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疯魔》琴瑟如寐

44、往事

　　陆白尘先是惊诧，继而百味杂陈。他动了动嘴角，终于把“不好”这两个字给吞了下去，挤出一个笑来：“臣之万幸。”
　　宣帝看着他，笑了笑：“你幼时多病，如今身体如此健朗，才是万幸。”
　　“没想到陛下竟还知道我儿时的事情，真真万幸。”
　　宣帝转身走去，水色衣袂拂过黛石，一如松下风，当真养眼的不行。
　　陆白尘看得有些痴，呆了片刻，才跟了上去。
　　“朕以前见你的时候，你还是垂髫幼儿。”宣帝道，“朕亦记不大清，唯一还记得的是，是你表哥着实疼爱你。”
　　陆白尘听得一愣，然后才想起，所谓表哥，不就是炀帝？
　　夕阳晚光映照在两人身上，宣帝一身青白色衣衫亦被染成红色。
　　陆白尘嘻哈一笑，不要脸地说：“我是族中最年幼的男丁，自幼又乖巧伶俐，长得也讨人喜欢，他们疼爱我也不足为奇。”
　　宣帝听得莞尔，回头笑道：“的确讨人喜欢。”
　　因为那笑容太纯粹，眉眼间消了阴鹜，反而显得宣帝年轻了，像是回到了许久之前。
　　他可真好看。陆白尘心里想，他还是那么好看。也怪不得以前自己被迷得五迷三道的。
　　宣帝问他：“爱卿，你在想什么？”
　　声音低而缓，揉在夜风中听不分明。
　　陆白尘浑身一凛，等回过神来，自己的手竟被对方牵在了手里。
　　并没有如何紧握，只是虚虚笼在手中。
　　陆白尘脑中不由响成一片，他在勾引我？我该拒绝吧……
　　不不不，之前我那么殷勤，忽然拒绝不是徒惹怀疑。
　　不不不，我怎么能如此没有节操，仇还未报，魂倒先被勾走了。
　　他越想越愁闷，只想糊一巴掌在自己脸上。
　　宣帝紧了紧手，踏出一步，逼进身去，盯着他的脸，眼中若有所思，声音仍旧低缓 ：“你这副样子……又在怕什么？”
　　陆白尘退了一步，咧开嘴扯出一个僵笑：“自然怕陛下。”
　　宣帝看着他。
　　陆白尘笑容扯得更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臣看那些亲近陛下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嘛。”他看对方脸色不虞，话语变得更快，一溜地从嘴里跑出来，“臣当然不是指摘什么，陛下英明神武，历来那些过于亲近帝王之人，大多是佞臣小人，要知道君子之交可是淡如水。陛下怎会被那些人蒙骗？那些小人凭着一颗所谓真心，干着中饱私囊、祸国殃民的勾当，自然死不足惜。”
　　宣帝依旧看着他，半晌缓缓说：“那么陆卿……是励志当君子么？”
　　陆白尘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先是点头，后又摇头道：“ 陆某本来就是君子，何必励志去当？”
　　宣帝忍不住笑道：“没脸没皮。”
　　然后终于松开手，走了开去。
　　陆白尘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他拿掌心胡乱擦了擦衣服，又跟了上去，缀在对方身后两步。
　　两人一前一后默然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间，天色也渐暗了，青石小道上被两侧高墙的阴影笼着，愈发昏暗。宣帝忽然开口，问：“被霍清让的事情吓到了？”
　　陆白尘不曾想他问的这么直接，想了想还是虚伪地摇头：“朝政之事，风云变幻。会吓到的话也不会入朝为官了。”
　　宣帝点头：“陆家钟鸣鼎食已逾百载，乃是不倒翁，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倒是朕想太多了。”
　　陆白尘回道：“臣惶恐。”
　　宣帝侧首看他：“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么？”
　　“我四年前生了场大病，脑子烧糊涂了，许多都记不清楚了。”
　　“剩下的还记得什么？”
　　“没多少还记得。”
　　“还记得明澈么。”
　　陆白尘心里一惊，抬头看他，却见宣帝的目光亦直直看过来。
　　陆白尘不动声色地躲开对方目光：“还记得……一点吧。”
　　宣帝笑了一笑：“我已许久未曾与人聊起往事故人……有时都有些分不清现实亦或梦境。我与你比较投缘，很想聊一聊。”
　　“我……我还记得……”陆白尘开口，有些犹疑，似乎确实记不太清，“那时跟着表哥去逛灯市。我幼时身体不好，父母不会放我出门，我只能求着表哥。只要他带我出去了，父母就不会也不敢多说什么……”
　　是的。白尘幼时总是求着自己出去玩。
　　大孩子总是嫌弃小孩子是累赘的，真出去的趟数也是寥寥可数的。
　　“呵，他那人，总是装出一副严肃深沉的模样，第一眼瞅着很不讨喜。没我那么讨人喜欢。处久了……还是没我讨人喜欢。”
　　宣帝看着他，眼里含着笑，似乎还闪着莫名的光彩，微微点头，似乎深以为然。
　　陆白尘心里有点儿不爽，顿了顿，继续说：“那时我好不容易劝动了他，带我去逛了灯市。其实我是知道，他想跟他的侍读一起去，可惜总是热脸贴冷屁股。贴得久了就有些心灰意冷，一怒之下只好带我去了。”
　　宣帝亦沉下脸来，显得心情糟糕。
　　“那时真是热闹……满树银花，满街繁华。然后不曾想，在灯市里遇见了个熟人。对方亦是个少年，看起来漂亮极了。哈，表哥兴冲冲地走过去，瞅他那模样，似乎都要把我忘了。”
　　“我以为他要调戏那少年，没想到却是欺负他。上元节时候，天还是冷得要命。我裹紧了衣服，走过去拉住他的衣服，一脸严肃地制止了他。其实我实在看不下去他眼睛黏在了对方身上的那副蠢样。”
　　是的。当时那个孩子拉住自己的衣角，一脸认真道：“兄长，莫欺少年穷。”再后来，逛得久了，那孩子走不动了，自己十分不乐意地抱着那孩子回去。他趴在自己耳边说，太子哥哥，你眼睛都黏在那个哥哥身上了。你这样子真蠢。
　　自己很生气，怒声问：哪里蠢了？！
　　见色起意，是为蠢；见异思迁，亦为蠢。
　　这一口毒牙。
　　自己一怒之下把那孩子丢在了地上。
　　那孩子哇哇大哭：你只看着他，不看着我。慕淮哥哥让你好好看好我的。
　　边说边哭边喘不上气。
　　诶，那时候哄了多久才哄好。
　　小孩子就是麻烦。
　　宣帝莞尔：“是的，你这样一说，我便记起来了。 ”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坐在了一块青石石阶上：“我还记得，那时你说，‘莫欺少年穷’。其实我很受震动，心中便想，这孩子岂是池中物？万万不料，长大以后却泯然众人。”
　　宣帝说着，抬首看着他，眼中带笑，是揶揄。
　　天色已晚，都已看不大清楚了。
　　青石缝中长出衰草，在晚风中摇摆不定，显出三分凉意。
　　陆白尘站在那里，过了片刻问道：“天色已晚，陛下不回宫么？”
　　宣帝看着他：“陆卿不如与朕一同回宫，共进晚餐。”

　　谢谢晟晟不离的地雷。更新太慢又少，实在受之有愧。今明两天一定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