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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正隆十一年
      金秀红从榻上悠悠转醒时,听着那声音像是窗下早市都收了摊,怕是已过了晌午。

      谁叫这儿是流芳街的天香楼呢,昨儿夜里京都北边的大户陈老爷指了名要她陪酒,搂着她不放,生生磨到了辰时。

      她懒洋洋的从被子里滑出来,起身的时候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捶了捶双肩方才觉着好点儿。

      前些时候庆王爷包下了场子,说是要给前几天领了谕旨暂领宣抚使一职,过几天就要随军出发去西北边境的宁王殿下饯行。庆王殿下向来是胡闹的,天潢贵胄的亲王殿下出来偷个欢,这等事儿也不是头一回做了。这宁王殿下,更是京都的风流人物,一张俊脸不知迷倒了多少花楼的姑娘,更是钩的那些官家小姐魂都掉了,偏生这位爷哪怕做出一掷千金为美人这种事儿都不算稀奇。

      今晚上指不定多少贵族公子哥儿的要来自己场子里潇洒,想到这儿她就头疼,前些天她还特意去打探了各家公子哥儿的喜好,谁知那九门提督的常家小公子还挺自觉,特地派个人捎了话过来说要她记着准备几个嫩的,要弱柳扶风的嫩。

      真是,那常家小公子自个儿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还要找几个嫩的,还是弱柳扶风的病美人?今晚来的是些达官贵人们不敢怠慢,自然不能用胡人舞姬来充数。按惯例招呼贵客用的都是楼里三茗以上的姑娘,可最近突然秋凉,楼里有些姑娘染了些风寒,想来今晚人手怕不太够,恐怕得出一部分尚在后红阁见习的姑娘,想到这儿变更是头痛

      今儿天气又有些阴,明明是初秋,却丝毫也没见着秋高气爽的影儿,到了晚上却又是冷的不行。金秀红爬起来坐在那块有些粗糙的琉璃镜子前面上妆,右眼皮儿突突的跳,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使劲挥了挥手,随随便便敷上了粉描了几下眉,最后从妆奁里左挑右拣着唇脂,正在桃欲开和海棠春中间举棋不定,想着抹完唇脂以后叫个婢子进来梳头。

      “红姐儿——红姐儿!赶紧下来院子里,出大事儿了!”

      金秀红听着有人叫唤,心里不耐,对着门外一声吼,“叫什么叫!都不想活啦!”最后急急忙忙从“桃欲开”的小盒子里挑了一点儿描上嘴唇。

      忽而又听得楼下的龟奴叫唤“不好了出大事了!死人啦红姐儿——”

      金秀红手一抖,一道红线直直飞出唇外,显得滑稽。正好她的大丫鬟宝儿冲上来一把撞开了房门不小心摔在了地上,还没出声就听着金秀红破口大骂,“死什么死!要死的告诉我我成全你们——”

      “不…不是的,红姐儿你赶紧下去看看,后院里那个小池塘捞上来一”

      还没说完,金秀红已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等到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冲下楼梯,远远地见着一大群人围着池塘边一团白白的东西闹作一群,脚下一软就歪坐在了楼梯上。

      院子里的众人见着是金秀红,赶紧冲过来扶起了她,谁知她才走几步,便“哎哟”一声差点又软软倒地,想必是刚刚一时惊慌崴了脚。

      最后金秀红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腿脚不便脸上还有一抹诡异的红,在众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凑近了那团白色。

      不看还好,他娘的一看还真是个人!

      金秀红看罢眼前一黑差点没就此晕过去,今晚上庆王爷包场子,现在这天香楼里还闹了人命!

      “你···就是你,给我把他翻过来看看,”金秀红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随手指了个龟奴示意他将地上那个死人翻过来。

      看身形像是个女子,翻过来一看别说还真是的,长发如墨湿漉漉的散着,身着白衣却是破破烂烂,湿透的黏在身上却勾勒出妙曼身姿。一张脸倒是生得美,看起来年纪还小,巴掌大的脸下巴尖尖,唇形美好,只是脸色煞白泛着青气。

      这么个美人儿,按说这青楼里会投水的美人儿按理应当是见过的,可那分明是一张陌生的脸,莫说这一干龟奴婢子还是楼里的姑娘,就是她自己也没见过。这样一张脸,怎么说也不该会被遗忘的。再说这池塘虽说在后院,也是人来人往的,那么个养了几条鱼的小池子怎么会翻进了个大活人没人发现,真是晦气。

      “你们谁先发现的,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院子池塘里翻出个死人?”

      楼里的姑娘妙春在一旁嗑着瓜子,一双吊梢眼儿看起来泼辣又爽利站,操着有点娇嗔的语气说:“是奴呢,今早上下楼顺便站在池塘边上想喂喂鱼,喂着喂着地上这家伙就从水底下飘上来了,奶奶的把奴吓得差点没陪她一块跌进去。”

      “什么叫突然飘上来,妙春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诶——奴自个儿都吓得不轻,红姐你可别这么凶人家,奴就是清清楚楚的看着这这个死人从池子底下翻上来的,哪里没说清楚了?”

