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千丝针 ...

  •   唐唐几乎能预料到,告诉他“人牙子”是什么,后面还有一大串“拉纤是什么”、“罗刹江在哪”等着她。
      吓唬人还要附带答疑解惑,这赶人的效果就落了下乘。
      她又郁闷又纳闷,问:“你师父不说学富五车吧,至少也算见多识广,怎么一点没教会你?”
      阿哲忙说:“师父教了。”
      “那就是你笨,学不会?”
      “……”
      阿哲沉默,不声不响地把斗笠的边沿拉低了一些,遮住自己的脸。活像学堂里不会念书的人,在先生找人抽背课文时把头低下。
      唐唐评价他:“瓜娃子一个。”

      两人路过一个树林子,忽然从两棵粗壮的松树后面转出四个人来。
      一个满头廉价珠翠,身穿藕粉色袄裙,作花旦打扮;一个头戴紫金冠,脚蹬厚底靴,是个雄赳赳的武生。另两人一个拉胡琴,一个敲铜钹。
      四人都用五色油彩把脸涂得花里胡哨,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那一生一旦朝唐唐和阿哲作了个揖,胡琴一拉,铜钹一响,就咿咿呀呀地唱起戏来。两人捏着嗓子唱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伴着树林间散落着的孤坟、寒风吹起的萧瑟落叶,说不出的诡异。

      唐唐心下了然,这是碰上“唱强盗戏”的了。
      果然那两人装模作样地唱了三四句就停下来,怪腔怪调地讨钱:“过年讨个好彩头。兄弟几个唱戏不易,公子夫人请留下听戏的赏钱。”
      敲铜钹的把两面钹翻过来,扣在一起,弄成一个宽沿盘子的模样,托到唐唐面前,嘴里说着:“夫人赏几个酒钱吧。”

      他们四人分工明确,托铜钹的来要钱,剩下三个就从宽大的戏袍下抽出明晃晃的匕首和斧头,虎视眈眈地立在一边,逼着他们拿钱。

      阿哲抢步上前,挡在唐唐面前,铿锵有力地拒绝:“不给!”
      那四人皆是彪形大汉,连那花旦都长得十分魁梧,非常不把这个身形瘦弱的小少年放在眼里。看他背上缚着长刀,还不以为然地大声嘲笑他:“小孩,毛长齐了吗,就敢说不给?这把刀哪来的,不会是木头做的小玩意吧?”
      阿哲气得咬牙,反手握上长刀刀柄。
      那花旦阴阳怪气地说:“哟,哟,气性还挺大的。怎的,想拔刀杀人啊?”他举起手里的斧子晃了晃,“试试看,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斧头快?”
      阳光照到磨得锋利的斧子上,一道反光晃得人眼花。

      阿哲握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
      唐唐颤颤地抬起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劝道:“阿哲,算了,破财消灾吧。把包袱给我。”
      花旦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欣慰道:“小娘子才是识大体的人。”
      阿哲急道:“师娘!不要给!”
      他想说,这些人拿了钱也不会满足的。他们一定会抢光路人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还会把女人戏弄羞辱一番。师父以前带着他清理路匪恶霸的时候,这些人的作派他看得多了。
      他都知道,但他不能说。他怕一说出口,师娘马上就会遭受侮辱。

      唐唐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何尝不知道。
      只是大过年的,她不想硬碰硬地溅一地血,多晦气,影响来年财运。
      唐唐轻声说:“包袱给我。”
      阿哲不但不给,反而用力把胸前包袱带系紧,一副要与包袱共存亡的样子。

      唐唐讨要自己的包袱不成,伸个手直接从阿哲背后掏东西。自己打的包袱装的东西位置很熟悉,摸索了一下就掏出了一个包了三层的手绢包。
      她一边层层地把手绢包小心打开,一边颤声说道:“奴家有一些陪嫁的首饰,各位大哥要是不嫌弃就拿走,放我们俩过去罢。”
      手绢里包着一对金手镯、一个金如意锁、一支金凤钗、两对金耳环、一条金链子。
      那四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唐唐双手捧着手帕,手帕上堆着这些金灿灿的首饰。她割舍不下似的一咬牙,哗啦一声,拎着手帕的一角,把首饰都倾倒在那铜钹里。

      几个匪徒眼睛都红了,那拉胡琴的更是把胡琴撂在一边,迫不及待地上手从铜钹里捞起一个金手镯,放进嘴里用牙一咬。
      “真金!还是实心的嘿!”他兴奋地宣布。
      武生也学着他的样子拿了一个金手镯咬一口,咬完就揣进了兜里:“这个归我了。”
      拉胡琴的立刻嚷嚷道:“老二,这就是你不对了。金镯子才两个,你就拿走一个,剩下的怎么分?”
      武生说:“镯子你一个,我一个,剩下的都归大哥。”
      “咱们兄弟有福同享,凭什么四弟什么都没有?你这分法不厚道。”
      武生说:“四弟还缺个媳妇呢。把这小娘子绑回去给四弟做媳妇,不比这些金的银的好?你说是不是,四弟?”
      他看向花旦,花旦嘿嘿笑:“还是二哥懂我。”
      “那行,就这么着。”托铜钹的带头大哥把金镯子分了,剩下的都一把抓了,收进自己怀里。

