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疯魔》琴瑟如寐

5、雪人

　　雪越下越大。
　　虽说是瑞雪兆丰年，但对贫寒百姓来说，不知有多少人会在寒冷中冻死。
　　常德走到殿口，难得地忧国忧民地叹了口气。
　　他刚一叹气，身侧也传来一声叹气声。
　　常德吓了一大跳，白着脸转过头去，竟是陆白尘。
　　他抖着小指虚虚一戳对方胸膛：“哎呦祖宗，你要吓死本座吗？”
　　陆白尘抖了抖外袍，将满身的雪簌簌抖落下来，一脚跨进大殿，毫不客气：“公公，你姓常，我姓陆，五百年前也不是一家，怎么好随意认祖宗？”
　　常德也抖了起来：“小子无礼！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唉，那群禁卫军是吃干饭的吗？！”
　　陆白尘一笑，笑出了三分流氓气：“哦，我说是公公你让我过来侍寝的。”
　　他看常德气红了脸，连忙又补充：“不过陛下也怪不了公公，要怪只能怪陛下的禁卫军，一个个小姑娘似的单纯。”
　　常德索性转过脸去，眼不见为净：“陛下让你跪在那，你竟跑到这里来了，简直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要找死，千万不要连累我。”
　　陆白尘嘿嘿笑着，搓着手：“不是下大雪了么，找死和冻死之间，我还是觉得找死比较有人情味些。”
　　他说着，望了望大殿里头。
　　未央殿分为外殿和内殿，内殿被降香黄檀雕刻的门隔开，依稀可见里头层层幔帐，捂得十分严实。他低声问：“陛下在里头？”
　　“废话，不然本座守在这里看雪景呐？”
　　陆白尘凑过头去，满脸讨好：“那是，公公是最得陛下信赖亲近的。不过公公，闲着也是闲着，陛下有什么喜好，公公你说说看呗。”
　　两个一同侍奉的小太监缩在角落里，低着头，只恨什么都不知道。
　　常德朝天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看在你父亲的脸面上，本座真忍不住抽你两个巴掌。”
　　陆白尘摸摸自己的脸：“倒是很多人这么说，但他们都不忍心真抽下去。”说着便叹口气，“你知道，长得太俊，就这点不好，让别人总是口不对心。”
　　常德抽了抽嘴角，憋了很久，憋出一句：“真不害臊。”
　　陆白尘倒了杯热茶，笑着凑过去：“公公，请喝茶。”
　　常德接过，啜了一口，然后叹了口气：“前儿个，翰林院主持修修史的大人，又被撤下去了。”
　　陆白尘眼睛几乎闪闪发光，然后对着常德恭恭敬敬地做了个鞠，头几乎碰到地上了：“多谢公公。”
　　常德连忙扶起他：“唉，这是干什么，本座实在受不起！”
　　陆白尘正色道：“寒夜大雪，公公热情相待，予臣避雪之地，便是大恩。眼下五更临近，我也该回去了，多谢公公。”
　　常德抽了抽嘴，也不知是谁死皮赖脸地赖在这。
　　陆白尘说完，便一头冲进了雪夜中。
　　常德看着他的背影，默然半晌，然后又叹了口气。
　　时值五更，该早朝了。
　　常德独自伤感了片刻，便走到内殿门口，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陛下，该起了。”
　　然后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走了没几步，便一脚踩到了裂成两块的紫檀屏风上，差点摔了个底朝天。
　　他踉跄站住，就看见紫檀上附着细细碎碎几点深红的印记，大概是鲜血。
　　常德垂下头，唤得更轻了，嗓子眼里憋出似的：“陛下……该早朝了。”
　　帐幔后有男人低哑的声音传来：“恩。”
　　常德赶忙向外头招了招手，立刻有一溜排的小太监弯腰弓背捧着洗漱用具和衣物进来。
　　床上简直是一塌糊涂。
　　帝王大概是玩了大半夜，眼底下一片淡淡的青色，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起床之际，掀起了半边的锦被，露出身侧人一身青红的印记，还有几个不大不小的伤口，此时已经结痂，看上去简直有些惨不忍睹了。
　　那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像具艳尸似的，看来已经被玩得半死了。
　　常德垂下目光，有些不忍猝睹。
