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七夕月 ...
-
步珏望向她方才所望之处，段清宴正接完一句诗，闺秀们皆点头称赞。
长平……
“贤妃娘娘，该你了。”程定云声音响起，步珏举目望去，程定云正笑着对正面之人道：“臣对的是‘廊前四顾无寻处’，娘娘对什么？”
贤妃默默将酒盅扣下，道：“却有画眉入堂来。”
程定云遥举酒杯，“贤妃娘娘对的好，臣自愧不如。”言罢将酒一饮而尽。
联对继续传向下一人，步珏却没心思去听，右手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左手在御座扶手上支着下颚，乌黑的眸子在贤妃与骠骑大将军程定云之间游弋。
吟诗作对中，中书令周望之外甥女周灵蕴拔得头筹，在众闺秀欣羡的目光中从女帝手中接过御赐的玉灵芝。返回坐席时闻君洄扬起那张美丽脱俗的脸，道：“周姐姐果真是帝京第一才女，君洄好生佩服。”
周灵蕴浅笑置之，道：“什么才女，不过是别人找不着合适的恭维之词，便寻了这么个说头。读过几卷诗书便成了才女，岂不是很可笑？”
闻君洄未想好说辞，便见她悠然笑道：“帝京第一美人，这却是实打实的。”
闻君洄脸上笑意一滞，别开脸去。望向高座之上的黄裳龙袍的女帝，一位宫装女官附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便见她自御座上缓缓起身，龙袍流袖几乎垂落至地上，纤瘦的身段不见娇柔，只有说不出的朗然气势。
几乎避无可避地，便想起几年前的珞珈山桃花会，尚未及笄的她一袭洒脱男儿装从骏马上翻身而下，一出现，便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及至今日，只会教人仰望。
月色正明，众女乞巧。
步珏被闺秀们围在乞巧案前，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取过一根红绦打起络子。幸亏这些时日在御书房跟太傅学书时见缝插针得练手，虽说一路被太傅无声打击，至少现在已经能绕出来点样子了。
她可不指望自己成为巧手，别被人笑话去了便好。
步珏把自己打好的络子第一个挂在桂树上，余下的闺秀们才纷纷上前取彩绦打络子。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太液池边的几棵桂树上便挂面了形状各异的络子，而步珏早已看不见自己的是哪一个，不由轻吁出一口气。
女帝带头打结络不过是做个样子，乞巧节献祭才算正式开始。
步珏带着坠儿退出乞巧案前，回到华亭中。长平也已放下酒杯，笑岑岑望着太液池边嬉笑热闹的人群。见她回来，诧异道：“阿姐怎么回来了？”
“朕若一直在那儿待着，恐谁都放不开。你也晓得朕的女红，也只能做个样子，待会儿穿针绣花不是要教人耻笑了去。”
长平想起前几日她拿给自己看的绣帕，甚以为然。
“你不方便走动，朕便给你带回来一些红绦子，待你打好了，朕帮你挂桂树上去。”步珏从袖中露出手来，把绕在掌中的红绦子递给她。
长平接过来，“有劳阿姐了。”
步珏笑而不答，望向亭外，筵席的坐席上已空无一人，许是都到太液池那边去了。长平边捋着绦子边道：“亭子这边冷清，阿姐还是去太液池边上，这时辰该是投针验巧了，最是热闹的时候。阿珞这里有南灯照顾，阿姐安心去吧。”
步珏并不想去热闹的地方，只是许久没见到太傅身影，有些话要同他说。于是便起身：“那朕就在园子附近走一走，一会儿便回来。”
长平点头称好。
*
月光落在御花园中的草木上，像是披了层纱。步珏走在青石板的小径上，坠儿跟在她身旁一手挑灯，一手为她挑开斜伸出来的花枝。
步珏瞧了坠儿几眼，忽的笑了出来。
坠儿被笑得莫名其妙：“皇上笑什么？”
“分花拂柳之举，若男子做来定是情致盎然，偏生是你跟在我旁边。”步珏笑了几声停了下来，想到沈太傅初次授课便是在御花园中，两人走在一起，是他给她拂开花枝。
坠儿不忿：“皇上是在嫌弃奴才不成？奴才也想去凑个热闹，在国公府时只能眼馋别家府上的丫鬟婢女过乞巧节，如今宫中这么热闹，奴才却甘愿陪皇上逛这清冷的园子。”
步珏从她手上接过宫灯手柄，挑起灯到坠儿脸前，凤眸促狭道：“瞧瞧，哪里是朕嫌弃你，是你分明在嫌弃朕。”
坠儿撇嘴：“奴才哪儿敢嫌弃皇上，可别叫有心人听去了，说奴才对圣上不尊，那奴才可要冤死了。”
“晚了。”步珏一脸意味深长的神色，“已经叫人听去了。”
“啊？”坠儿唬了一跳，戒备地四下张望：“竟有人敢跟着皇上？”
“别人不敢，有人敢。朕说的可对，冼墨？”步珏盯着远处的花树丛，一人自树后阴影中走出来到她们面前。
冼墨单膝行跪礼道：“公子不放心皇上夜中独行，命微臣暗中保护。”
“既然太傅知道朕独自离开，那他便也该在这附近，带朕去见他。”
冼墨将她带到园子一处假山石旁便止步不走，步珏并未多问，执着宫灯向假山石后走去。灯光朦胧映在地上，周遭一片寂静，只听见龙袍裙摆拖在地上落下的摩挲声。
