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疯魔》琴瑟如寐

54、金叶子

　　两匹骏马在飞檐下轻嘶着交颈，山色空蒙，有细碎的雨滴从浓荫间低落。
　　宣帝显然手艺不精，陆白尘一头乱发胡乱纠结成一团，被宣帝硬塞进了发冠中。发冠斜斜歪倒在一侧，还沾着点泥水，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宣帝站在陆白尘身侧，凝视着他，目光充满着沉迷眷恋，仿佛看着绝世佳人的模样，然后再不动声色地握住对方的手。
　　两人在泥水地上滚过一圈，手心跟手心之间，都是粘腻腻的。
　　陆白尘由他牵着，看着崇山叠嶂，碧空飞鸟，心中再乱也不由腾起一声感慨：大好江山。
　　自己与他的缘分起于江山，毁于江山。面对江山，他毫不怀疑肇赐会再杀他一次。不过——这次会在自己被杀前，杀了他。
　　陆白尘脑中兜兜转转了一圈阴谋诡异，都是杀来杀去。那厢宣帝兀自甜蜜，一手拉着陆白尘，一手牵着马缰，缓缓往山下走。
　　走了一半，却见有飞涧流溪，溪水边是平整的绿茵草地。有一棵浓荫大树斜斜倒在溪面上，绿冠在水面上映出了一模一样的影子。
　　宣帝拉着陆白尘走到溪水边。
　　陆白尘低头看了看溪水，瞅见自己歪发污面的丑样。
　　宣帝依旧瞅着他，还是看着绝世佳人的迷恋神情。
　　“来，朕帮你洗洗。”宣帝说着，掬起一捧溪水。
　　陆白尘别过头，呼啦啦地舀着水：“没事我自己来。”说着往自己脸上扑水。
　　宣帝松开手，由着掌中水落下，过了半晌，问道：“洗好了吗？”
　　溪水清凉，十分提神，陆白尘用脏污的袖口擦了擦脸：“洗好了。”
　　那张脸，是又不是，像又不像。
　　唯有一双眼睛，还是依稀的旧模样。
　　宣帝不由伸手捧住他的脸，拇指摩挲过对方的脸颊、鼻尖、眼角……
　　他嘴里喃喃着什么，听不清，依稀是南国的语言。
　　齐国原来在烨国以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随着烨朝强盛，愈发地偏居南方一隅。齐国的语言带着南方特有口音，北方人，向来是听不大懂的。
　　陆白尘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问道：“你在说什么？”
　　宣帝凑近来，低声说：“朕说，这里是干净地儿。”
　　陆白尘一愣，只觉得这句话非常意有所指。他已经将之前破庙里自己拒绝宣帝的理由要求“找个干净地儿”给彻底忘记了。
　　陆白尘左右一看，皱着眉有点不解其语。
　　但见绿草平整，溪水清澈，陆白尘评价道：“还行吧。”
　　宣帝搂住他的腰，手掌细细捻过对方的腰身，低声道：“好。”
　　陆白尘还未反应过来，宣帝已经吻住了他，以饿狼扑食的姿态。
　　陆白尘实在崩溃，骂了声娘，心道，又来？
　　但这种事，就是说来就来，不但来了，还来势汹汹。
　　陆白尘无法，使劲地将头错开，艰难道：“至少找个有瓦片的地，这幕天席地的……别人看见，多不好。”
　　宣帝将脸埋在他脖颈处，有啃没啃的啃了几口，终于妥协道：“好。”
　　过了片刻又低声说：“你脖子里有泥，没洗干净。”
　　陆白尘存心恶心他：“这不被你舔干净了嘛。”
　　宣帝丝毫没有被恶心到，只是亲了亲他的唇角，拥着他温存：“嗯。”
　　两人相拥了也不知多久，忽然有哒哒马蹄声从远至近地响起。
　　宣帝缓缓松开陆白尘，恋恋不舍的样子。
　　陆白尘赶忙调到离对方三丈远地地方。
　　林中有鸟雀受惊，扑扇扇地飞起。
　　红缨挎剑的御林军出现在远处，然后一瞬之间，逼近在眼前。
　　御林军下马行礼，然后远处，又响起单薄的马蹄声。
　　常德在马背上东倒西歪，颠着屁股赶过来。
　　终于来到宣帝面前，常德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诶哟了两声，受不住似的，屁颠颠地凑到宣帝面前，跪下行礼，眼神乱飘，一脸贼相。
　　宣帝皱眉：“说吧。”
　　常德起身，凑近他，低声咕噜了一番。
　　宣帝上马，下令：“走。”
　　陆白尘被勾起了好奇心，后悔刚才离的太远，什么都听不清。
　　陆白尘以为是要回皇宫，却出乎意料地来到了猎场行宫。
