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穿无归》嫁膺

130、第一百二十八章

　　艾兰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正离家乡越来越远。
　　总被他嫌弃的暖湿气流被来自北方的寒风驱散，深青松桦林渐渐代替了嫩绿色阔叶植物，群山不再温润秀美，雄峻连绵的藏蓝山脉之巅蒙着冰冷无暇的白雪。阳光不是金黄色，而是冷淡的乳白。
　　安兰德忐忑不安，觉得世界变得陌生且不近人情。他想问哥哥怕不怕，但在看到昔拉倦怠地靠着马车浅眠的模样，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只轻手轻脚给他拉了拉毯子。
　　之后哪怕见到隐藏在翠绿山林间的宏伟城堡，哪怕见到城堡里来来往往的血仆与贵族，艾兰德都保持了一贯的机敏从容，直到此刻——城堡最深处的大门向他敞开。
　　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怀揣微不可查的敬畏看向大厅中央——那是一尊夜之王座。
　　基座宽阔，椅背尖耸直入屋顶，雕镂着玫瑰，月桂与兽首。王座斜下匍匐着三座纯银浇筑的雪狼雕像，令血族避如蛇蝎的白银就成了那人可有可无的玩物。
　　白狼的眼睛镶嵌着鸽血般嫣红的宝石，在阴冷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微的光，艾兰德觉得它们似乎下一秒就要活过来，扑过来咬碎他的咽喉。
　　“这就是真祖转世？”女人悦耳的声音响起，三分妩媚，三分冷漠，“长相倒是合我血族胃口。”
　　艾兰德这才有余裕分心去看倚在软塌上的女人，到底还少不更事，在女人审视的目光下红了面颊。
　　“嗤。”卡帕多西娅轻笑一声，冲安兰德勾了勾手指。猩红狭长的指甲好似箭矢，倏忽扎在心头。艾兰德脚下微挪，然后可怜巴巴笑了笑，没去。
　　“没劲。”卡帕多西娅一撩金色卷发，看向王座上方，“人也到了，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没人回答。
　　卡帕多西娅有些奇怪，不过那人寡言惯了，便也没多想，只接着道：“给他们初拥，看看谁才是正主？”
　　“什么初拥，根本就是阴谋！”坐在对面的冈格罗不耐烦地踹了一脚茶几，骨瓷茶具丁零当啷一阵乱响，“你们想玩就玩你们的，我不奉陪！”说完捡起扔在一旁的斗篷裹在身上，拉起兜帽遮住铂金短发，猩红瞳仁藏在阴影中越发阴鸷。
　　他大步迈向门口，路过昔拉时还狠狠撞了他一下，然后冷哼一声，一抖暗金斗篷如狂风般飘远了。
　　昔拉眉头微蹙，倒不是被撞得疼，而是觉得那斗篷有点晃眼。
　　“冈格罗这蠢东西，一点耐性都没有。”卡帕多西娅忍不住翻个白眼，“勒森拔，我带这两个小家伙去偏厅了。”
　　亲王血统高贵所以选择初拥对象时非常谨慎，尽管如此卡帕多西娅与冈格罗也是有几位眷属的，但奇怪的是至高亲王勒森拔从未为人初拥过，似乎有什么隐情。卡帕多西娅也不想为难他，直接一手包办了。
　　同时血族视初拥为神圣而私密的行为，初拥时不会让别人旁观。她朝兄弟二人招招手，摇曳生姿地起身走向侧门，艾兰德与昔拉对视一眼，正要跟过去，就听王座上的人忽然道：“你过来。”
　　艾兰德闻声看去，就见那人正越过他望向他的哥哥，昔拉。那双眼睛殷红，秾艳，瞳色清澈得毫无杂质，又因为眼神深邃而显得不可捉摸。
　　艾兰德几乎从那两泓血色的目光中看到一丝渴望的意味，但定睛再看又冷冷淡淡好似错觉。艾兰德背脊忽然蹿上一丝寒意，下意识拉住昔拉的袖子。
　　卡帕多西娅惊疑不定地看了看昔拉：“既然是你的决定……”说着轻轻将他推向王座，“去吧。”之后强硬地将艾兰德带走了。
　　随着侧门关闭的声音，阴冷的大厅恢复了寂静。
　　昔拉垂下眼帘，望着地板上淡淡的影子不语。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变得无限大，又似乎无限小。
　　“过来。”那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昔拉犹豫了，不知为何心头微怯，甚至不小心后退一步。刹那间两排壁灯里的烛花炸开来，剧烈地抖了抖又奇迹般地苟延残喘下去，只是光线越加昏沉。
　　坐在阴影里的那人轻轻抿直优美的唇线，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
　　昔拉以为自己惹怒了他，脚步一乱又退了一步，他本就站得远，这下更是撞上了墙面，发出小小的“咚”的一声。王座上的人突然站起身，缓缓向他走来。由于步伐很大，尽管看着从容其实十分迅速。
　　对昔拉来说他实在太高大了，轻而易举将他笼罩在阴影中。殷红眼眸在黑暗里越发慑人，那是只有在最深沉的噩梦里才会透露些许端倪的眼睛，他竟说不形容不出是冰冷还是狂热。
　　昔拉退无可退，只能低下头回避他的视线。
　　下一刻，少年见那人水银般柔滑的衣摆在脚下堆积，像是一叠款款温柔的夜色。男人半跪下来，伸出寒冷的手轻轻覆上他的面庞，若有若无摩挲着，然后强硬地抬起他的面庞：“你的名字。”
　　昔拉被迫凝望着他冷峻邪美的面容，嘴唇微动：“昔拉。”
　　“昔拉。”男人重复一遍，越发逼近少年，银白长发滑落在耳畔，在光影里泛着阴郁的灰，“我是勒森拔，我将为你初拥。”
　　“我将是你唯一的父，你唯一的挚爱，是你的血，是你的夜晚，亦是你的白昼。”低沉沙哑的声音如诅咒般盘旋萦绕，却又带来奇异的安全感，“我也将视你为唯一的眷属，唯一的挚爱，是我的血，我的夜晚，亦是我的白昼。”
　　他低下头去亲吻昔拉纤细的脖颈，黑发与白发蓦然纠缠在一起：“以我……永恒的生命起誓。”昔拉脖颈一麻，还没感觉到痛，男人已经抬起头来，苍白的唇缝间抿着一抹娇丽的猩红。
　　那双美艳得近乎恶毒的红眸明亮得惊人。
　　被血族饮了血的人会被血毒感染。血毒改造他们的身体，带来幻觉与痛苦，若不及时得到贵族的鲜血他们就会变成没有理智的血仆。
　　勒森拔扶住他的后脑压向自己脖颈间，轻轻勾起唇角：“享用我……你有这个权利。”
　　昔拉蹙起眉，没有动作。他看到了无数幻觉：染血的剑锋，如野草般纷纷倒下的妖魔，烈焰席卷洁白的花海，还有一双可怕眼睛，他就被禁锢在那双眼睛深处……
　　昔拉分不清这究竟是血毒的作用还是心魔作祟，他猛地攥紧勒森拔的领口，将自己细长的犬齿刺入他薄而冷肌肤，腥甜的液体瞬间涌入他的喉管，如同炫然绽放的烟花在脑中狂欢回响，在万紫千红中他回到了最温暖的地方……
　　勒森拔清楚地知道新生血族会没有节制地求索血液，但他只是收紧手臂将昔拉更紧密地圈在冰冷的怀抱中，静静聆听自己的血液在少年体内融化的美妙声音。
　　烛光幽幽。
　　昔拉挣扎着回过神，猛地推开勒森拔伏地干呕，但是除了越发感觉口腔干渴燥热，他什么都没吐出来。
　　舌尖无意间一卷唇角，像是粘到一丝糖霜，隐约透着点甜。
　　冰冷的手忽然钳住他的下巴将他拖到面前，男人阴冷的眼睛里倒映着另一双赤红眼瞳，艳烈如业火。
　　昔拉垂下眼帘。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冒犯了勒森拔，只是他抗拒沉湎于虚幻。不知道这个男人会如何惩罚他，身为直系眷属面对上级本就毫无反抗之力，希望能看在他是新生血族的份上从轻发落。
　　“不要怕我。”勒森抬起拇指擦过少年淡薄的唇角，重复道，“不用怕我……”至高亲王的声音低沉而立体，尾音有一抹华丽的颤音。昔拉竟觉得自己的心也颤了一下。
　　“睡吧。”他盖住少年的眼睛，语气像是命令。昔拉不可抑制地感到了困倦，很快陷入沉睡。

