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古）十六夜》言楼西

4、第四章

　　7.
　　坐在土炕边让内力自行运转了一个周天，我睁开眼，天刚蒙蒙亮。
　　顾惜朝皱紧着一双眉，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
　　昨天夜里，我检查过了，皮肉之伤，只是牵扯到早先的伤疤，一起裂开造成的失血过多罢了，难受是自然，但想来这点痛苦他顾公子还不放在心上。但是这般睡不安稳却又是为了什么？

　　疲倦感还没有完全消退，看看天色我打算再闭目养神一会儿。
　　周围安静得很，除了顾惜朝有些不稳的呼吸声以外，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有力有序地砸在胸口。
　　但是渐渐地似乎多了一种细碎杂音，繁多却遥远，然后一点一点地从四周蔓延过来，越来越近，仿佛就贴在墙角，就蜷缩在窗沿下边。

　　我睁开眼，屋里还是原先的模样，又仔细感识一番，也无任何可疑的气息，仿佛方才听到的声响都只是毫无由来的错觉。
　　顿时心下有些莫名的不安，转头发现上一刻还睡着的顾惜朝此时正十分清明地睁了眼。
　　他将眼神投过来，声音里有刚睡醒时的低哑，又带着点疑惑，“戚少商……？”
　　“怎么，要喝水？”我伸手取过一边小桌上的陶壶，往一只边沿磕出好几个口子的碗里倒上小半碗水，然后递过去。

　　顾惜朝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了会儿，直到我以为自己脸上长出了花儿的时候，他才从我手中夺过碗去，眯着眼又瞧了半晌方一气喝了个见底。
　　我将递还过来的碗同陶壶一起放回小桌上，收回手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异样，翻掌一看，手掌根部上竟然蹭到了一把厚厚的灰尘。我看向那张小桌，桌面上留下了个明显的痕迹。

　　“这是哪里？”
　　“林子不远处的村子。”
　　“……”顾惜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戚少商，我想我们应该尽早离开这里。”
　　“为何？”
　　顾惜朝撑着坐起来，“此地民风祭山神。”
　　“那又如何？”
　　“活人祭。”他定定地盯着我的眼，在看到我皱起了眉头的时候，微微一笑，“接下来的事情，我想，你已知晓。”

　　“所以，昨夜那半成了精魅的猛虎便是他们所谓的山神？”
　　“是啊，”顾惜朝道，“据说此处曾是战场，地形易于埋伏，在这山坳中不知死过多少被伏击之人。这山里的老虎大约是死人肉吃的多了，入了邪道，成了精魅。于是便要求后来移居此处的村民每月十五供奉个活人作为祭品。这个月的十五，他们照例将人送去山脚底下林子深处的坟地，谁料，那人临阵逃了，所以才在十六日又补上了我。”

　　“你怎知道得这么仔细？”
　　顾惜朝垂眼苦笑，“因为我是在了解了这一切以后，自愿前往的。生平没见过山神，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本打算无论是神是魔，斩了也便一了百了，事后也不会再到此处自寻麻烦。谁料错估了那畜生的本事，还遇着你这么个横出的枝节来。事到如今，我想也只有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我们不能走。一则那畜生若是过来寻仇找不见人，会牵连到村民；二则你失血过多，需静养几日，奔波劳累恐也会使伤口生变，到那时……”
　　“到那时你找个穷山恶水放我一个人去自生自灭有何不可？”顾惜朝斜眼觑我。

　　我正过脸来对着他，一言不发。
　　“抱歉，恕我一时粗心，忘记了你是戚少商。”
　　“……我可以体谅你是顾惜朝。”
　　“呵，那可真是……”顾书生的声音阴森森地从齿缝中流出来，“谢谢你。”

　　我暗中抖了抖身子，心下觉着有两件事非做不可：一是，神哭小斧无论如何暂不可还他；二是，今晚我定是只能寻个板凳将就一夜了。

　　8.
　　到了约摸卯时的时候，听见外间有了响动，想是大爷和大娘醒了，刚想出去打个招呼，却发现外面又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了。
　　我撩起布帘走了出去，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大门也关得好好的。莫不是大爷大娘外出干农活儿去了？

　　我疑惑着又回到里间，“顾书生，此处可有农田？”
　　顾惜朝盘腿坐在土炕上自行运功，听见声响，睁眼一瞅，对上我满脸的疑惑，撇撇嘴，终于没忍住，“我也不过只比你早到那么几个时辰，你莫把我当万知万能。”
　　我摸摸鼻子，原来你那上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是带掺水的。
　　“以不变应万变就是。”
　　抛下这句话后，顾惜朝便不再言语了。
　　如此也好，找个合适的时机和村民先谈谈，再做打算。
　　我这样想着回到土炕边也坐了下来。

　　这一坐便到了辰时。照说这日头应该也升高了，可就是没见外头有多么亮堂，还是阴郁着。
　　兴许是个阴天。
　　这屋里也自是昏暗着，若说要在这样的光线下做些什么需要费眼力劲的细致活儿，那真是要相当的苦恼了。

　　忽然间，我听到了一阵轻轻地摩擦声，像是什么东西贴着地面有节奏地挪动一般，然后那靛蓝色的布帘便被人从外边掀起来。
　　大娘小步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端着两只碗。
　　“小兄弟，醒了啊！大娘给你们下了两碗面，你们趁热吃啊！”

　　我忙上前接过来，顿时香气扑鼻，往碗里一瞅，每碗面上还卧着个鸡蛋。
　　“谢谢大娘。”我将热气腾腾的碗放到那张小桌上，难免又蹭了一手的灰。随意拂去手上的灰尘，我从怀里掏出了些散碎银子，塞给她，“大娘，您看我们也不能白吃您的，我们知道这里的村民日子都不太好过，您还……这点银子您拿着，我们想在这儿再歇两天……”
　　“还要在这儿歇上两天？！”大娘的注意力仿佛完全不在这碎银子上，她瞪大了眼睛倒是对我们还要留宿十分感兴趣，或者说……欣喜？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只是她的表情里确实透着股让人起疑的不寻常。

　　“是啊，大娘您是不是不太方便？”
　　“啊，不，俺就和他爹两个人住这屋，没啥方不方便的，你们愿意住那就住着！俺和他爹的娃很小的时候就……如果长大的话，也就你们这样大了。看着你们，心里高兴！”

　　原来是这样么？我按下心里的疑惑，勉强微笑着，“那这几天就麻烦大娘和大爷了。”
　　“哎！”大娘应的欢快，“那俺先出去干活儿了，小兄弟好好养伤啊！”

　　话完，连银子都没拿，便转身出了里间。大娘好像是和大爷说这事去了，随后外间便传来一阵窃窃地私语声，我凝神想要听个清楚，去发现无论怎样集中精力都只听得模模糊糊，仿佛那声音都含混在嘴里，根本不曾清楚地说出来一般。
　　没办法，只能放弃这听壁脚的技术活，转身端起一碗热着的鸡蛋面递给坐在一边始终不曾开口的顾惜朝。

　　顾惜朝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接过那碗面，开了一边的窗户随手就倒在了窗外。
　　“果然是吃不得的么？”我不由叹了口气，皱起了眉头，难得的色香味俱全，可比自己动手要强过百倍。
　　“戚少商！”顾书生的声音冷了下来，“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
　　我郁郁着抬起头，“这村子有古怪……”
　　“村庄太过安静了，晚上狗不吠，清晨鸡不鸣的……”
　　“你的意思是……这村里根本没养牲畜家禽？”
　　“那么……你觉着，这鸡蛋是怎么凭空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