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陆小凤）一曲拭忧》漂舶

9、第八章

　　1.
　　几年来，苏绾墨一直不曾去回想她来到这里以前的事，她是从山崖坠落生死难料之际来到此间的，她一直记得那种从高处坠落的感觉，那是风，仿佛一切都被风远远的带上了天空，只留下一具徒具其型的身体。

　　坠落，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

　　洛道不曾有过黄云散尽之时，然而那一刻，苏绾墨却似乎看见了蓝天。

　　许久不见的，明净的长空。

　　也就是那一刻，长于轻功的万花弟子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要运气踏云。

　　恍惚间，将轻飘飘的她牢牢的系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根绳索也断掉了。

　　那一刻，苏绾墨安宁的闭上了眼睛。

　　2.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苏绾墨并没有想到她竟还有醒来的这一天。

　　口鼻间萦绕的鲜花的香气。

　　身体虽然难以移动，却能感受出受到了很好的包扎。

　　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那一刻，苏绾墨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

　　她在放任自己跌下山崖的那一刻，心中其实充满了安宁和祥和。

　　死亡对她来说并非难以接受的恐怖之事，反而更像是终于迎来的黑甜乡。

　　然而她还活着，她并没有逃离这一切，她以为终于能摆脱的束缚仍旧束缚着她。

　　苏绾墨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苏绾墨费力的扭头看向床边之人，那是一个约莫十五岁左右的少年，眉目清朗，眼神透彻，少年轻快道

　　“你受伤很重，不过不必担心，大夫说你醒来就不会有大碍了。”

　　苏绾墨讥嘲似的哑哑的笑了起来道：“是么，不过这些我却并不担心。”

　　少年愣了愣，却很快的仿佛明白了什么，安抚道：“姑娘你并无落下残疾，面上也未曾受伤。”说罢少年又微笑道，“姑娘可在这里养伤，直至姑娘愿意离去时再离去。”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周到，又非常体贴的少年。

　　苏绾墨却并不领情。

　　这样的温柔，这样的周到和体贴，统统都让她想起一个人，一个她永远不想再想起，却永远也忘不掉的人。

　　这让她痛苦，又让她烦躁，更让她忍不住恼火起来。

　　3.
　　苏绾墨斜倚在床头，面前摆着一碗粥。

　　一碗桂花粥，粥中的米打的很碎方便病人吞咽，桂花的清甜香味扑鼻而来，然而苏绾墨却并没有什么胃口。

　　她并不知晓自己到底是怎样了，既然活了下来，她也并没有再次求死的念头，然而，她却也并没有多少求生的意志。

　　明明知道必须吃下去东西才能好起来，明明也确实想要将口中的事物咽下去，身体却怎么也做不到这一点。

　　苏绾墨漫不经心的玩着手里的汤匙，救了她的那个少年也在房间里，她能觉出他在看着她，然而他却并没有说什么。

　　这是一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少年，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也知道什么时候最好什么话也不要说。

　　他很明显已经知道苏绾墨最近几乎粒米不进，然而却只是将他自己的餐桌搬进了她的房间。

　　房间里很安静，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少年手中筷子和餐盘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还有少年吞咽食物发出的声音。

　　他是故意的。

　　苏绾墨想。

　　这是一个家教很好的少年，不应该会在用餐时发出这么多的杂音。

　　苏绾墨抬起头看向少年，那个少年表情很认真，仿佛天下再也没有事比他面前这桌饭菜更重要了。

　　真的……那么好吃吗？

　　苏绾墨翻了一下手中的汤匙，犹豫的盛起一勺粥送入了口中。

　　寡淡而没有任何滋味，而苏绾墨知道，这并不是厨师的问题。

　　苏绾墨放下了汤匙，继续看着少年全神贯注的吃着他那一份的饭菜。

　　这个少年好像有种奇特的力量，能让身边所有人都觉得平静而愉快，哪怕他只是在简单的吃饭，却也让旁人觉得他吃的是无上的珍馐美味。

　　苏绾墨忍不住又送了一勺粥到口中。

　　依旧没有尝出任何味道。

　　少年吃的虽然认真，但却吃的很慢，仿佛每一口都要品尝很久才会咽下去，苏绾墨就这样看着他，不知不觉竟咽下了一碗味同嚼蜡的粥。

　　这时候少年才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来。

　　“真是一次愉快的晚餐呢。”

　　他这么愉快的下了结论，苏绾墨淡淡的看着他舒展开的眉眼，又看了看手中空了的粥碗，仿佛觉得舌尖似乎尝到了一点桂花的清甜。

　　4.
　　能吃的下东西，苏绾墨也渐渐恢复了起来，然而身体恢复，并不代表心灵和精神能够恢复如初，苏绾墨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苏绾墨出神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是一双很美的手。

　　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没有一丝杂色，指尖根根纤长若玉葱，阳光下仿若透明。

　　这不是一双武者的手，这是一双医者的手。

　　同样，这也一双染满了鲜血的手。

　　她依旧清楚的记得她给长醉村那个青年下的那几针，事前她一直怕的要死，然而真的到了眼前，她的手却稳稳的，一丝不颤的执着针扎了下去。

　　她清楚的知道这一针下去会有怎样的结果，然而她却奇异的一丝犹豫，一丝颤抖都没有的这么做了。

　　救人的手，杀了人。

　　而她毫不后悔。

　　苏绾墨脸上浮现出奇异的冷笑，然而那残酷的笑意中又透出深深的苦痛来。

　　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苏绾墨一直记得她执起太素九针之时向药王孙思邈立下的誓言。

　　然而她也记得得知辛词离去的真相时她浑身战栗痛苦愤怒莫名向天立下的诅咒。

　　哪怕哪怕染尽鲜血，哪怕化身恶鬼，哪怕失去一切，也要让那些人付出生不如死的代价。

　　她是医者，想要对那些全心信赖着她的人们做些什么简直再容易不过。

　　她折断了自己心中的信仰，放弃了身为医者的尊严，扔开了从小深深竖立在心中的原则，让自己被怒火和憎恨所主宰，化身为复仇的恶鬼，然而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她的心中也不再有活下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