      唐唐不错眼地盯着那些金首饰,看着它们在几个男人粗糙的手里拨来拨去,最后被瓜分殆尽。
      花旦提着斧头走向他的猎物,笑道:“小娘子,别舍不得。跟了我,以后给你弄更多金银首饰。”
      阿哲卸下长刀横在身前,手握在刀柄上,警告地瞪着他:“往后退!”
      花旦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轻蔑地看着他:“我跟我娘子说话,小屁孩插什么嘴。——对了,我还不知道我娘子叫什么名字呢。”

      唐唐惧怕似地低着头,小声回答:“奴家小名唐唐。”
      “‘一树梨花压海棠’那个 ‘棠棠’呢,还是……”他反转斧头,用斧柄挑起唐唐的下巴,调笑着问,“心肝儿蜜饯的那个 ‘糖糖’?”

      唐唐眼前忽然闪过一阵劲风,还没看清是什么,挑着她下巴的那个斧头柄忽然落了地——连带着握着它的手一起。花旦的胳膊从肘弯处被/干脆利落地斩断,露出一截森森白骨的断面。
      阿哲的长刀已经出鞘,刀尖上淌着血。
      他沉默地提着刀,没有一句话的解释。他让那男人往后退,那男人不听,还调戏师娘,这就是不需要解释的下场。

      花旦的惨叫声和其余三人的惊叫声同时响起。
      “啊啊啊啊啊——!”
      “四弟!!”

      唐唐离得最近,被溅了一脸一襟的血。
      她厌恶极了,也烦躁极了。
      计划全乱了。
      她没耐心再演下去,抽出藏在暖手筒里的一把精巧机弩,一脚踏上痛得蜷缩在地上的花旦,对准他的咽喉。
      “我告诉你,是唐门暗器的 ‘唐’。”

      她按下机括,从弩中同时发射出上百枚发丝细的银针,顷刻间没入花旦脖颈和肩头肌肤。
      花旦明明感觉到了钻心的刺痛,抬手一摸却什么都没摸到,脖子上甚至连血珠子都没有。他悚然大喊:“大哥……大哥救我!”
      唐唐冷漠道:“省省力气。千丝针已经扎进了你的经脉里,你大喊大叫,只会让它们加速流向你的心窍。”

      那边剩余三人急奔而来,其中两个却不知为何突然口吐黑血,倒地身亡。
      只剩下那个托铜钹的带头大哥,撕心裂肺地喊:“二弟!三弟!你这毒妇,还我兄弟命来!”
      阿哲提刀上前,与他缠斗到一处。带头大哥力大势沉,阿哲纤巧灵活,两个人打得尘土飞扬,有来有回。

      唐唐袖手站一旁,抱着暖手筒,手指抚摸着收起来的弩机,并不打算上前帮忙。
      她气死了。
      本来她计划得好好的,淬了剧毒的金器能把他们全部杀了,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就算有一个两个漏网之鱼,她还能用暗器近身补刀。
      她浑身上下都是暗器,太知道怎么样能杀人不见血了。
      结果阿哲这瓜娃子不打招呼就砍掉人一条手臂,害得她身上溅了血,披风也不能要了,晦气晦气,呸呸呸。

      她站在花旦边上看阿哲打架,眼见着他们过了四五回招,也没有分出胜负。她看得无聊,问花旦:“你觉得,你大哥会赢,还是我们阿哲会赢?”
      花旦嘴巴紧闭,拼命摇头。听唐唐说他经脉里都是银针,他连痛都不敢喊了,就怕说话会死得更快。
      唐唐了然:“哦,你不说话也要死的。安安静静一炷香死,大吵大闹半柱香死,运功提气眨眼间死,就这些区别。”
      花旦浑身颤抖着,鼻涕眼泪一大把,将一脸油彩都浸得脏糊。
      “噫……”唐唐嫌弃地站远了一些,“我看你这样子,没等我数到十就要死了。”
      她声音娇柔悦耳,脸上还沾着血,逆着夕阳的光,跟罗刹一样望着他,开始生命的倒计时。
      “十。”
      “九。”
      “八。”
      “我觉得,应该还是阿哲赢吧。”她忽然自言自语地插进一句,“毕竟你大哥手上也沾过毒,活不了多久了。”
      躺在地上的男人开始抽搐,仅剩下的一只手用力按住胸口。他徒劳地张大嘴,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身形纤弱的女子弯下腰,残忍又好奇地观察他。
      “二。”
      “一。”
      “你死啦。”她说。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