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疯魔》琴瑟如寐

81、很好哄

　　陆白尘睡不着，他失眠了。
　　他脑袋痛，身上也痛——那鞭子抽的不可谓不狠，火辣辣地很是折磨他。
　　陆白尘披衣而已，叹了声气，下了床推开门。他想看一看夜色，中庭积水般的月光。
　　然而一推开门，他便觉得不自在，四处张望一下，却见霍请让正坐在他那屋的屋顶。
　　陆白尘抬着头叉腰道：“你在我屋顶做什么？是不是想对我图谋不轨。”
　　霍请让坐在顶檐上，新月斜斜挂在天边。他一侧身低首，那弯月便像勾在他眉梢似得，挨得极近，仿佛探手可摘。
　　他手中持着酒坛，兀自喝了一口：“来，喝酒。”
　　陆白尘扭捏道：“太高了，我爬不上去。”
　　霍请让笑了一笑，没有理他，举起酒坛子又喝了一口。
　　陆白尘酒虫有点爬起来，被他勾的有点心痒难耐，于是找了把长梯，搭在屋顶上，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不忘讽刺道：“霍将军事必躬亲啊，还亲自看着我。”
　　霍请让闻言抬头看他：“谁让你太过狡猾，不自己看着我实在不放心。”
　　陆白尘听了这话，忽然便扯开自己的衣袍。
　　霍请让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脸色变了变。
　　陆白尘的胸膛很白，苍白，上面密布着鞭痕，虽是浇上了药粉，看着依旧是血淋淋的可怖。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这是契骨给我的一箭，我虽捡回来一条命，但是伤了心脉，便不能运气动武了，至多只能玩玩擒拿手那种小玩意儿。所以你不用如此紧张，我是逃不出去的。”
　　霍请让认真地审视了他的伤口，点头道：“听说过。”
　　陆白尘应该是气极，却笑了一声：“怎么是听说过，还不是霍将军您里通外族，叛家叛国嘛。这一箭相当于是你送我的，我一直以为你是最清楚不过。”
　　霍请让点点头。
　　他当然清楚。
　　当时萧明澈病危的消息传来，肇赐几欲发狂，妄想一个人跑到北疆去看一眼萧明澈。他自然拼命阻止，新仇旧恨之下，肇赐到底抽了自己多少鞭子，他也算不清了。
　　真是既心痛，又麻木。
　　苦不堪言。
　　霍请让站起来，新月便被他遮在身后，只朦朦胧胧露出点光晕来。
　　他扔了手中的酒坛，陶片撞碎了，发出钪然的一声。
　　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孑然一身，然后又缓缓抽出腰间的鞭子。
　　陆白尘吓了一大跳，立时白了脸，哆嗦着问道：“你……你又要干嘛？”
　　“抽你。”霍请让言简意赅道。
　　陆白尘实在没想到他这么受不住撩，暗恨自己嘴贱，嘴上大叫一声：“将军饶命！”
　　说着都来不及拢上自己的衣服，只顾拼命地往长梯下爬下去。然而一个不稳，那长梯便斜斜地向外倒去。
　　陆白尘脸色撩白，眼中惊恐：“将军救我！”
　　霍请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陆白尘龇牙咧嘴，紧紧闭上眼睛。
　　预想到的惨烈摔在地上的痛苦没有到来，在最后关头，霍请让还是飞身向下，一脚踹开了长梯，一手扶住了陆白尘。
　　陆白尘反应过来，伸手紧紧地抱住霍请让的腰身，痛哭流泣：“将军情谊，鄙人没齿难忘，还望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生气。”
　　霍请让依旧面无表情，心中想到，他以前便是这么哄着肇赐？
　　肇赐便是喜欢听这些赖话？
　　真真是不可思议。
　　这些话打死自己都是说不出来的，哪怕是对着肇赐。但是陆白尘对着自己这个仇敌却能信口拈来，也是天赋异禀。
　　陆白尘见他无动于衷地样子，缓缓坐在了地上，还不忘抱着他的脚，哀切地哭道：“你再抽我，我真的要痛死了。我若死了，就没法看着自己大厦倾倒一无所有痛苦难耐……”
　　“……”
　　陆白尘见他终于松动，不由大喜，以为终于哄好了他，能够逃过一顿鞭抽。
　　霍请让终于将手中鞭子扔到了地上。
　　此时月光如练，披在两人身上，勉强也算是如梦似幻。
　　陆白尘刚要露出个谄媚的笑脸，霍请让又从腰侧抽出一把匕首。
　　陆白尘面色一变：“你腰上怎么藏了那么多东西，怪不得刚才抱起来颇是咯手。”
　　霍请让唇角一抿，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然后在月色下认真地观摩。
　　那张脸，已经变了七七八八，唯有这双眉眼，似乎还是老样子。
　　这双眼睛……这双讨人厌的眼睛。
　　他伸手将匕首，对住了陆白尘的眼眸。
　　陆白尘有点紧张，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雪亮的匕首，于是盯成了对眼。
　　那副样子实在太蠢，霍请让有点想笑，又忍住，想了想吓唬他道：“我把你这眼珠子挖下来，送给肇赐，你说他会不会喜欢？”
　　陆白尘斗鸡眼得愈发厉害，心中却一松。霍请让不敢对他真的如何，万一刺激了肇赐，他便要全盘皆输了。于是又忍不住犯贱道：“实话实说的话，我放个屁他都喜欢。”
　　霍请让冷笑一声。
　　于是抓住对方下颚，用匕首从他眉宇开始斜斜滑过，避开眼睛，割过山根，直到另外一个眼角，才堪堪停下。
　　鲜血立刻便涌了出来，浸湿了陆白尘的双眼。
　　霍请让收起匕首，拍了拍陆白尘的脸：“你在我手里，就乖巧一点，不要这么嘴贱。”
　　陆白尘闭上眼睛。
　　他眼中全是鲜血，已经看不清了。
　　陆白尘心中叹了口气，霍请让也被逼成阴晴不定的疯子了。
　　大概只有自己才是出于泥而不染。最正常的一个。
　　霍请让叫来了人过来帮陆白尘清洗伤口，自己则又继续坐在屋顶上吹夜风。
　　陆白尘感觉既委屈又痛楚。
　　这其实是一场可以规避的伤害。
　　但他又很得意。
　　他不停地试探着霍请让的底线，虽是以身体伤害为代价，但是已经试探出一二，他觉得本质上，霍请让其实很好哄——能一句话惹怒的，自然也能一句话抚平怒火。
　　他除了打仗方面确有天赋天才，其他的方面，真真是……十分单纯。
　　“大人……您笑什么？”帮他清洗的奴仆问道。
　　“我这是痛的，痛的咧嘴。”陆白尘说道，立刻敛去嘴边笑意。
　　他说完，又觉得奇怪，一般的仆从为何莫名问他这个问题，于是他抬起眼，认真看对方。
　　那仆从忽然抓住陆白尘的手，在他手心里缓缓谢了四个字：“南开朱门。”
　　南开朱门，北望青楼……
　　那是他儿时逃出皇宫，与苏慕淮和妹妹约定相见的暗语。
　　陆白尘低下头，想了想，然后忽然抽出那仆从腰间携带的一把匕首。
　　仆从正在奇怪，陆白尘已经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下了自己左手的小指。
　　“嘶——”他痛嘶，“好痛好痛。”
　　仆从看的目瞪口呆。
　　陆白尘拿手帕胡乱包起断指，然后鲜血淋漓地在那名仆从手中写了四个字：扔给肇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