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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见鬼 ...

  •   一点豆烛,悠然燃着。
      曹云清已经被仆人抬着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父子俩人。
      陆老爷子名唤陆熙章,是当朝的户部尚书,一品大员。若不是改朝换代了,原本还是世袭的武安侯,烨朝皇帝的小舅子。
      世世代代地地道道的华族贵胄。
      无奈风云变幻,陆氏一族拼着被天下人戳断脊梁骨的风险,果断做起了墙头草随风倒。现在虽仍旧算是大门豪族,却日日担心受怕,缩起脖子低调做人。
      打定主意缩起脖子不惹皇帝注意的陆熙章恨铁不成钢地叱问道:“混小子,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陆白尘小心翼翼地半撅着屁股坐在软榻上,面上却是一脸笑嘻嘻:“父亲……我可不信你甘心。”
      陆熙章脸色大变:“混账小子,又说什么混账话!”
      陆白尘一脸憧憬道:“我们算是……皇后的外家吧。”
      皇后明溪,与烨朝炀帝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母亲是陆氏的嫡长女,陆熙章的姐姐。
      便说是外家,也不算错。
      陆熙章不甘心地哼了一声,算作承认。
      陆白尘眼睛一亮,低声道:“父亲,你忍辱负重地被天下人耻笑,但还是有机会再卷土重来的嘛。”
      陆熙章气得再次抡起宝剑,劈头盖脑地向对方砸过去:“混账!”
      陆白尘手忙脚乱地接住:“父亲您应该多去拍拍皇后的马屁。皇后虽睿智□□,但毕竟是弱质女流,需要娘家的温暖。”
      陆熙章怒道:“你休要胡乱瞎扯,引开话题!为父问你的话,你给我好生回答!不然为父只得大义灭亲,免得你连累我陆氏一族!”
      陆白尘长叹口气,低眉顺眼地道:“爹,你知道,我这辈子,但凡我看上的人,没有追不到手的。”
      陆熙章捂住心口,一下喘不上气,差点梗死。
      陆白尘驾轻就熟地引开先前话题,笑嘻嘻地不经意地问:“爹,我陆氏一族如此显赫,我也好歹算是炀帝的亲戚,却没见过炀帝一面,想来真是又可惜又遗憾。”
      陆熙章白着脸,半晌方道:“你自小身体不好,就靠药吊着性命,没怎么出过门,炀帝何等尊贵,自然不会带你出去冲撞圣体。”
      陆白尘笑道:“便乘我现在身强体壮,修部史书,追思一下我这位有缘无分的表哥,顺便青史留名,岂非是件积功德的好事?”
      陆熙章终于让了步:“陛下诏书已下,我能如何?你自己去瞎折腾吧,我管不住你了。”
      他说完,转身便欲离开。
      陆白尘又在后头道:“我对他可谓相思入骨,爹啊,你宁去拆十座坟,可也别毁了儿子一桩亲呐。”
      陆熙章忍了忍,终于将喉咙口的一口血咽了下去,脚步顿了顿,艰难道:“你见过他几面,就说什么相思入骨,不怕人笑掉大牙?”
      陆白尘沉默了一下,轻笑道:“很久以前……在上元节。灯市花影中,见过他一面,可就再也忘不掉了。爹爹,你可别笑我。”
      陆熙章紧紧抿着唇,三缕仙须都差点被他狠狠揪下一撮,终究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出去。
      老管家在门外等他,一见自家主子出来,立刻迎上去:“老爷。”
      陆熙章满脸泛着青黑色,满脸印堂发黑迟暮之样,看也不看老管家,兀自抬头仰天长叹一声。
      管家低眉顺眼地跟在他身后,见自家老爷神情阴郁,忍不住劝道:“事已至此,老爷请宽心。少爷吉人自有天相……”
      陆熙章阴冷地睥他一眼。
      管家自知失言,立刻噤声。
      那厢,陆白尘挨了板子,有受了陆老爷子一顿殴,生生在床上躺了三天。
      太医倒是每天来翰林院,给一众老头轮流治屁股,对待陆白尘尤其地细心。陆白尘荡漾之下,觉得太医天天如此奔波,实在怪不好意思。
      于是在厢房中,他半趴在床上,艰难抬起身子,一把攥住太医的手,笑得谄媚:“天天这样劳烦大人,下官实在过意不去。”
      太医的客气话刚涌到喉咙口,还没吐出来,陆白尘就急不可待地抢先道:“我看大家都已好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劳烦大人每日这样奔波。不如这样,若是药用完了,我去太医院拿也是一样的。”
      太医刚想摆手,陆白尘两手握住对方的臂膀,眼神诚恳得几乎楚楚可怜了:“况且陛下对烨史尤其重视,我每修完一章史,都要拿给陛下过目的,顺便过来取药,免得大人您奔波劳累。”
      陆白尘一番感慨剖白,愣是把太医说动了,约了五日后去太医院取药。
      太医离开后,陆白尘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却丝毫没有动笔修史的意思。
      他坐得住,一群伤了屁股的老头开始坐不住了。
      陆白尘一个个打发过去:“急什么,起居注尚在陛下那里。况且尚未修成的烨史不过从永嘉二年至天赐四年,短短十二年,一个月便已足够了,着什么急。”
      说着说着,便抬头感慨一声,离我去太医院还有多少天。
      引颈而盼的模样,望夫怨石一般。
      结果先盼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辅国大将军霍清让压着契骨三千皇族凯旋而归的途中,契骨俘虏暴动,杀死霍氏亲卫军三十余人,乃至于霍清让本人也身受重伤。霍清让大怒,下令坑杀契骨所有俘虏。
      契骨皇室,至此灰飞烟灭。
      几个老头堆在一处闹哄哄地议论着,陆白尘是毫不关心,兀自沐浴焚香地忙碌着,特地选了个玄色暗纹的衣袍,用白玉腰带束了腰,随意缀了个玉珏,显得既潇洒又冷俊,兴匆匆地往宫里赶。
      在翰林院门口碰到了曹云清,直把对方骇瘫在了石狮脚下。
      陆白尘笑眯眯地看着对方:“我今日这身打扮可还行?”
