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疯魔》琴瑟如寐

72、难产

　　金銮座上，宣帝抚着陆白尘的长发，汗津津地靠在一起。
　　“甚好。”宣帝忽然说道。
　　对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陆白尘疑惑地抬头看他。
　　宣帝绾起对方一缕长发，一边把玩着，一边柔声解释道：“挖一条南北通渠，甚好。难民既有所劳、收入，免得成为流民；太平年间军队亦有用处，免得养尊处优。南北经济也能相互贯通往，遗泽万世。”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重复道：“甚好。”
　　陆白尘凝神听他讲着，眸色明亮，兴致勃勃。
　　宣帝看他的样子，愈看愈爱，忍不住吻了吻他。
　　此时天已大亮，煌煌日光劈散下来，映得承天店金碧辉煌。
　　陆白尘想从帝座上跳下，整理一下自己的衣物。
　　宣帝忽然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待运河挖通，我们便去南国。”
　　陆白尘看着他，轻笑起来：“好，坐船去南国。”他顿了顿，“陛下，您先松手，让我先把衣服穿好。”
　　宣帝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陆白尘低首整理着衣物，低声道：“我还记得你说过，罗刹江平日看着春情脉脉，宛如少女，潮水一来，却汹涌澎湃，宛如地狱罗刹。若是秋日，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最是逍遥快活。”
　　宣帝看着他，仿佛压抑着千般万般的感情，哑着嗓子道：“原来你还记得……”
　　陆白尘闻言，转头看他，眼中神采灿灿：“是的，我全都记得。”
　　“最迟明年秋日……”宣帝动情道，“明年秋日，我们便去——”
　　陆白尘点点头，似是很开怀：“好。”
　　陆白尘自然是开怀的。
　　待他回到家中，夜深人静之时。一人一鸽直接从窗外飞了进来。
　　鸽是白鸽，油光水滑，人是络腮胡的苏文武。
　　陆白尘一手抓住白鸽，取出鸽脚上蜜蜡封的纸丸，捻开来细细读了。
　　苏文武拿起桌几上的糕点，一把一把往嘴里投，边吃边看陆白尘看着密信笑成一朵花。
　　他又一口气干完一整壶茶水，终于勉强解了口渴：“爷笑得这么高兴，肯定是有好消息。”
　　陆白尘将手中的信纸给烧了，一边烧一边说：“只是一切按照计划而已。我们的人已经顺利安插到去河中的军队里去了。”
　　苏文武拍马屁：“爷做事自然滴水不漏。”他这样说着，又显得忧心忡忡，“但是——”
　　陆白尘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抬手止住他：“我自然知道这是险棋，但愈是险，才愈是有趣。”陆白尘说着，眼中光彩愈甚，仿佛已经看到了将来的那一幕——“我自然会将肇赐引到河中去。肇赐去了，霍清让还会远么？你只需去知会苏慕淮，到时直接勤王即可。”
　　宣帝多疑，霍清让又出逃，宣帝必然会顺着日前朝臣所请之事，派军去河中——目的是将霍清让的嫡系军队分裂开来，好安插亲信，挨个击破，变成听自己话的军队，也免得将来霍清让一出现就造成一呼百应无法应对的局面。
　　而他在此次南下的军队中安插进自己的力量，又将宣帝引到河中，自然是做一个豪赌。
　　让自己的人围剿自己，逼着霍清让现身，然后让苏慕淮以清君侧——勤王的名义，直接来个颠覆天下。
　　陆白尘看着手中信纸化为灰烬，弹弹手指，看着飞灰掠过，飘摇消逝：“现下还有一事。”
　　苏文武抱拳：“大人只管吩咐。”
　　陆白尘的指间玩味地挑过烛焰：“萧明溪……”
　　他说了，停了停，用叹息一般的声音道：“无论男女，她的孩子，必须是男的。”
　　苏文武道：“她快生了。”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道，“皇后曾托我我给你一句话，她亦同你一般想。”
　　这句话说完，两人皆沉默下去。
　　一时室中寂静，只余烛火荜拨。
　　忽然门外有躁动声传过来。
　　“陆大人——陆大人——”
　　苏文武一个鹞子翻身就跳到梁上去了。
　　那声音直直地往陆白尘住处撞来：“陆大人——”
　　陆白尘打开门，皱眉大声斥道：“深更半夜，到底何事？！”
　　“奴才从宫里来。”来人气喘吁吁道，“快马已备在门外。”那人又喘了口大气，方才续上：“皇后快生了。”
　　陆白尘心中猛地一跳，脑中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然冲了出去。
　　陆熙章披着外袍也推门而出，看到陆白尘飞速跑过，不由问道：“这大半夜的——”
