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疯魔》琴瑟如寐

31、空匣

　　陆白尘大笑：“你以为一箭能够射死我，没想到却真是见鬼了，对不对？”
　　霍清让眼中冷光闪烁，正欲说话，身后忽然传来乱哄哄的吵声。
　　原来是宣帝醒来，一看漫天大火，疯狂般往大火中冲去，被众人拉扯着死命拦下来。
　　“人头呢？”宣帝目眦欲裂，双眸通红，“人头呢？！”
　　常德一边跪着一边死命抱着对方大腿：“陛下，水火无情……”
　　宣帝状若疯癫，转而大声喊道：“霍清让！霍清让！”
　　霍清让只得收剑，向宣帝走去，单膝下跪：“臣在。”
　　宣帝喘着粗气，眼中映着火光，红得几乎要流下血来。他哆嗦着嘴唇，半天才道：“常德……放手。”
　　常德小心翼翼地觑了眼皇帝神色，然后慢吞吞地放开手，匍匐在地上，口中不断重复：“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宣帝猛地提脚，对着霍清让就是当胸一脚，气势十分凶狠。
　　霍清让却只是摇了一摇，依旧稳稳地跪在地上。
　　宣帝更是怒极，拔出对方的剑，眼瞅着就要冲着对方胸膛捅过去。
　　剑光折射着火光，当真帝王之怒，要对方一死以慰之了。
　　常德大惊，立马整个人又抱住宣帝，劝架的，请罪的，一时立刻人声喧哗、人仰马翻。
　　陆白尘看了一会儿热闹，转头对两个押着他们的御林军笑道：“你们御林军，听从陛下而不是霍清让。你们跟错人也就罢了，现在姓霍的触了逆鳞，自身难保。我陆白尘乃是朝廷三品命官，父亲是户部尚书，岂容你们这般羞辱？不过现在放开本官，本官大人大量，可不予你们计较。”
　　两个御林军面面相觑，犹疑着放开了陆白尘。
　　陆白尘大笑，在一片鸡飞狗跳中也湮灭无声。然后转身离开。
　　道士在后面大叫：“那我呢？！各位御林军大人，怎的放了他不放了贫道？就因为他是当官的？你们太看不起贫道了……”
　　陆白尘兀自往前快步走着，转过一个弯，身影没入阴影中。
　　“做的不错。”有人的声音低低响了起来。
　　那人站在禁宫墙下，暗色的官袍和夜色融成一片，是陆熙章。
　　陆白尘笑了一笑：“你也是，干得漂亮。”
　　陆熙章沉默半刻，然后说：“走吧。”
　　陆白尘跟在他身后，问：“人头呢？”
　　“送出去了。”
　　“我们去哪？”
　　陆熙章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滋味难辨：“……去荒外孤冢，把头颅给一起葬了，好歹不用再身首分离了。”
　　两人一齐从禁宫中走出，上了一辆青色马车。
　　车厢里面已经坐着一人，显得很逼仄。
　　那人披着黑袍，整个人被牢牢包裹住，手中扶着一只箱匣。看到两人进来，伸出纤纤手将帽檐抬起，露出张雍容美丽的面庞来：“这次可多谢二位了，我那苦命的哥哥，也好早日投胎。无论做人做畜生，也比困在这腌臜地里强。”
　　陆熙章拱手行了一礼：“皇后娘娘。“
　　女人捂着嘴轻笑两声：“陆大人说起来也是本宫姨夫，不要客气了，出发吧。“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夜色中马蹄的哒哒声格外响亮，一声一声仿佛踏在人的心头上。
　　皇后的眼睛着实漂亮，含着一种娇俏华贵的意味，几乎熠熠生辉。她眨着眼睛，用一种近乎俏皮的语气道：“这鲛人泪当真神奇，真是四年了，人头还是颜色如新呐。“
　　父子俩垂着头，没有作声。
　　“本宫十四岁便嫁予陛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颠肺流离了好些日子，想想已与兄长近十年不曾见面……兄长容颜，也早已模糊不清了。但刚才匆匆见了一面，过去重重几乎重现在眼前。“
　　陆白尘抬起眼看她，眼中神采熠熠，直直撞过来：“娘娘把必须必成鸡狗，着实不妥。“
　　一时视线交接。
　　那眉眼……
　　在暗色中被融成一种暧昧的、诡异的熟悉，仿佛故人走来。
　　皇后被骇得手竟然一颤，然后又重新稳稳抱住箱匣，定了定心神：“陆大人真爱说笑……不过白尘自小便与兄长亲近。那时人人都说你比我这同胞妹妹，更肖似兄长。“
　　陆白尘又重新低下头，面庞拢在暗色中，显得心绪沉沉。
　　马车已经驶至城外。
　　路面立刻不平起来，马车显得颇为颠簸。
　　陆熙章面色廖白，几乎坐立不安。半天憋出一句引开话题：“也不知宫里怎样……“
　　皇后冷着一张脸：“霍清让带兵冲撞禁宫，惊扰圣驾，还能怎样。“
　　陆熙章喃喃着道：“霍将军也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
　　皇后嗤笑一声：“爱君之心倒是确实。”
　　“你不该出来。”陆白尘忽然说，“先不说中宫无人会不会惹人疑心，况且你现在身子金贵，应好好爱惜。”
　　皇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抿着嘴轻笑道：“亡国灭家之人，金贵什么？矫情什么？白尘好心，本宫心领了。”
　　陆白尘微微侧脸，躲过对方目光，掀开马车窗帘。
　　已到荒无人烟之处，偶尔在不起眼之处支棱着几座孤冢，又森冷又荒芜。
　　又熬了好一会儿，马夫低低喝了一声，骏马嘶鸣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陆熙章首先跳下马车，恭敬地道：“娘娘，到了。”
　　陆白尘伸手，示意扶她。
　　皇后看了他笑一下，搭住对方的手，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棵枯槐，苍老遒劲的枝干稀疏地指向冰冷苍穹，映着冷色月光。
　　树下已有几人，正拿着铁楸奋力挖着。
　　皇后戴起袍帽，牢牢遮住脸庞，低声问：“就是这里？”
　　陆熙章回答道：“是的，娘娘。”
　　有声音顺着夜风传过来：“大人，挖到了。”
　　陆熙章咳了咳，声音喑哑：“开棺吧。”
　　然后是低沉的棺木碰撞声。
　　陆白尘心中仿佛在寒风中抖成一团，颤缩着望过去。
　　也没有什么。
　　无非是黑色的棺木中，有一具无头的骸骨。
　　陆熙章跪在皇后面前：“娘娘，让老臣来吧。”
　　皇后径自走到坟前，抚摸着箱匣，柔声道：“他是我哥哥，自然由我来送他最后一程……虽然迟到了整整四年。”
　　“让我父亲来。”陆白尘说。
　　皇后惊讶地看向他。
　　陆白尘冷笑道：“你装什么骨肉情深，让我父亲来。”
　　皇后的面色冷肃，尴尬而恼火。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她竟妥协了，将手中箱匣交于对方。
　　陆白尘转而双手托着，交予陆熙章。
　　陆熙章一头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颤抖。
　　他的手亦在颤抖。
　　他手捧着箱匣，在坟墓前跪下，颤巍巍地将箱匣摆在泥泞的地面上，然后打来——竟是一只黑色蹴鞠。
　　陆熙章张着嘴，无声地翕合，眼中的热泪迅速被冰冷的夜风吹干。
　　陆白尘上前一步，扣住皇后手腕，冷声喝问：“人头呢？！”

　　好久没更，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