　　行宫并不大，重飞的朱色飞檐映着红霞，却是一色地气派威严。
　　宣帝示意侍从安置陆白尘，自己匆匆走向了行宫书房。
　　陆白尘颇觉无聊，自己到处瞎逛。
　　却在朱墙底下碰到一个偷懒打瞌睡的小太监，定睛细看，还是个脸熟的。
　　可惜脸熟归脸熟，一时之间竟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陆白尘盯着他瞧，瞧了半天，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立马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喂，喂？”
　　太监打了个大颤，立刻醒了过来，一脸睡意迷惘。
　　陆白尘乐呵：“你不是御书房当值的常生公公么，怎么来这荒僻行宫了？”
　　常生依旧一脸迷惘：“你……你不是那——那阆苑——啊不对。”
　　他开始咬牙：“你是陆白尘！”
　　陆白尘嘿嘿笑：“你这小太监都知道我啦，看来本大人很有名气啊。”
　　常生哼了一声：“那天大半夜，你说自己不是阆苑的，我去打听了。而且那天，道士在宫中作法……咳，我可又瞅见你了。”说着，他眼珠咕噜咕噜一转，表情变得又神秘又惊恐，“你咋没被霍请让射死？我亲眼瞅见，那一箭，呼地飞过去——哗地射中你的心口。诶呦妈，那天真是十分地惊心动魄。”
　　陆白尘点点头：“没错。”
　　常生探头过去，神经兮兮地问道：“你咋没死？”
　　陆白尘反问道：“你咋在这里？”
　　不问还好，一问，常生长叹一口气：“诶，时运不济，我得罪了宫里的大人物，便被贬到这里来了。”
　　陆白尘：“哦？”
　　“前一阵子，霍请让受审，你知道他干了啥不？”常生压低声音，自问自答，“他偷了人头！”
　　陆白尘好笑地点点头，拖长声音：“哦。”
　　“那可是——炀帝的人头，一直是被浸在鲛人泪中地。你可知道鲛人泪是什么么？”
　　陆白尘点点头：“听说过。但那跟你被贬到行宫有什么关系？”
　　常生唉声叹息了一阵。大概他到了行宫中已经许久没有跟人好好唠嗑，这下逮着陆白尘，十分滔滔不绝：“诶，万万没想到，这霍请让竟会将关系打入宫中。他贿赂了一个小太监，赠予了他金叶子，让那太监帮着忙偷偷把人头偷出来。那糊涂鬼刚好是我老乡！亏我之前那么照顾他！”
　　陆白尘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
　　他在暮光中眯起了眼睛，想起数月前，他跟大白从行宫中逃出来，大白掏出了一片金叶子，他毫不留情地抢过来。那时曦阳美极，从东方喷薄而来。金红色的流光镀在金叶上，那物脉络清晰，宛如透明，实在是巧夺天工，目眩神迷。
　　大白说，是霍请让赏他的，因为他替他算了命。
　　陆白尘是知道那金叶子的。天下统共也没多少，曾经内务府定做过一批，狗腿地赠予霍请让。那金叶子的经络上，还刻着小小的“霍”字。
　　他想让霍请让死，于是他拿出了那片金叶子，与明溪一同，摆了一局棋。其实摆了也白摆，因为真正想让霍请让死的，是宣帝。能决定他生死的，也只是宣帝而已。
　　这个局，大概也只是增加了点宣帝杀了他的借口而已。
　　陆白尘眯着眼睛想了半天，又想到了陆大白。
　　那天三堂会审，陆大白打扮一新地过去旁听。大概也是见到了那个小太监，那片金叶子。
　　他向来觉得大白很蠢，就算见着了金叶子，也是不会多想的。
　　金叶子虽少，却不止一片。
　　果然，大白回来后，虽是说了庭审大概，哭着求他帮忙救救霍请让，却从未提过金叶子的事情。
　　陆白尘心里一跳。
　　常生依旧在叨叨，诉说自己的冤屈，最后腆着脸提出，能否借助他与皇后的外戚关系，想办法将自己重新调回皇宫。
　　陆白尘高深莫测地皱起来，沉吟了一会儿，方高深莫测地说：“也不是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

　　谢谢掀桌娘、祈修和晟晟不离地地雷。
我这么渣，你们还待我如初恋，不离不弃，诶，我每天都对自己说，要周更不能月更，只是每次都被懒惰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