　　话刚问出一半，陆白尘猛地扑将过来握住他的肩膀，使劲摇了摇，大声道：“明溪要生了！”
　　陆熙章瞪大眼，一脸懵地看着他。
　　陆白尘又重复一遍，又大力摇了摇：“明溪要生了！”然后又转身飞奔出去。
　　陆大白也睡眼惺忪地闻声出来，看到自己一老一少两位爷这一幕，困惑地喃喃问道：“少爷怎么如此激动，又不是生的他的娃……”
　　陆白尘一出府便骑上快马，纵马飞奔出去。
　　宫里来的奴仆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待到了宫门口，由那个奴仆引着他往后宫走去。
　　椒房殿外灯火通明。
　　宣帝正站在寝宫门外的走廊中，负着双手，焦躁地踱着步。
　　陆白尘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被宣帝一把抓住他的双手。
　　陆白尘看着他。
　　宣帝亦紧紧盯着他：“太医说……”
　　陆白尘十分焦躁：“说什么？”他又侧耳想要听寝宫内的声音，试图听到什么动静，期待着婴儿的啼哭声，但是毫无声响。
　　宣帝皱着眉头，十分苦涩：“皇后难产了。”
　　陆白尘一听，急着差点跳将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会难产？”
　　宣帝低下头，有点愧疚窘迫：“晚间时候，我与她吵了一架，让她动了胎气。”
　　陆白尘暴怒，赤红着眼，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与他吵架？！”
　　那吼帝王的气势，吓得周围的侍从奴仆直接缩起了头。
　　大门忽然打开，有宫女捧着一盆盆血水走出来，又匆匆捧着干净的清水进去，鱼贯出入，像是游曳在夜色中的鱼。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只隐隐听到接生嬷嬷的叫喊、指挥声。
　　生孩子是最最痛苦的，但明溪没有发出哪怕一声痛苦的喊叫。
　　陆白尘忧心燥怒，几乎想要冲进里面去，又被内侍拦住。
　　猩红的灯火落在陆白尘的身上，陆白尘觉得忽而炽热，忽而寒冷，冻的瑟缩不已，又热得满头大汗。
　　他都不知道自己更担心什么，像是怕长久筹谋毁于一旦，又怕世上仅存的嫡亲妹妹，就此死去。
　　宣帝走过来抱住他，替他拭去额上的虚汗。
　　忽然里头走出来个袅娜的宫女，对着陆白尘轻声道：“娘娘想见陆大人。”
　　她纤瘦的长颈低垂，对着面前的两人恭恭敬敬地请示。
　　陆白尘想，明溪想见他，是不是已经就是生死存亡之际了？
　　他挣开宣帝的怀抱，没有请示他，直接冲了进去。
　　一踏进房间，就是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味。
　　“明澈……明澈……”那个女人虚弱而低声地呼唤。
　　陆白尘绕过屏风，走向那张猩红的产床。
　　虞汐跪在地上，伏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牵着明溪的手。
　　明溪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地躺在床上，唯有肚子高高耸起。
　　她大张着双腿，下身围着一层又一层的人，密不透风，热闹非凡。
　　明溪向着陆白尘伸出一只手。
　　陆白尘赶紧走过去，紧紧牵住。
　　“我叫你来……”明溪笑起来，嘴唇苍白毫无血色，“是因为我怕顺利生下孩子了，某人就想卸磨杀驴般将我杀了。”
　　陆白尘脸一白，低声斥道：“你胡说什么？！”
　　“在这世上……我们算不算相依为命？”明溪说到这里，忽而笑了一笑，“我想活下去……但凡有一丝丝可能，我都要活下去……”
　　陆白尘将脸贴在她的手上，低声道：“你自然能活下去……我都没死，你怎么会死？”
　　皇后看着他，眸子明亮。哪怕生死一线，依旧藏着难掩的神采。
　　他们长着相似的一双眼，生机勃勃，仿佛有勃勃的野心在燃烧。
　　“要是我真的撑不住了……”她低声说，“你就剖开我的肚子……我的孩子，还卡在里头，它还没死。只可惜……让他如愿了。”
　　陆白尘哑声斥道：“你在胡说什么？！”
　　明溪紧紧抓着他的手，苍白的手臂浮现出青筋：“我想起小时候……”她眼中流下泪水来，“小时候，我看着你们，心想，你们这群蠢货……”她说着，浮起一丝笑容来。
　　用虚弱的笑容看着他，仿佛在说，即使现在，看着他们，依旧是一群蠢货。
　　“明溪，明溪……”陆白尘急声道，“你把孩子生出来，你把孩子生出来。都要活下去，活下去！我求求你……求求你……”
　　明溪喘着粗气，一声又一声，仿佛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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