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歌》木童子

14、【十四】【若爱往生】

　　她没有再看那人的脸，默默地捡起了那把匕首，却发现匕首已经变回了原样，暗淡的青铜光芒，这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匕首而已。

　　她呆呆地看着镜子里那张掩映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的脸，那竟是她自己的脸，已经恢复成了原本静姝的模样。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始四处寻找。可是一路找遍了，却还是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
　　踏进昭云殿的那一刻，恍若银盘的月亮正慢慢地向西方沉去。她的心没由来的突突一跳，她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

　　屋子里黑乎乎的一片，月光被树梢遮挡只能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看见角落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寐歌？”她试探性地唤了声，却没有人回答。只是那银白色的长发出卖了他，她竟然暗暗舒了口气，好不容易扯出一丝笑，“你个死寐歌，好好的蹲在哪里做什么，种蘑菇么？怎么不点灯？”

　　她从桌上拿了火折子正要点燃宫灯，却不想一阵风卷过，角落里的影子蓦地冲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她的腕，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不要！”
　　只可惜晚了一步，灯火燃起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面前那人的脸。

　　看着她蓦然睁大的双眼，那人反应过来，连忙捂住了脸瑟缩到墙角，拼命地重复着三个字，“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

　　她愣了许久，回过神来时看着角落里那抱成一团的银发红衣的男子，他竟然在发抖。“不要看我，丫头，也不要过来，……会吓到你的，会吓到你的，不要过来……”

　　她直直地朝角落里走去，不管不顾那男子的反抗，拥住那颤抖的背，那样清瘦那样无助，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风流潇洒可祸国可殃民的妖孽么？
　　她轻抚着他的背，“没事的，没事……”
　　他的声音从臂弯里闷闷地传来，“呵呵，丫头，怎么会没事，我就快死了哟。”
　　她拍背的手停了停，“胡说什么，再乱说就不理你了。”

　　“是啊，妖力耗尽就会变成这样，我当然是乱说的。”他抬起了头，那张绝美的脸上竟已经满布皱纹，似瞬间便苍老了几十年，脸色也是少有的苍白，“可是丫头啊，我这个样子，你不怕么？”

　　她直视着那双退去了光华的墨眸，指尖轻触上那些如沟壑般纵横的细纹，柔柔地笑了，“有什么好怕的，寐歌还是寐歌，况且你说过，妖也是会老的。”

　　他忽然将她狠狠地抱住，她靠在他肩膀上，没有挣扎，“不过，既然你已经老成这般模样，以后啊，定是没有姑娘肯喜欢你了吧。”
　　“……那以后怎么办呢？”
　　“那本姑娘就勉为其难收留你吧。”
　　“……好坏的丫头。”

　　有什么东西滚烫地滑落又被风吹得冷了，“丫头不坏，寐歌怎么会喜欢呢？”
　　“看来我还真是傻，呵呵。”

　　她将余下的眼泪又吞回肚子里，“寐歌不傻，又怎么会让丫头心疼呢？”
　　“傻丫头——”
　　“你傻才对。”
　　“……”

　　直到夜完全静了下来，她才听见那人的声音，“……丫头，我想家了。”
　　“好，我们回家。”

　　爱是什么？
　　她以前一直不懂，可现在她懂了，爱就是那个人不在了，心会像被撕裂一样疼。

　　她以为两情相悦最是幸福，可现在她知道，喜欢，只是一个人的事，喜欢就是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可是这样的喜欢，不是太沉重了么？只是喜欢或者爱上一个人，就会变得很傻，傻到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寐歌说，妖是会老的，那是真的。
　　寐歌说，妖不不会死的，那却是骗她的。

　　当镜山的红叶都枯萎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骗她的。是因为他附在那把匕首上，闻天才会那么轻易地死去了。不想那妖的法力竟十分了得，他却为她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是她害他变成那副模样的，是她，都是她。