　　宣帝不急不缓地换上朝服，戴上冕旒，然后看也不看床上那优伶一眼，径自向殿外走去。
　　此时雪已经停了，但一夜的风雪，已经给天地铺上了素净的银锦。
　　宣帝皱了皱眉，登上软舆。
　　太监抬着软舆，匆匆往承天殿赶去，常德撒开腿，紧紧跟在后头。
　　帝王却忽然说了声：“去梅林。”
　　声音不大，一出口便吹散在晨风中。
　　常德着实一愣。
　　然后心中猛地一跺脚，没想到陛下竟然上了心。可那小兔崽子，早就没守在梅林，一拍屁股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这一去扑了个空，还止不定怎么龙颜大怒。
　　常德尚来不及擦一下额上渗出的冷汗，帝王的声音倏然提高，带着些沉沉怒气：“还愣着做甚么！”
　　常德不敢劝，忙顺着说：“还不去梅林！快点，快点！”
　　晨风很大，吹得残枝上的积雪扑朔朔地落下来，撒在常德头上身上，冻得四肢麻木一片，心中戚戚哀怨。
　　初春时节日头尚短，此时还未天亮。
　　在隐隐绰绰之间，只见梅林中有个身影，胖墩墩地立在那里。
　　常德心里一跳，心想那混小子难道是成精了不成，这样都能算出来？
　　帝王下了软舆，一步一步往林中深处走去。
　　常德亦跟在后头，十分好奇地探头一望——那个人影不是陆白尘，竟是个胖乎乎的雪人。
　　雪人咧嘴笑得正欢，头上还颤巍巍地插着朵开得正好的梅花。
　　常德分明看到宣帝嘴角掠起个笑意，像扑朔朔从梅枝上落下的细雪一样，轻而薄，却十分好看。
　　帝王一步步走近雪人，然后抬手，取下了那枝梅花。
　　他垂着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反反复复把玩着。
　　常德看得正乐，忽然感觉到有人轻轻一拍自己的肩。
　　转头看去，竟是陆白尘。
　　常德硬生生地吸了一口凉气。
　　陆白尘冻得鼻尖通红，眼眸却晶亮，几乎闪闪发光。他抬指止在自己唇间，示意噤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向宣帝。
　　帝王将梅枝放入袖子，以为身后走来的是常德，于是淡淡道：“走吧。”
　　刚转身，便见陆白尘笑得见牙不见眼地站在他眼前，一脸乐呵，活像捡到五百两纹银。
　　尤是宣帝再喜怒不形于色，也忍不住眼角跳了跳，情不自禁地拢了拢袖口。
　　陆白尘咧着嘴呵出一口白气，明明是风流俊逸的一个人，此刻看着几乎有些傻了：“你……你喜欢么？”
　　宣帝垂着眼皮，没有理他，径自往前走去。
　　陆白尘鼓起勇气，拉住对方袍角。
　　帝王皱着眉，眉眼掩在旒珠下，带着难言的艳色，冷冷一瞥。
　　陆白尘立时犯了花痴，但头脑总归还清醒着，纵然十分不舍，依旧讪讪松了手。
　　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指此时冻得有些泛红，显得格外可怜巴巴。
　　帝王眼神软了下来，但依旧没有说话。
　　他踏上软舆，长袖垂落，衣上玄龙翻飞，似欲腾空而起。
　　那袖中梅花露出了一小截，在玄色中显得格外清冷艳丽。
　　陆白尘看着太监抬着软舆渐渐远去，然后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鼻涕都快被冻住了，但心里却火燎燎地熨烫着。
　　旁边一个小太监拿着扫帚，冻得一溜鼻涕凌空飞着，正探头探脑地望过来。
　　陆白尘对他一招手。
　　那小太监立刻颠颠地跑过来。
　　陆白尘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递给他：“雪人堆得不错。”
　　小太监立刻忙不迭地接过：“多谢大人！还是大人梅花插得好！”
　　陆白尘得意一笑：“那是，点睛之笔呐。恨不能化成他袖中梅花，沾沾龙气啊。”
　　小太监正忙着低头数钱，前言不搭后语地恭维：“大人真是阔气！宫里跟着大人的奴才真是好福气！”
　　呵，原来是把他当成宫里邀宠的男宠了。
　　陆白尘摸着下巴想，看来宫里男宠有些多，自己颇是前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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