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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更情动别离早 ...

  •   蓝河见瞒不过,现下又多半是自己缘故,竟害得叶修受伤,当下顾不得面皮薄,一五一十地,将那些蹊跷事都说了。本以为多得换来一阵嘲笑,谁料得那人倒皱紧眉头,也不再开口,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蓝河将他手上绑带换了一次,还是没等到他开金口,捧着那只受伤爪子放也不是握也不是,只得试探着叫道:“叶前辈?……叶……修?”虽是通了姓名,但眼下当真叫时,却是头遭。蓝河捋平舌头,战兢兢地,方才叫得出口。
      叶修扔了嘴边草叶,抬眼只是看他,却没了动作,仿佛要等他说话。蓝河没奈何,只得道:“还痛不痛了?”话一出口便想给自己个耳刮子,他要当真厚脸皮说痛,难道还给他买糖去不成?
      好在这老不修倒没那么不要脸面,只捏着蓝河手心笑道:“不痛了。”翻手一拍,将那只替他包扎的巧手握住了,起身先走在前头。蓝河无法,又怕触着他伤口,不敢硬挣,只得由他牵着。这样走了片刻,叶修却一反常态、总不开口说话,实在尴尬得紧,蓝河心思全在那被牵着的手上,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只得慌张道:“你……你松开我。”
      “松开你就被鬼叼去啦,还是牵着好。”
      蓝河气得瞪眼:“这光天化日的,哪里有鬼?”
      “你不是说有么?”
      蓝河皱眉道:“我……那就是个比方。是不是有仇家寻你?我总觉得蹊跷,若是有甚么我能帮忙的地方……”他讲到一半,自己也说不下去,只埋低了头。叶修也没发觉似的,说道:“你帮不上什么忙的。”
      蓝河气苦,又知道他说得却也的确是事实,若是仇家寻隙,有什么他叶教主摆不平的招式?但哪怕委婉一点儿说也好,至于这么吹胡子瞪眼瞪眼地昭显么?这么一想,蓝河干脆明着跟这魔头较上了劲似的也不开口了,直到走出里许,一抬头看,却发现路程不对。
      “哎,你不是要去镇上——”
      叶修紧了紧攥着的手掌,这才说道:“不忙,我先送你回蓝溪阁里。”
      蓝河奇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回蓝溪阁去了?我奉阁主口令,便是来陪着你的。”
      叶修道:“小家子懂得什么?再在我身旁呆着,便有几条命也不够赔的。昨晚事再来几遭,你当你还有命在。还是回你们阁内,好好把武功修习了罢。文州随口一句也当真的,真服了你。”
      蓝河被他说得直打跌,脸上十分地挂不住,虽然此处并无旁人,但好歹自己也精研武功十余载,此刻被这尊大神面前批得一无是处,当真一股气劲无处发泄,却又偏生不得不服,只恨不得找棵树来,朝着上头拍他个百十来掌,方才解气。
      叶修当然不知蓝河心里所想,此刻还乐悠悠地,像牵着他手游山玩水一般,蓝河思前想后,终于忍不住道:“要我回去也可以,有件事情还望叶教主分说分说。”
      “哦?”
      “你到底……和那个君莫笑之间……有什么交往过节?”

      叶修顿了顿,没事人一样抬了抬头,仰首望天。蓝河怕他又像先前一样发呆蒙混,便拿手肘捅他腰眼。那老不修的哎哟一声,撇了撇屁股,这才扭头过来,嘴角弯着,眼神里却没甚笑意。“你想知道?”
      蓝河听他话音寡淡,不由得心下一紧,点了点头。
      “哎,这事儿说来话长。”
      “他是我一个朋友,武功特别厉害。”
      “后来……”
      “他死了。”
      蓝河作势甩手就走。
      叶修只得道:“哎哎小娃娃有点儿耐心,我这不还没说完么。这故事乏味得很,怎么说得讨你喜欢,我得酝酿酝酿。”
      蓝河道:“你不用说得讨我喜欢,说得明白就行了。你做了甚么亏心事,要让人做鬼都不放过你?”
