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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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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三更。
椒房中燃着静谧的安神香。
皇后困倦地半躺在床上,手上持着一卷书。锦被轻掩着,肚子已经隆起得已经比较明显了。
整个宫殿中静悄悄地,没有人声,仿佛也没有生气。
皇后看着看着便不知不觉打了个盹,忽然惊醒后,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惫懒,便将目光从书上转移到自己的小腹上,目光温柔地注视了会儿,轻声叹息道:“你可千万要争气,一定得是个男孩。”
“女孩也是好的。”忽然有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皇后一惊,转头看去,竟然是宣帝。
她心里一跳,面上却温柔地笑起来:“陛下怎么无声无息地到这里来了,臣妾身子不爽利,便不行礼了。”
宣帝不以为忤,淡淡道:“私底下你什么时候行过礼了?”
皇后娇嗔地责备:“陛下这是怪罪臣妾了。你来这里,竟也没有奴才禀告,我真该好好罚他们一下。”
“见你睡着,也不该惊扰。”宣帝一边说,一边坐到了床侧,微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皇后将手中的书合起,放在了对方膝上:“这本烨史,写得可真好。看着看着,便如同回到了小时候似的。”
她含笑说着,眼中却饶有兴致地盯着对方的神色。
宣帝眼中果然现出痛苦而恍惚的神色,手指抚上那本书,默然无语。半晌才叹道:“是啊。说起来,编写这本烨史的,可是你表弟。”
皇后捂着嘴轻笑:“白尘向来聪明,也难怪写的东西合你的意。”说着便眨眨眼,眼中全是戏谑的神色,“不过,他长得,想必也很合你的意吧。”
宣帝没有看她,视线仍旧落在那本书上:“你不要故意说这些话,惹我生气。”
皇后敛住笑,将身子靠在了软绵的锦枕上,声音也变得软绵绵的:“你后悔么?”
“后悔什么?”
皇后咯咯地娇笑起来。
床帘的流苏沐着烛光,微微晃动着。
宣帝手指抚上那流苏,指尖绕了一绕,那流苏便缠在了他指上,然后再流水似的分开:“这宫里许许多多,依旧是这份模样……”
皇后莞尔:“我还道是,是你喜欢那种旧模样,花着心力维持着。”
宣帝垂下手,转而抚上妻子隆起的肚子。
这可真稀罕。
皇后眼中闪着光,看起来就像个天真的女孩子:“我若平时说这些,你非得与我翻脸,今日怎么脾气这般好?莫不是我那死鬼哥哥托了梦,让你对我们母子好些?”
宣帝心中有点薄怒,但是那点怒气终究变成了苦笑不得:“你给我闭嘴。”
皇后娇媚地撒娇道:“不如你说与我听听。”
“也无何……遇到了宫中旧人,谈了点旧事。”
皇后含笑听着,知道自己棋子算是下对了,心中不无得意:“说了什么事,让你这般开心?”
宣帝视线垂落在她的肚子上:“也没什么。你有孕在身,早点儿睡吧,对身体好。”
她躺下,闭上眼。
宣帝站起来身来,大概是打算走了。
皇后忽然说道:“你是该对我好点儿。”
她闭着眼睛,继续说道:“八年前,你发国函,请求明澈赐婚,以图结秦晋之好。那时齐地不过是大烨的一块属地、一个附国 ,世人皆想,必然是一个宗室女便打发了。可他却对我说,他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再见你一面,我是他的骨肉至亲,让我替他去陪你。呵,我可是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他却忍心将我打发得那么远……”
宣帝默然听着。
半晌才说:“朕自会对你好的……若你生男孩,朕立刻封其为太子,大赦天下。若生女孩,也无人会撼动你的位置,朕的皇后,只有你一人。”
皇后闭着眼一笑:“托我哥哥的福,我得多谢谢他。”
宣帝却没有回话。
一时之间,诺大的椒房殿,空落落冷寂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宣帝忽然道:“我不后悔。”
“幼时我身为质子、孤身进京,不后悔。九死一生、逃离禁宫,不后悔。卧薪尝胆、挥师而起,还是不后悔。”
若不为质子,不入烨都,怎会认识他?
