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故人 ...


  •   陆大白跪在客厅中央,孤零零凄凉凉,内心忐忑然而激荡。
      他稍稍抬起头,往左侧看去——那是一双乌黑的皂靴。
      皂靴就是皂靴,然而在大白眼中,却美成了一朵花。
      目光攀花而上,是低垂的袍角——黑色的。
      大白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自家少爷的那件黑袍,愣是把自家轻浮跳脱的少爷扮出了三分颜色。
      哎呀,黑袍真真是妙不可言的。
      他正心旌荡漾,一个青花茶盏骤然飞过来,在他脚下碎得十分壮烈。随之怒喝声响起:“说还是不说!”
      大白畏畏缩缩地抬头,往右侧看去——自家老爷吹胡子瞪眼,十分可怖。
      “我……我真不清楚。”大白缩着头,“少爷的事,我一向想不明白。”
      陆老爷继续怒喝:“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是分明知道了!你不明白没关系,说出来,我替你想个明白!”
      一个冷淡的声音十分冷淡地劝慰:“陆大人息怒。”说罢停了停,对着大白温和道,“抬头让我看看。”
      陆大白心中又是一荡。
      这句话十分耳熟,是自家少爷对着美人数年如一日的调戏语。
      哎呀呀,莫非……
      于是他面红耳赤十分激动地抬起头看向对方,绽出个紧张而又灿烂的笑来,直把脸乐成一朵菊花。
      霍请让依旧是一副冷峻疏离的神色,并没有一点大白脑海中想象的调戏的意思:“倒是十分眼熟,或许是在哪里见过。”
      陆大白便呵呵傻笑起来。
      陆熙章一声怒喝:“笑什么笑!”
      陆大白赶忙收起笑容,垂下头。
      霍请让站起来,缓缓抬手示意。
      陆熙章立刻摆出了副和善慈善的嘴脸:“霍将军,要不您亲自来问?”
      霍请让点头,走到大白面前,微微俯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叹息一声:“那么陆大人,您这位奴仆,在下便先领走了。若是问出什么,一定第一时间,向大人禀告。”
      “定然定然。将军,老夫送您。”
      霍请让点头。
      旁边走来两个亲兵,大步走来,将大白反手制住,捉小鸡似的拎了起来。
      若是以往,大白一定嚎啕大哭,拼死反抗。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大白只是睁大双眼,装出个楚楚可怜的可笑模样:“这……这是干嘛。”
      霍请让勾唇一笑,脸上却全无笑意,冷冰冰地道:“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如来叙场旧。
      ”
      大白被押着出了大门,塞进了一辆轿子里,昏头黑脑地一阵颠簸后,又被拎了出来,扔在了一间房中。
      他挣扎着勉强起了一半身,霍请让抬脚,力道轻巧地踢在他腿弯处。
      大白立刻往前扑去,摔了个狗啃泥。
      “那日晚上,你在那里做什么?”
      大白一惊,反问道:“做……做什么?”
      霍请让冷笑一声,声音依旧是不急不缓的冷淡:“在下向陆熙章讨个人命还是讨得来的
      ,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白跪在地上,缩着脖子:“我……我跟着少爷。我也不知道去那里干嘛……”
      霍请让眯起眼睛,像只凶兽:“陆白尘?”
      大白抬头觑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嘴笨,竟又说漏嘴了:“我们在京郊迷路了……”
      可不是迷路了么,又遇上了那个老道士。
      “然后呢?”
