吗？”
　　说着话，已经到了炮台。沐阳对着上面喊：“薛兄弟！我回来了！”
　　薛重猛一回头，大喜过望：“石沐阳！”急忙跳下炮台，一个箭步来到沐阳面前，打了她一拳，“嘿，好久不见啦，你去安庆了吗？姑姑告诉我，我还不相信，真不够意思，走也不说一声。。。”
　　沐阳捂着肩膀叫痛，一边打量着他，八九岁的孩子扎着太平军发式，肥大的军服裹着瘦小的身板，鼓满了风，像吹足了气的皮球，怎么看怎么滑稽。
　　“跟我走吧，路上慢慢说。”沐阳拉着他就走。
　　薛重叫道：“这是咋啦，你带我去哪儿？”
　　沐阳说道：“东王的人马上就要查到这儿，还不走等着砍头呀？”
　　薛重惊呼一声，问道：“姑姑上次来怎么没说？”
　　沐阳拉着他走到一边，“小声点，被人听见了会连累傅姐姐。我怀疑是有人告发的。所以傅姐姐不能再来这儿了。你什么也别收拾，跟我走就是了。”
　　薛重眨眨大眼，说道：“那我见过姑姑再跟你走。”
　　沐阳点点头，转身对谭绍光说：“傅姐姐那边你想办法通知一声。”
　　谭绍光见她表情严肃，便说：“好，我亲自去。”
　　一片绿树掩映的山路旁，一座很不起眼的青砖瓦房小亭子静静地矗立着。
　　石沐阳和薛重站在亭子里，翘首以盼。
　　“怎么还不来呢？”沐阳伸长脖子去看道上的尘烟。
　　这条道一直是官府置邮传命的驿道，陆路来去的人们都要走这条道路。因太平军占领江浙，百姓们也不大走了。道路条件差，路途漫漫，山谷四周荒无人烟，若遇上雨雪天气，行走极其困难。
　　“你别晃来晃去啦，我头晕。”薛重坐在石凳子上嚼着一块米饼说。
　　沐阳也不理他，当看到一辆马车夹着滚滚尘土驶来，立刻冲出凉亭。
　　“傅姐姐来了！”
　　赶车的正是谭绍光，看见沐阳跑过来便对马车里的人笑道：“姐姐看她像不像叫花子？”
　　傅善祥掀开帘子，看到化妆成乞丐的沐阳抓住马环。便说：“真是个急性子。”
　　路不好走，车轱辘也坏了，谭绍光叫薛重帮忙抢修。
　　“东王请诸王开会，商议和湘军作战之事。我也脱不开身。”傅善祥解释来迟的原因，“我说镜叔生病了才准了假，在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回去，免得东王起疑。”
　　沐阳说道：“天黑之前我和薛重也得走了，耽误不了。”
　　天色晴晚，晚霞映天。
　　傅善祥拉着薛重和沐阳的手道：“真舍不得你们走。”
　　薛重说：“那我们就不走。”
　　傅善祥微微一笑：“傻重儿，这里不能呆了才叫你走的。跟沐阳去了苏州不许任性胡来，她年长几岁，凡事要听她的才是。”
　　薛重吹了声口哨，表示不屑。
　　沐阳在他脑门敲了下：“吹哨子做什么？记住傅姐姐的话，以后要听我的。”
　　“听你的才怪。”薛重哼了声。
　　沐阳刚要警告他，却被傅善祥拉住：“陪我走一走吧。”
　　谭绍光忙得满头大汗，将包袱递过来过来，说：“时间不早了，你们快点儿。”
　　沐阳哼道：“你急什么，傅姐姐又不跟我走。”
　　此话一出，傅善祥眉头皱了皱，拉着她出了凉亭，二人慢悠悠地沿着荆棘丛生的小路走着。秋天的风景很绚烂，枫叶落满天，眼里都是眷恋之情。
　　“以后也不知道我和姐姐还能不能见面了。”沐阳对她说，“人家说心想事成，也不知道灵验不灵验。”
　　傅善祥以为她在笑，可看她的表情又不是说笑，默默地，就点了点头。
　　“等事情过去了，我就回来。”沐阳终究不甘心。
　　傅善祥笑了笑：“好，你早点回来。”
　　明知此一别没有归期，还是表现的若无其事。
　　“我肯定回来的。”沐阳认真地看着她，“就不知道，不知道你说的那句话还算不算数？”
　　傅善祥看到她的表情有点奇怪：“什么？算什么数？”
　　沐阳看看她，又低下头，脚尖轻轻地踢了踢旁边的石子儿。
　　“就是。。。我离开天京那天。。。你说的那句。”
　　傅善祥心里合计了下，不由得笑了，扳起她的脸说：“我答应你的自然算数。”
　　沐阳呆了呆，有些不敢相信。