死在宫中,决计是不甘心的。况且不留着一条命,又如何待日后重逢?
自己逃回齐地,待旧帝死去,成为齐王。他是君,我是臣。齐地偏南一隅,不挥师而起,终其一生只能南北相隔,永不再会,又如何能忍?
一步一步行到如今……竟没有多余的选择。
宣帝不由想,若是那时,他冲进禁宫,若是跪在他脚下,祈求他原谅呢?
不不,明澈那样的人,必然还是以死殉国。
不不不,自己可以先把他打晕。将他绑起来,将他困起来,他就只会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宣帝皱起来眉,可那自己如何舍得?
他是天生的帝王,是九天的鸿鹄,怎么能做笼中雀?
死了,便也只能是死了……
他死,或者我死。
这情丝太乱,只有死了,才能彻底断了。不死总会不休的。
皇后淡淡道:“你这白眼狼……喜欢上你的,当真都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宣帝静静听着,竟点头道:“你说得对。”
皇后被他的回话都逗乐了。
翻过身,将被子提了提,轻声咕哝:“真不要脸。”
锦被上绣着的是展翅欲飞的纯色凤凰,层层叠叠的凤翎尾羽在烛光下呈现出不同的色泽,光华内敛。也不知是多少的绣娘,穷尽了多少的心力。
她现在有着那么尊贵的地位,有着那么俊美的丈夫。
可惜地位危如累卵,夫妻有名无实。
她想,她是怨恨自己哥哥的。
谁能不怨恨呢。
因为对方一个可笑的念想,竟将她嫁得那么远。异国他乡,孤苦一人,只能挣扎着,求生着。
自己努力活着,顺便将故国家人推向灭亡的深渊。呵,用他们的尸骨,做成自己的后冠。
虽然说女人向来是男人的附属,但她已经受够了。
夜色寂静,夏虫轻语。
“我真是受够了……”陆白尘靠着窗牖,手中吊着本书,欲坠未坠的。
大白睡在窗户边的胡床上,翻了个身,嘴巴呷叭了两口,十分甜蜜的样子,迷迷糊糊地说:“少爷您大半夜的不睡瞎叨叨啥……”
“等将来尘埃定下,我想去北边,去大漠、去戈壁、去雪山……南边也不错,小桥流水亦或是森林幽谷……”
大白咕噜了两声:“那您可得带够盘缠……”
陆白尘看他一眼:“我可知道你有不少私房钱。”
大白猛地一个激灵,愣是从半睡半醒中挣脱出来:“那可不成,那是小人的棺材本。况且我要伺候老爷夫人,才不走那么远的路。”
陆白尘哼一声:“你想太多了,谁让你跟着去了。”
大白一颗心放了下来,又重新迷迷糊糊起来:“那……少爷您一个人跑那么远,老爷夫人定放心不下呐。”
陆白尘远眺着天边的一弯残月:“我若留在这里,只怕徒惹风波。况且……我受够这种日子了,下半辈子,应该活得舒坦些才是。”
大白半睁开眼:“您这种纨绔子弟的日子……若能让小的呆上一天,小的都能美得飞上天……真是身在福中……”他说着说着,便又睡了过去,打起了小胡噜。
陆白尘轻笑。
笑意还未完全散去之际,忽然飞过来一只白鸽,咕咕轻叫着停在了窗口。
陆白尘伸手抚上白鸽。
鸽子抖了抖自己雪白的羽翼,很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的手。
陆白尘取下鸽子脚下的泥封纸条,就着烛色,展了开来。
里面只寥寥八分字:霍式亲信,欲劫法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