      “然后……然后不知为什么,就走到那行宫里头去了。”
      大白一番话,说得漏洞百出,不忍猝听。
      霍清让皱起眉,一阵见血地指出:“迷路竟还不忘扛着神幡,陆氏怎么做起神棍的行当,真是稀罕。”
      大白张大嘴:“我也不知……不知道。”
      霍请让叹息一声:“那幡布上写的字,在下尚记得清楚,‘每次五文,绝不还价’,是吧?城东有个老道士,天天摆摊算命,在京城中倒还算有名。好巧的很,幡布上,也恰好是那么几个字。”
      大白几乎就要哭出来:“这不迷路了么,路上碰到了那个老道士……那道士说扛着这藩布累,我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帮他扛了一扛。然后他一感动,就瞎给我们指了条路,我们就走到行宫里头去了。”
      霍请让嗤笑一声:“真是缘分。”
      “可不是,呵呵,还碰到您了,呵呵。”
      霍请让骤然拔出腰侧长剑。
      清鸣之声骤然响彻耳畔。
      霍请让伸指抚上雪白剑刃,神色中难得带了些温柔缱绻之色:“刑讯逼供之类,我向来看不起,亦是很久没做了……”
      翰林院中云卷花落,景色惬意。
      翰林学士依然伏笔疾书,忙于编史。
      陆白尘游走在书堆之间,叹息一声,显出些忧虑之色来:“大白究竟跑去哪里撒欢了,竟是整整两日不曾现身了。”
      门外有小厮匆匆地跑进来,对着陆白尘耳语几句。
      陆白尘立刻匆忙往外头赶,几乎和曹云清撞了个迎头彩。
      “哎呦。”曹云清捂住自己额头,“你那小厮嗓门颇大,眼泪颇多,我先把他哄到你房间去了,你快去看看吧。”
      陆白尘心中难得焦急起来,又颇为感怀地思衬,没想到陆大白如此忠主爱家,真是不可貌相,也不知在这两日里,有没有受过苦。那霍请让竟也是狗急跳墙之辈,连个小厮都不放过。
      啧啧,这品行。
      陆白尘疾步来到自己房间,却见陆大白背对着他,肩膀随着抽泣声一抽一抽,显得十分凄凉悲怆。
      他口中一叹,心知对方受了苦,不由放轻脚步走过去,柔声道:“大白。”
      大白闻言转过身,依旧一副白白胖胖的模样,一双眼睛噙着泪,精神抖擞地哽咽:“少爷,我……我……”
      陆大白摸摸他的头,心中涌起歉疚之情:“无妨。我既告诉了你,也就不怕你说出去。”
      大白抽噎一下:“少爷,您真是温柔体贴……那霍将军也是,虽然一开头确实凶了点,后来却十分温柔和善。我实在舍不得离开他……”
      陆白尘深情的笑容一僵,手愣在那里,不上不下。
      大白继续说道:“我与他一见如故,聊了整整两天。你知道吗,我们聊了许多往日趣事。”
      陆白尘黑着脸,握起拳头,制止自己手痒的冲动:“那你哭什么?”
      “他……他夸赞我算命算得准,说自己的确为情所困。”大白眨巴眨巴眼,眼泪扑朔朔地落下来,“我没指望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向——”
      陆白尘终于一掌拍下去:“大逆不道,你说谁是沟渠?他要看得上你,才叫猪油蒙了心,阴沟里翻了船。”
      大白伸手,怯生生地拉住他的袖子:“对了,少爷……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与他听了……你刚才说无妨,便是不会生我的气吧?”
      陆白尘哼了一声:“跟你生气,我吃饱撑的。”说着,他懒散地伸了个腰,踱了几步,几乎有些雀跃不已的模样,“若是霍清让彻彻底底失了恋死了心,大白,你该怎么谢我?”
      大白一下子噤了声,震惊地看了自家少爷半晌,才忐忑地问:“少爷,真能如此?!少爷,您可真神通广大……少爷,您太厉害了!您今后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让我撵鸡,我绝不打狗!”
      陆白尘啧一声,鄙夷道:“你瞎激动个什么,光京城里垂涎霍清让的男人女人就可以绕着城墙匝个十圈,怎么着也轮不到你趁虚而入。接下来……且看满朝文武,粉墨登台,轮番唱戏。”
      他说着,挽起袖子,翘起个十分不标准的兰花指:“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江山一局棋。朝为君王暮为囚,王侯霸业埋骨地……情以何堪,扑朔迷离……”
      唱腔一如那手势,十分不标准,尖锐变调,活像猫叫春。
      大白一扫颓靡,谄媚地夸赞:“少爷,您唱得太棒啦!”
      陆白尘做了个谢礼:“过奖过奖。”说着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样物什,“这是陛下与我的手抄书,字字都是他亲手所写,便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大白瞪大眼,凑头看过去,对着书皮一字一顿地念:“什么……起,居,住?”
      “是炀帝起居注。”
      大白虽不懂什么起居注,还是艳羡道:“这么厚,陛下该写了很久吧。陛下可真是温柔体贴。”
      陆白尘温柔地抚摸着书皮:“那是必须的。烨史初稿也已完成,待再晚点,我便入宫送给陛下过目。”他说着,不由得意道,“最好是掐着饭点,陛下说不定会留下我一起用餐……哎呀呀,若是留下来秉烛夜谈、促膝而谈那更妙。”
      大白实在好奇,忍不住问:“少爷,那陛下……不会真是喜欢炀帝吧?”
      陆白尘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可不是,简直要喜欢惨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砍了他的头?诶,少爷,我在这两天里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大可能。四年前你正受伤昏迷不醒,你不知道,炀帝的无头尸体,在城门口,挂了整整三天三夜。那时正是春天,城墙上的蔷薇花开的正盛,香的不得了,花瓣扑朔朔地落下来,很多都飘落在了那悬挂的尸体上,尸臭味混着花香,隔着三里地,都能闻到。”
      陆白尘脸瞬时白了白:“你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恶心?”
      陆大白一拍手:“嘿,那炀帝尸首,确实是穿着黑袍。”
      陆白尘拍案怒道:“陆大白!”
