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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心照情交 ...

  •   三十记杖笞,足够让陆白尘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转瞬间便奄奄一息了。
      常德心里清楚,那屁股看着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其实都是些皮肉伤,并没有伤筋动骨,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得七七八八。
      于是他不咸不淡地嘱托他两声,就打算离开。
      陆白尘已被打得昏昏沉沉,此时却迅疾地一把攥住对方的袖子:“公公……”
      他捂过自己的屁股,手上血淋淋,这样一抓,倒把常德惊得差点跳起来。
      “松手,快松手!哎呦,我这一身新袍子!”常德肉疼不已,“你攥我做什么?”
      陆白尘眼睛贼亮:“我是要修史的,没有前朝的起居注,怎么修?陛下何时把书还给我?”
      常德忙不迭地皱眉:“不是还有抄本吗?”
      陆白尘咧嘴一笑,无奈屁股上疼痛骤起,变成狰狞的龇牙:“我随口胡说的,这种书籍怎好随意做抄本流传出去?”
      常德一伸手狠狠一戳他的屁股:“本座吃饱了撑的跟陛下提这种事?!”
      陆白尘疼得嗷嗷直叫,赶忙撒开对方袖子,捂着屁股在地上滚了一圈,狼狈不堪地抬起头,眼里却全是没皮没脸地笑意:“公公不需要提,让在下自己去提就好。”
      常德哼了一声。
      陆白尘咬着牙爬起来,弯腰弓背狗腿万分地在常德耳边说:“公公就提供个小小的机会予我……”
      常德又哼一声,没答应,也没有不答应,抬着下巴,一撩拂尘就走了。
      院中刚受完刑弯来扭去艰难站立的诸位学士,纷纷勉强相送。
      陆府老管家此刻终于带着几个侍从,赶到了翰林院。一见自家少主子,骇得脸色苍白,眼眶通红地道:“少爷,马车就在门外,老奴扶您回家吧。”
      陆白尘推开他:“不行,少爷我受伤过重,无法挪动。从今儿起,就常驻在翰林院了。”
      老管家瞪大眼,十分吃惊:“少爷?”
      陆白尘走到殿门口,看着院中受了皮肉伤面色寮白的诸多学士:“陛下已命我于三月之期内修完烨史,授予我翰林编修的旨意不日便会下达。下官深沐皇恩,不敢懈怠,于今日起长住翰林院,与各位大人一起修烨史。望今后共勉共进,一同著史,观王迹所兴,晓原始察终,方不负陛下所托。”
      当下便有花白胡子的学士站出来质问:“大人年纪轻轻,不知这修史之事,实打实的细工慢活,三月之际如何修得好?”
      有附和声不断传来。
      陆白尘甚至听见有什么”黄口小儿“、”信口雌黄“之类不雅的骂声夹杂其中。
      于是他沧桑地长叹一声:“那可如何是好?我已于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发誓烨史三月不成,任凭陛下处置。”他顿了顿,别有深意地道,“当然诸位大人与我乃是同僚,相处不多,感情却甚笃。我就顺便也替诸位大人一起立誓了。想必大人们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底下立刻哀鸿遍野。
      陆白尘撅着屁股,走着大八字来到一位花白胡子的学士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曹大人!”
      那老头刚遭了十记鞭笞,此刻是连站都快站不住了,摇摇欲坠地靠着个小厮托着:“陆大人多礼,实在是英雄出少年,这礼老夫可受不起。”
      陆白尘笑得灿烂:“曹大人是两朝学士,博闻广志,桃李天下。大人这样说,实在是折煞后辈了。”
      他说着,亲热地靠过去一点:“大人华章文采,在下仰慕许久,恨不能抵足夜谈。大人曾为炀帝太傅,必是眼界过人。听大人一谈朝代兴旺之事,在下定能受益良多,对在下修订烨史,也定能受益匪浅。”
      老人捋着胡子,马屁似乎很受用,虽是依旧站不稳,还是享受地半眯起眼睛:“后辈善听老人言,便是好事。”
      陆白尘在一边撅着屁股点头哈腰:“老师说的极是!老师,来,学生扶您,这边走。学生这儿有良药,祛瘀化血,那是尤其的好。”
      一张长榻,一方小桌,两只烟管。
      两个男人在使劲吞云吐雾。
      曹云清年纪虽大,又遭了一顿大,声音倒还雄厚:“好小子,这烟着实不错。云里雾里的,颇为迷惑人的神智。老夫几乎感受不到疼痛了。”
      陆白尘小心翼翼地侧坐着,笑着说:“这是安息来的东西,碾作药能止疼,夹在烟草中吸了,还是能止疼。但据说不宜多抽,多抽了可会上瘾。而且……”陆白尘说到这里,拉长了声音,很是神秘地欲言又止。
      曹云清摸了摸胡子:“小子,当老夫不知道,天赐初年,安息为庆新帝登基,派使节进贡。这进贡的许多东西,被……炀帝赏了下头臣子不少。陆家世代显赫,有这种东西也不稀罕。”
      陆白尘凑近一些,眼中几乎发着光的:“我印象中,却没见过炀帝一次。如今要修史,陛下态度实在……臣不知从何入手。”
      曹云清长叹一声,白色的烟腾起蔓延,跟老头雪白的胡子连成一片:“当是孽缘。”
      陆白尘为他斟了一杯茶:“这……如何说起。”
      曹云清撇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珠动了动:“你不是借了那本起居注去看么?”
      陆白尘呵呵笑:“还没来的及瞧,又被收回去了。大人您是两朝为官,见得多识得广。还望不吝赐教。”
      老头摆摆手,拿起茶喝了一口:“老啦老啦,赐教什么?”