忽然一方石桌跃入眼帘，桌后一霜衣男子独坐，漆木般的发只簪了一根碧玉簪，在沁凉如水的月色中如诗如画。
步珏紧紧握住宫灯手柄，垂眸长吁出来。便是那年珞珈山桃花会上段清宴的惊鸿一瞥，也及不上此时沈太傅的月下独坐。
觉察到另一道微弱的气息，沈苍抬眸望去，山石旁露出半边身子，宫灯落在身前，盈盈微光映在那半张秀颊上，更衬得面如苍玉，眸璨如星。
“太傅何时找了这么个僻静之处？”步珏自山石后走到石桌前，将宫灯手柄插在石桌边的鞘子里，坐在了他对面石凳上。
“臣才落座，陛下便到了。”沈苍望了望她身后：“怎就陛下一人？”
“南烛在太液池边照看着，朕来找太傅，便让坠儿一同去玩了。”
“陛下怎不去？”
步珏一副你心知肚明的表情盯着他，沈苍静默了片刻，低眸笑道：“也是。”
远处太液池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两人听了一会儿，步珏才道：“过了今夜，便是一时没有动静，也撑不过中秋。”
“情之所起，藏不了也忍不住。最迟半月，便要有人站出来了。”
“看他人豆蔻年华喜乐作伴，自己却独守宫墙一瓦再无一丝希望，心中恐怕更添凄凉。”
沈苍注视着她被宫灯映亮的半边秀颊，道：“所以臣才说陛下聪慧，这种法子臣怕是一时也想不出。”
“能得太傅夸赞，朕也不再担心在太傅眼中会是个酒囊饭袋的庸君了。”
山石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两人皆不再出声，便听脚步猛地顿住，然后便响起坠儿气急败坏的声音：“我看着月色尚好，怎得冼墨你却越来越看不清人了？”
“坠儿姑娘，没公子和皇上吩咐，我不能让任何人接近。”
“嗬！公子和皇上，敢情在你眼里公子比皇上还重？那以后奴才见了您，是不是要见礼尊一声墨爷？”
步珏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扬声道：“冼墨，看在朕的份儿上，放她进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坠儿端着一个食盒气鼓鼓走了过来，见到他们二人还是收敛了神色，恭敬请安：“奴才见过皇上，见过太傅。”
步珏看着她手上的食盒：“还是坠儿贴心，知道朕该饿了。”
坠儿喜滋滋地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把里面的东西献宝似的一一摆出来，步珏蹙眉盯着那些东西，问她：“这些是什么？”
“蒸好的糯米粉啊，还有煮熟的红豆，炒香的黑芝麻，奴才在太液池边瞧那些小姐们玩得好不欢喜，便想起皇上，特地拿来给您做巧果解闷。”
步珏咬牙笑道：“朕与太傅详谈甚欢，不需解闷。”
沈苍取过那碗蒸好的糯米粉闻了闻，轻笑道：“陛下怕是也没做过巧果？”
“现成的糕点不吃偏要费力做这个。”步珏嘴里小声咕哝，抬头问坠儿：“你做过巧果？”
坠儿摇头：“奴才打小跟着皇上，自然也没做过。不过方才瞧那些小姐们捏，看上去却也不难。就将蒸好的糯米粉揉一揉捏出个样子来，用芝麻红豆做眼睛鼻子，好生有趣。”
步珏呵呵一笑：“待朕做出来你便不会再觉有趣了。”
沈苍未来及阻止便眼睁睁看着她伸手抓上了碗里的糯米粉。
“小姐你还没净手！”坠儿一急叫错了称呼，沈苍凝眸望去，坠儿立刻跪下请罪：“奴才罪该万死。”
步珏连连甩手：“要罚也是过后再罚，快些起来帮朕把手上东西弄掉。”
沈苍捏了一撮干粉洒在她手上，“陛下搓一搓手。”
步珏将信将疑地搓了一下，黏在手上的糯米粉果真被团了起来，便又抓了一把洒手上，搓了许久终于搓干净。
沈苍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拉过她的衣袖给她擦手，坠儿连忙低头，步珏怔愣后偷瞄了他一眼，低声唤他：“太傅……”
“嗯？”
“太傅难不成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
沈苍抬眸看着她。
步珏抿了抿唇，道：“太傅这样给朕擦手，旁人瞧见可要遭了。”
“那便是旁人遭殃。”沈苍放下帕子，在清水碗中沾了沾手，捏出一团糯米粉来在掌心揉搓。
步珏奇道：“太傅会捏巧果？”
有了上次打络子教训，她不再相信太傅无所不能。他或许智谋无双，做起动手的活儿来，许还比不得寻常人。
只看他一双修长食指搓揉粉团也是赏心悦目，待他将做好的巧果放在食盘上时，大约是称不上赏心悦目的。
步珏凝视了许久，才小心问道：“太傅做的是……猪？”
沈苍轻笑道：“臣捏的是兔子。”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七夕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