      曹云清花白胡子颤了半晌,扶着石狮勉强站稳,眼神飘忽着说:“不……不错,很是精神。”
      陆白尘一脸得意之色,踌躇满志地往宫里走去。

      一到禁宫里头,陆白尘几句话打发掉领路的小太监,从刚跨进来的太医院门槛上重新跨出去,狗胆包天地竟往御书房窜去。
      虽是江山易主,这禁宫却完好地保留下来,只换了个主人而已。
      陆白尘身为皇亲,大概小时候进宫过几次,虽是记不分明,然而大致印象却是留在脑海中的,再加上上次进宫过一次,因此这皇宫里的各种小路幽径,却是熟稔得很。
      陆白尘躲过好几队巡逻的侍卫,竟真让他摸到了御书房的边。
      可不想阴沟里翻船,刚转过一个墙角,愣是跟一个小太监撞在了一起。
      说是“小”,其实也不小了,应该有些资历,只是人长得着实瘦小,不怪乎陆白尘直接忽视了他撞了上去。
      陆白尘又紧张又尴尬,赶忙赔不是。
      那太监本不敢喝他,见他这般胆小卑怯,就蹬鼻子上脸地耍起了威风:“瞎跑什么,眼睛长哪里去了?!”
      陆白尘连忙掏出怀中的银子,使劲往对方怀里塞:“是是,挡着公公的路了,实在对不住。”
      太监饿死鬼投胎般拿了银子通通圈进怀中:“干什么干什么,我是这么好糊弄的人么?好好地不呆在阆苑,乱跑能获恩宠吗?”
      陆白尘从没听说过什么阆苑,但只一呆,立马反应过来,不着声色地打探:“公公好生厉害,怎么竟能一眼瞧出我是阆苑里头的呢?”
      太监翻了个白眼:“阆苑里的各个主子,可不都是一个模样么。你当公公我眼花啊?”
      陆白尘连忙附和:“是是,只是这阆苑太小,尽日呆在那里,太过无聊,所以出来透透气。”
      太监当他是个失宠的妄想重得恩幸的娈宠,于是不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装着什么腌臜玩意,阆苑大得上了年纪的宫人都会迷失在里头,还嫌小?!赶快回去歇着吧,这里不是您呆的地。”
      陆白尘低垂下眉眼,一副哀哀戚戚的小媳妇模样:“我已很久……没有见过陛下了。”
      那太监道:“陛下不在御书房,你混进去也没有。”
      陆白尘抬起眼皮,有些不愿相信:“你怎么知道?”
      太监怒道:“我就是在御书房当值的,你说我怎么知道?”
      陆白尘当下恭谦地作了个揖:“不知公公高名?”
      太监抬头哼了一声,不无骄傲:“本座是御书房当值的常生公公。”
      陆白尘又做了个揖:“常生公公,请问陛下去了哪里?”
      常生怒道:“你打探那么多干什么,还不赶快回去?阆苑什么时候管得那么松了,里头的妖魔鬼怪竟都可以满地乱跑了!”