      陆白尘凑近身去:“就随便谈谈……烨朝旧事。”
      人老了,大概都是爱回忆往事的。
      曹云清云里雾里之中,便喋喋不休起来。
      他当过几年太子太傅,跟炀帝的关系不能不说亲近。谈起炀帝,长篇巨论之后,总结了三个字:“难伺候。”
      他又看了陆白尘一眼:“小子,我一见你就觉得亲近……老夫这样说,你可别生气。你跟他……当有几分神似。”
      陆白尘定定地看着他:“几分?”
      曹云清哈哈大笑,大概有些神志不清了:“恰似故人来。”
      陆白尘亦哈哈大笑,从长榻上站起身,对着曹云清又深深地行了个礼:“多谢赐教。”
      曹云清一把扯住他,花白胡子悠悠颤着:“便是再稳重一些,少些油嘴滑舌当是更像。”
      陆白尘肃起脸,一本正经地问:“老师,这样如何?”
      曹云清眯着眼睛打量他:“眼神该多些冷和傲。”
      陆白尘便微微扬起下巴,眯着眼回视对方。
      曹云清的身子一颤,说话都不利索了:“便……便是这样。”
      陆白尘又问:“他还爱穿玄衣。”
      语气却着实笃定。
      曹云清低下头,不知为何有些胆怯,不敢正视对方:“你……你如何知道?”
      “那天琼林宴上……那唱吴王的戏子,便着玄衣。”陆白尘回想着前事,又将那戏子的形象在脑海中细细过一遍,点头自语道,“原来如此。”
      曹云清依旧不敢看他,眼神在茶杯上飘来飘去:“原来什么?”
      “那个虞汐……如此失态。”
      陆白尘说着,便跳下长榻。
      烟吸得多了,身体感觉有些迟钝,又有些诡异的飘飘然,疼痛什么,似乎都已经化为烟云。
      他走到书架一旁,将一大块遮着书籍防尘的黑布扯下来,哗啦一下展开,披在自己身上,随意一裹。然后又踱到墙边,从墙壁上摘下一把装饰用的宝剑,系在腰上。
      他手挎宝剑,披着黑袍,满脸冷傲肃穆,一步一踱地向曹云清走去。
      曹云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雪白的胡须颤了颤,正与说话,门却别人忽然打开了。
      冷风灌了进来,将一屋子熏人的白烟搅散,吹得陆白尘黑色的袍角疯狂鼓动。
      门口站着一个身着一身缎地麒麟纹曳官袍,留着三缕须髯,看起来颇有两分世外高人般的飘逸气度,但一张脸板得死紧,显出异常的冷峻严厉。
      他一见陆白尘那副模样,怔愣之后迅速变成满脸怒容,怒吼一声:“逆子!”
      陆白尘亦吓了一大跳,往后缩了缩,脸上是尴尬的笑:“父亲,您怎么来了?”
      陆老爷子气得三缕胡须抖动一下:“我要是不来,怎能看到你在这里装神弄鬼地胡闹作怪!”
      陆白尘僵笑着:“我没装神,我在装鬼。”
      然后再自语点头道:“老爹一眼看出来,看来的确是很像……”
      陆老爷子已然大步跨进来,一把抢过对方腰间宝剑,抡起来就劈头盖脑地往陆白尘身上打去:“小子自以为是,忤逆不孝,擅作主张。简直三天不打,上屋揭瓦!”
      陆白尘护住头脸,嗷嗷乱窜:“爹,我刚被打过三十大板,您手下留情!”
      陆老爷子毫不客气:“屁股犯痒,欠打!”
      曹云清在榻上微微直起身,毫无诚意地劝架:“父子哪有隔夜仇,陆大人何必如此……”
      陆老爷子边追边打:“跑得那么利索,还回不了家?徒装什么矜贵!不从父令,擅作主张,瞎扯什么狗蛋!我打死你个逆子!”
      陆白尘在地上狼狈滚了两圈,躲开好几下剑鞘重击:“你打残我吧!你儿子残了,烨史修不出来,全家都得治罪!”
      陆老爷子不甘停下,气喘吁吁,冷笑道:“陛下圣明。你便是编不出来,怎会因你一人之罪,祸及我陆氏全家?!”
      陆白尘艰难困苦地从地上爬起,掸掸衣袖:“因为我在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以全家性命为保,三月之内必修完烨史。”
      陆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怒指着他:“你……你……”
      曹云清在一旁补充道:“还有翰林院三十二位大学士的身家性命。”
      陆白尘讪笑道:“如此方能团结一心,众志成城,修好烨史嘛。”
      陆老爷子愤怒地指着他:“不知轻重……不知好歹!”
      陆白尘干笑着,眼神乱飘,然后看到跟在陆老爷身后的管家手上,捧着明黄色的绢纸。
      于是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拿起那绢纸,展开一看,吸了一口气,颇是夸张地说:“敕令这么快就送过来了?”
      然后竟一脸幸福的迷恋样:“看了陛下颇为关注我,一回去便颁旨了。”
      陆老爷子怒斥一声:“自作多情!”
      一语刚毕,外头便传来声响。
      竟是有小太监领着太医过来,一路走到陆白尘面前,恭敬道:“小的奉总管公公之命,来为陆大人看看皮肉伤情。”
      虽说是奉总管公公之命,但常德敢擅作主张吗,分明就是那位的意思。
      陆白尘顿时觉得屁股不疼了,腰也不酸了,浑身轻飘飘地飞起来了,比吸了一整天的大烟还要销魂。
      于是拖长了声音对着严父感慨一声:“怕是心照情交……”然后得意挑眉,“自然流言靡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心照情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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