　　“咚咚”敲门声响起，卡帕多西娅得到允许后便推开侧门走进来，脸色冷淡：“艾兰德初拥后竟然比血仆还弱小，连最基本的不惧冷热都做不到，不知道你这里如何？”艾兰德站在她身后，有些讪讪。
　　她扫了一眼大厅，却没看到昔拉，“那个少年呢？”
　　“对啊我哥呢？”艾兰德四下乱瞅，一双眼睛瞪得像兔子。
　　过了一会儿才听勒森拔道：“回房间了。”
　　“实力如何？难不成他才是真祖转世？”卡帕多西娅懒懒散散地在软塌上坐下，指使艾兰德给她倒茶。血族虽然饮血为生却也乐意享受人类的食物。
　　勒森拔顿了顿：“一样。”
　　红夜亲王端起茶盏的手一顿，红唇一弯：“有意思。您想怎么做。”艾兰德额头冒了点汗，表示不太想听他俩的对话。
　　王座上的男人没说话。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捻了捻。
　　“预言没有问题。”他说道，站起身往外走。大门在他面前自动开启，如同迎接国王的仪仗，“还有。”
　　勒森拔侧过头，银发在背后荡起优美弧度：“传令斯费拉杜。”
　　“什么？”卡帕多西娅眼神一肃。
　　“把城堡所有壁炉升起来。”

　　卡帕多西娅：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这么个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