      陆白尘一时被骂做了妖魔鬼怪,可他也不生气,十分恭敬地告辞后才离开。
      心中默想,自己那心上人,看起来冷情绝欲,实际上既痴又倔,还他妈的花心。竟整了个什老子阆苑,里头藏着无数个美人,皆是一个人的影子。
      太阳此时有些微微西斜,清冷的光辉曳出一地暗红色的虚影。
      他看着自己影子,唏嘘了一记。
      幸好他决定通过科举,混了个功名来接近心上人。不然跟那些妖魔鬼怪一般,被锁在阆苑里头,天天瞅着无数张俏似的面孔大眼瞪小眼,等着皇帝临幸,简直是酷刑。
      想到这里,陆白尘暗自庆幸,长舒一口气。
      所谓烈女怕缠郎。
      他对自己泡妞磨人的功夫,那是十足十地有信心。
      到时候,什么影子,什么炀帝,什么明澈,皆是脚下尘泥。
      他想着,仇恨地碾了碾脚下青砖地,然后又得意一笑。
      陆白尘整肃一下衣裳,决定今天一定要见到皇帝一面,于是又折回来,找了个隐蔽的墙角,坚定地蹲守下来。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
      剪刀似的春风刮得陆白尘哆哆嗦嗦。
      他掩在一堆稀疏的花草丛中,只觉得快要被冻僵了。
      于是不由地觉得自己傻,万一这皇帝在阆苑与一众美人一夜销魂,自己岂不是得等个一晚上?
      他陆白尘追人,向来讲究技巧,怎么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蠢事?
      一念至此,他立刻改变主意,打算去寻常德求得一臂之力。
      结果刚踏出一步,却见远处华盖蔽日,锦服如云,遥遥过来一队人。
      陆白尘心里一跳,虽然隔得远,看不分明,他却知道是宣帝来了。
      陆白尘知道宣帝死要面子,在众人面前,自己现在这副德行,绝对讨不了好。因此他脚步一顿,又重新缩了回去,决定来个夜会情人。
      顺便诉说一下自己痴等了一整天的专情。
      真是既有情调,又显水平。
      那群人渐渐走进,为首的赫然是宣帝。
      宣帝身侧,跟着一个男子,身着月白锦袍,身姿颀长秀美,卓然出众。
      乌发只用玉簪随意一挽,如松下风,又如云中雁。
      当真是芝兰玉树般的佳人。
      宣帝偶尔侧首跟他低声交谈,眉眼间竟是少见的熟稔柔和。
      饶是陆白尘自恋得可以,也不得不说,那人的风采,生生压过了自己一头。
      所谓人比人,气死人。
      陆白尘在比较下醋意狂发,心中无不怨怼地想,这宣帝实在太过风流,怪不得炀帝宁死也不肯跟他好。
      不过自己也是个风流人物,想必以毒攻毒,能把宣帝顺利拿下。
      不过这男子五官精致俊美,根本不像炀帝,硬要说起来,反倒俏似宣帝三分。
      宣帝怎么会找到这样的相好?
      陆白尘在怨念中,一等直等得夕阳西下,月上中天。
      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几乎就要在寒风中厥过去。
      御书房的大门忽然传出些动静,是有人出来了。
      陆白尘立刻瞪大眼睛,从墙角拐出来,向前走了一步,紧紧盯着朱色的院门。
      首先出来的是小太监,躬身持着红色的灯笼,十分恭敬的模样。
      然后是一人,月白锦袍,眉眼精致,竟是那个宣帝新欢。
      陆白尘十分失望。
      分神之下,脚下踩到一根枯枝,发出细碎的一声声响。
      这声音实在细微,迅速湮灭在呼啸的寒风中。
      然后对方却猛地转头看了过来。
      陆白尘一惊,一时之间,竟目光相交。
      灯光蒙蒙,虚弱地笼着天地。
      彼此的眉目皆模糊一片,并不分明。
      而那年轻男人倏然睁大眼,便如看到鬼一般,伫立当场,难以移步。
      甚至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栗起来。
      陆白尘心中直呼,完蛋。
      那男子竟是认识的炀帝的故人。
      这般容貌,这般地位,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对方是谁了。
      他转身欲走。
      那人发出一声低呼:“等等!”
      陆白尘没有理他,转过墙角,只想摆脱他。
      那人却追过来,一路动静着实不小,几乎称得上是跌跌撞撞。
      陆白尘无奈,只得止步。
      还没想到什么说辞,对方已颤着声音开口:“原来……原来你没死。”
      竟把他当成了炀帝。
      当真有这么像么。
      月光凄厉,惨白地洒下来。
      将陆白尘的眉眼笼得亦是惨白一片,冰冰凉凉,毫无血色。
      他缓缓转过身。
      对方退后一步,声音低谙,带着靥住似的恍惚:“你……没死?”
      陆白尘无奈得失笑,又想起世人对他的赞誉,对陆家的鄙夷,不由有些不平衡:“苏慕淮何其风骨,誓死不食周粟,现在倒也跟陆家一样,随风倒了。”
      苏慕淮唇畔翕合,眼眸竟变得通红,痴痴地望着陆白尘,低声问:“你是怨我么?”
      这声音痛苦,又隐隐含着莫名的情义,只听得陆白尘寒毛倒立。
      苏慕淮上前一步,道:“是了,他怎么舍得杀了你……就像你从不舍得杀了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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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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