      金秀红没招,这事儿虽蹊跷,总不能拖着这尸首去京兆尹衙门那报官,没几个时辰一干贵人就要来了,赶紧处理掉算了。

      眼咕噜一转,随手抓了两个龟奴要他们把这女人拖出门外后街丢了算了。

      念了句”阿弥陀佛”,刚要转身,忽然众人一声惊呼,听得有个楼里的姑娘尖声叫道:“将将···将将她动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诈尸啦——”,吓得金秀红差点把另一只脚也给崴了,众人做鸟雀做散状,头牌凌华一向镇静,美颜如古玉波澜不惊,一个上前蹲在那女子面前,挽袖伸出青葱般的玉手探了探鼻息。

      “红姐,她还活着!”

      金秀红悬着的心才落了地,没死的话还好说。

      凌华退回去,走到金秀红身边问怎么办。

      怎么办?顶着这张脸,又落在了这天香楼的院子里,无论这女子来路,先储在楼里也不错。

      眼波一转,便施施然道:“既然还活着,罢了,出现在咱们院子里也算是个缘分。抬去后红阁,就先撂在含苞轩,请个大夫,让她先将养着。”

      众人自然清楚这“缘分”是个什么缘分,瞧着这一张俏脸,要是日后肯配合,必然是个当花魁的料。

      “都散了都散了啊——今个儿晚上庆王爷要来咱们天香楼你们都忘了?赶紧各忙各的去,要今晚没伺候好,我可救不了你们!”

      入夜,是流芳街的白天。

      京畿沧虞城有名的烟花之地流芳街,是邺唐京畿有钱公子哥儿们的温柔乡,不过是短短一条街,密密麻麻挨着挤着十多间花楼酒肆,街后枕着从皇城里流出来的流经城内的龙涎河。一到夜晚,各家花楼吊起五彩明灯,各家姑娘们出门迎客,暧昧的烛火下女人的脂粉香气飘香十里。连龙涎河流经的这一河段也改了个名字唤作胭脂涌,河水尽是甜腻腻的脂粉味,挥之不去。

      既然是温柔乡,那向来是男人的留恋之处,哪怕是皇城脚下的皇子龙孙也是喜欢的。今个儿晚上天香楼可真是众矢之的,前些日子接下了庆王爷的生意,刚才庆王爷便领着一干随从侍卫和安王一块进了去天香楼,后面还跟着一大串朝中大员的贵公子们,可真真是个好买卖。

      这次庆王包场,必然是要好好招待的,京畿北边有名的绣坊赶了半个月赶出的沃洛斯国纹样的巨幅毯子从楼顶直直铺到了天香楼的门口,门梁栏杆全都从新上了淮地产的上等赤木漆,所有的雅间里都换上了从海外异域高价收来的煤气灯,点在八角描金變云纹的灯笼里一派靡靡之色。三层的天香楼里烛光熠熠,中庭飘出的高台上有着美艳舞姬穿着轻纱皮衣大汗淋漓的跳着胡地传来罗璇舞,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不知从哪个方位传来的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温香软玉的脂粉香味混着呢哝软语的声音让人止不住的要软下来。

      眼下除了宁王殿下人都到的差不多,楼里的姑娘也都安排去了各厅各桌,厨房里的菜也都上的差不多了。金秀红在中庭指挥了半天,甩甩手想着是该去给庆王殿下请个安,问问意思。

      没走两步听得身后小厮屁滚尿流的叫声,“红姐儿红姐儿——”

      “叫什么叫,出什么事儿啦!”

      “红姐!将将有位公子在包厢里发脾气,给了妙春姑娘两巴掌将妙春姐姐打晕过去了!”

      金秀红听了大惊,妙春虽是性子泼辣,人却还有几分机灵,向来是很入客人的眼睛,平日里指了名要妙春陪酒的不在少数,今儿倒是稀奇。

      “说仔细点儿,哪位公子,谁家的公子?”

      “是常家——”

      “常家公子?哎哟喂谁让妙春去那儿的!我不是说了——”

      “红姐,红——那个,那,宁王殿下进来了,您要去一趟吗?”

      金秀红听罢看门婢子的通传,更是骇的不行。“怎么回事,都进来了才来通报,不是说了远远见着殿下就赶紧叫我!”

      那婢子想必跑得急了,踹了好久口气才说道:“不知怎地,宁王殿下就带了个侍卫,穿着常服就进来了,门口迎客的姑娘们没在意,还是刚才,刚才在楼上弹琴的碧玉姑娘眼尖看到了,才叫人下来唤我来通传一声。”

      今晚上这宴会宁王方是主角,又是贵客,金秀红早上崴到的右腿还没好,只得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身后的小厮追问道:“那妙春姑娘该怎么办!”

      “抬回房里,别声张!现在贵客多,楼里的姑娘紧,找个后院红阁的过去先伺候着,待会我亲自跑一趟!记住,要嫩的!”

      那小厮见识了那常家公子的纨绔,心知不能得罪,拔腿就往后头的后红阁跑。后红阁是天香楼里专门储着还没能接客,尚在教坊学艺的姑娘的地方。

      他想了想,推开了含苞轩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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