　　“你没哄我玩？真的不嫁人了？”
　　见她这样的表情，傅善祥想说不嫁人又何妨，不过话到嘴巴又咽了回去。因为这样的话虽然洒脱却太矫情，而且，嫁娶这回事也许由不得自己了。眼前浮现那张阴郁冷酷的脸，她一阵郁郁，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你是不是很怕东王？”沐阳紧紧抓住她的手，忽然就吐出心里话，“既然怕他为什么还要留下？跟我走好不好？”
　　傅善祥心里咯噔一下，看着她说：“不是，我不怕他。东王是做大事的人，令人敬畏也是应该的。沐阳日后就会明白东王所做的一切。”
　　紧紧抓住的手松开了，沐阳看到她坚定的表情，嘲弄的笑笑：“我自不量力了。”
　　傅善祥道：“别这样说。我相信沐阳会成就一番事业的。不早了，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沐阳点点头：“我会记住的。”
　　“嗯，我要说的事是关于李秀成的，这个人精明强干，有经天纬地之才。你去他那边会学到很多东西。但有一件你要注意。他老婆是出名的悍妇，可得小心了。”
　　“母老虎啊，有意思。”沐阳扑哧笑道。
　　“别小看她了，几次救李秀成于危机呢。所以李秀成一表人才却守着一个老婆，并没纳妾。”
　　“姐姐好奇怪，我又不要嫁给姓李的，他老婆再是悍妇关我什么事？”沐阳哈哈笑道，“再说了，李秀成就是想纳妾，有这个母老虎在家里，哪家女子敢嫁给他嘛。”
　　傅善祥笑了笑说：“悍妇善嫉，你平日不拘小节对李秀成必定亲疏不分，造成误会也是常事了。毕竟在人家地方，万一出点事情怎么得了？”
　　沐阳眼珠儿滴溜溜转了一圈，忽然凑到她耳边说：“你是怕我嫁给李秀成么？”
　　傅善祥想笑，可近在咫尺的眼眸溢出水一般的柔色，不禁呼吸一滞，下意识就朝后面退去，重心不稳差点跌倒。沐阳揽住她，一个收臂将她抱住了。
　　傅善祥没推开她，笑道：“李秀成年轻有为，又是美男子，天国中多少女子仰慕爱好他呀。沐阳喜欢他也不奇怪了。”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沐阳枕着她的肩膀说，“我情愿和姐姐在一起。”
　　谈吐之间，温柔清香，耳畔酥麻。傅善祥感觉有些燥热，便想推开她。
　　沐阳低声道：“姐姐的头发好香。”
　　傅善祥心念一动，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便没动。
　　沉默了一阵。
　　“石沐阳，你还走不走啊？”随着一声叫唤。二人分开了，扭头看到薛重站在亭子里朝这边打手势。
　　“我走了。”沐阳对她说。
　　傅善祥轻轻拉起她的手，想说点什么可对上这双烟波迷离的眼睛，一时也忘了说。陪着她走到道旁，拿起包袱系在她身上，“方便的话带信回来。”
　　沐阳望着她慢慢退了几步才转身朝前方走去。走了两步又走回来，对谭绍光说：“我不在，你要保护好傅姐姐。”
　　“还用你交代？”谭绍光笑着摆手，“一路顺风。”
　　沐阳横了他一眼，巴不得我走吧！
　　傅善祥叹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沐阳保重了。”
　　沐阳踌躇着又想说点什么，只听走到前面的薛重吹着口哨：“女人真麻烦。石沐阳也是个女人呐！”
　　“臭小子！”沐阳发足追了上去。
　　秋风落叶，黄昏渐近。傅善祥眺望着两个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薄书姐姐也该回去了。”谭绍光修好了马车便请她上去，“我说姐姐真是个软心肠，那两个家伙早没影儿了，你就别看啦。”
　　傅善祥抬头看到一排大雁朝南飞去，默默念了句：“望他们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