　　冷冷的月光洒在院子里，平添了几分惨然，她看着银发依旧红衣依旧的男子，那双已经暗淡了华光的眸中映出她的脸，仿佛要把她刻进心里的某处。

　　他颇为吃力地抬起干枯得如同柴枝的手，抚上她的面颊，他说，“丫头，我要走了。”
　　她笑了笑，“去哪里？你要扔下我么？”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描绘着她的眉眼，“傻丫头，我怎么舍得，……只是，不行啊，我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

　　她把头轻轻靠在那人的肩上，却听见他的声音，那么温柔，“丫头，你知道么，我很喜欢那样一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没想到我还是没办法看到那一天。”

　　“死寐歌，不要乱说话。”
　　“若我死了，丫头你会伤心么？”
　　“……不会。”
　　“丫头真是好狠的心。”

　　“丫头你可知道，我不想死的，我多想一直陪着丫头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那就陪啊……”
　　“呵呵，丫头，爷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嗯。”

　　那一只叫寐歌的妖，真身是一面玉镜。
　　千年之前，他不过是一缕孤魂，寄居在一面铜镜里，于是那一面镜子便成了不祥之物。被世人舍弃，唯恐避之不及。

　　只有一个人，那么与众不同的那样一个她，待他如珠宝。那个女子，好似三月里的第一丝暖风，有着足以融化冰雪的能力，只可惜，他不过一缕轻烟般的魂，无爱无念，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牵挂。

　　千百个日夜的长伴，他见证了她爱的新生和梦的湮灭。
　　每一世，他都默默地陪在她身边，可是她的心里眼里，终是没有属于他的一个角落。

　　终于他等到了这一世，他成了一只妖，一只结了仙缘的妖。在她的体内沉睡着，等待能变成人身的那一日。那时，她唯一能帮她做的，就是杀尽所有试图伤害她的人，只是这样，他却给她造成了困扰，这本不是他所愿。
　　直到她遇上那个男人。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世她爱得这般苦，陷得那么深，最后竟然搭上自己的命。堪堪救下她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要失去她了，那时，他忽然觉得能不能成仙，似乎也不怎么重要了。

　　于是他忍不住给那人放下狠话，若是她有什么事，他就要所有人陪葬。因为啊，他从来都不是一只善良的妖。

　　他早就入了魔，甚至比那人更早，更深。他不是不知道，那人对她的心意，可惜她是那么傻的丫头啊。他知道，她的心有多痛，他知道，她心里还有爱，还有许多的放不下。

　　用他一半的命换回了她，他认为是值得的。

　　她昏迷的那一段日子，他曾经一度起了那样一个念头，不如抹去她的记忆吧，那样他就可以一辈子，陪在她的身边。只是最后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虽然现在他后悔了，可惜已经晚了。

　　他知她不开心，便想尽办法逗她笑。只是大概这镜山太过单调，大概他终是比不上那人在她心里的位置，她没有拦住她。既然拦不住她，那便只好帮她了。

　　无论如何，帮她完成这个愿望，只要是她想的。
　　这约莫也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只有一半真元的他，也只有这么点能耐了罢。
　　他知道，她终是无法放下那个人的，那是她的劫数，也注定是他的劫数。
　　以致于她那般声色厉厉地质问他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

　　原来他也是自私的，自私地想要她爱上自己，自私地想要她满心满眼都只有她一个人。
　　他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就连那样一只不入流的渣妖怪，他都打不过了。
　　他已经没有资格没有能力去保护她了，呵呵。

　　他看着如白纱的月光穿过了他的手指，他贪婪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里面有她淡淡的香味，便足够了。他终于笑着开口说出了那句话，“丫头，再见。”

　　渐渐变得透明的手心里聚起一团红色光芒，在她骤然睁大的错愕的目光中，将那半颗元丹送入了她的体内，看着面前的人儿缓缓地倒下，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浅笑。

　　“丫头，忘了我吧。”
　　再见，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