      大白立马缩起了脖子,不敢再吭声。
      陆白尘困兽般焦躁地在房间里踏起了步,一圈又一圈,晃得人头晕,猛然又止住:“这个我也听说过。后来尸体呢?不见了?”
      大白怯怯道:“我也没注意,就是忽然间就消失了……”他说着,声音更加怯怯,“少爷……伴君如伴虎,如果他真喜欢炀帝,尚且对他这样,那真是……真是……”他犹疑着措辞,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到适当的,只能干脆利落地做了个总结,“反正您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
      陆白尘血红着眼瞪了他一眼:“我的事,你知道个屁!瞎哔叽个锤锤!”
      最后一句话,是他从来自蜀地的同僚处,新近学来的。此刻立时学以致用,来表达自己愤懑之情。
      陆白尘一直维持着怒气冲冲的姿势,又在申时捧着笔墨未干的史书,怒气冲冲往宫里走去。
      此时春意已渐盛,宫中更是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一路走去,几乎有分花拂柳之感。
      他忽然间听到女子的笑声,清脆的,但又没有快乐的意味,仿佛只是为笑而笑似的。
      他鬼使神差地就循声走了过去。
      眼前的蔷薇开得盛极了,攀着太湖石垂落,一簇簇地仿佛云霞。
      有一个女孩正在扑蝶,绯色的裙袂跟蔷薇迤逦成一色。
      不远处的树荫下,坐着一个宫装丽人,绾着乌黑的发,含笑看着扑蝶的女孩。
      有侍女低垂着头,远远侍立着。
      陆白尘一下便明白了这事宫中女眷,自己是万不该见到的,于是转了身打算赶紧离开。
      身后却忽然响起了迟疑的女声:“明澈……哥哥?”
      陆白尘懊恼地捂住额头。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
      于是转过头,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在下是陆——”
      那个女孩却是发出一声惊呼,带着哭腔,直欲扑将过来:“明澈哥哥!”
      陆白尘赶忙伸手挡住她,急的满头大汗:“你认错人了,哎呦,你认错人了!别拿那个扇子扑我啊!”
      那个宫装丽人半扶着腰,不急不缓地站起,唤了声:“汐儿。”
      女孩不情愿地停下纠缠,仍然紧紧揪住陆白尘的衣角不放。
      陆白尘藏在袖中的史书在纠缠中,啪啦啦掉了一地。
      他想要抽出手去捡,又被对方攥着弯不下腰:“姑娘……您先松一下手。”
      虞汐紧紧盯着他,目光像蛇一样缠绕游走,最后落在对方脖子上:“你……你的头……”她说着,伸手去想要去抚摸他的脖子。
      陆白尘连忙把身子往后仰去,像被非礼的黄花大闺女,急出一头冷汗。
      “虞汐,发什么疯!”宫装丽人缓缓走来,皱眉喝道,“你好好看看,他根本不是萧明澈!”
      虞汐委屈地撇撇嘴,十分眷恋地看着陆白尘:“可……可是……”
      女人垂下目光,看了看陆白尘脚下的史书。
      立刻有侍女上前,弯腰捡起,呈给对方。
      女人接过,缓缓翻阅,眉目间尽是雍容。
      “见着一个相似的就发疯,见着一个就发疯,宫里头最多的就是这种东西,累不累啊你。”她口中抱怨,然后含起了笑,凤眸敛着清光,“原来是翰林学士陆白尘?”
      陆白尘狼狈地行了个礼:“正是在下。”
      女子含笑道:“你该跪下行礼。”
      当真气派雍容。
      陆白尘只得跪下:“皇后娘娘千岁。”
      女人捧着书,绕着陆白尘缓步走了半圈:“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史书写得可真好,怪不得能得陛下欢心。”
      陆白尘呵呵地干笑:“娘娘过奖,受之有愧。”
      “这一字一句的,当真温存脉脉。肇赐的这点心思,当真可怜可笑,难得你也捉得住……这史书读起来,倒是在看才子佳人的风花雪月似得。”她说着,将书扔回给了他,凤眸微眯着,似笑非笑,“我这几日倦得很,难得遇到陆大人,不若陪本宫走走……说起来,你还是我的小表弟,当是我世上仅存的亲人了。”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过,马上又会多一个……”
      陆白尘连忙道:“何止一个,娘娘自会子孙满堂。”
      皇后微笑起来,挥退了侍女:“你我幼时,倒见过几面……方才没有认出,说出些可笑的话,陆大人不要在意。”
      陆白尘原本跪着,此刻活络地站起来:“哪里哪里,娘娘您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哪会可笑。”
      “听陆大人说话,真是舒心。但是我有一事,还有请求大人。”
      陆白尘一听这话,立马头疼起来,嘴上却温顺忠良地掷地有声道:“娘娘尽管吩咐。”
      皇后的目光落在了对方手中的书上,叹息了一声,当真忧伤婉转:“是关于……前朝炀帝。我那身首异处的可怜的哥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故人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