      叶修点头道:“我杀了他,他当然做鬼都得记着我。”
      蓝河自是不信他说,一面犹疑道:“君莫笑他……不是被武林各派追杀而死么?……”
      十年前那桩惨案,至今江湖上犹有传说。那时有句行话叫道:千金难买千机巧,谁人不识君莫笑?正是说放眼武林,如此俊俏后生,俊俏功夫,又负着一把机关长伞的,除了这君莫笑外,再没得第二个人。然而就是这多少女子倾心不已的少年俊杰,却不知为何狂性大发,将师门上下尽皆灭门。于是武林正道尽出高手,迤逦追杀,终于力毙魔头。蓝河听闻的,也不过如此了。
      叶修听蓝河说,静了半晌,终于道:“这个版本有点儿离谱了。”
      蓝河一愣,还以为是自己说得过分,刚要补救,便听叶修道:“不过我这儿的版本恐怕更离谱些。唉,你要坚持住啊。”
      “我与苏沐秋……就是君莫笑了,你大约也能猜到,这与叶秋一样,是个假名。我俩是叛逃出师门的,自然不能用真名。”
      蓝河想了想,轻声道:“你师父待你不好么?”
      叶秋苦笑道:“没有的事。师父待我极好,好过了头。他一小便说我是武学奇才,要我继承衣钵,将本派武功发扬光大。”
      “那你为何……?”
      “咳,那一日师父夜巡,正巧撞见我与沐秋……睡在一处。”
      蓝河奇道:“那又做什么紧了?”
      叶修故意瞧着他脸,也不去分辩清楚,只往下说:“师父扬言要打死沐秋,把我关进书阁,我俩只能逃了。”
      蓝河绞尽脑汁,突然通透,一下子脸上烧红,直欲滴出血来。他不知所措,只得低声叱道:“你都做了些甚么!”叶修不以为意,笑道:“你情我愿,何错之有。”
      要论这师门通好,离派私奔,虽然犯忌,倒也不是没有。但皆为男子,便令人不齿。想必两位少年当时里受过不少苦楚,现下从叶修面上,倒一派云淡风轻,全然看不出来。
      他接着说道:“日后君莫笑名声渐长,我们武功路数在那儿摆着,行家一看便知;这事儿便逐渐被抖落出来。师父颜面上挂不住,纠集了我师兄弟们演了一出好戏,趁夜将我绑走,却骗沐秋说道我死了。你知道他做得出这把天下闻名的千机伞,那自然心有千窍,这话片刻便识破了。顾不得自己练功紧要关头,硬闯师门要带我走,师父自然不肯,让师兄弟们将他拿下——他失手杀了一人,被师父拍了一掌,气血翻腾,一时开了杀戒。当时他那心法正练到第六层上,最忌动气,动则嗜血,我被锁在暗楼内,又脱身不得,待终于解开机关时,只见同门死伤一地,他拿住师父,便要动手。我到底不忍见他伤了恩师,唤他停手又不见应,只得出手与他对敌。”
      蓝河听得发怔,没料到那张洒脱不羁的皮囊底下,竟藏着如此故事,半晌方道:“那你赢过他么?”
      叶修叹了口气道:“我要赢了倒好。我被他打得够呛,一掌拍下了山崖。那心法并非正术,当时我还存了点儿当武林正派的想法,他得了那书便学了,我却没学。但他却为了救我,硬生生收了内劲,一下子气血倒噬,经脉错乱;我当时也犯了痴病,只想着我若死了,他便没得理由再这般生事,即便看他收了劲道,仍然装作被打到模样,倒下山崖。”
      叶修停了停,蓝河不敢去问,却听他长叹一声,终于是接着说道:“他以为错手杀了我,又正是经脉错乱、气血翻腾之际,这一下子气脉倒冲,武功走火入魔不说,连心智也有几分失常了。”
      蓝河听着惨然,道:“那你快去见他,他见你好好地,说不定便都好了。”
      叶修笑道:“蓝河好糊涂。我都杀了他,又怎么能让他好了?”
      蓝河只觉得胸膛里头说不出地哪里疼痛,柔声道:“你不是打他不过么,又怎么杀了他?”
      叶修漠然应答:“自然是我也去练了那心法。”
      他顿得一顿,又开口道,“我寻不着他,只得蒙混在去杀他的武林同道之中,才探得消息。一路人寻了许久,路上将他编排不是,说得那般难听,也只得忍着;又商议办法,各自揣度,都说自己能胜他三分,见了他便要手起刀落,斩于马下。但当真找着他时,却好笑又尽皆怕他武功未失,一群托得上名号的大家,个个儿不敢与他正面拆招,最终但求稳妥,只将他围在屋中,点着了一把火。”
      蓝河再也听不下去,站起来道:“你别说了,……”
      叶修看着他瞧,淡淡笑道:“好,小蓝不爱听,那便不说这段。后来我也没有办法,于是把那一同的九个人,尽皆杀了。”
      蓝河骇然看他,叶修仍是往常模样似的,事不关己轻巧说道:“你以为魔头二字,是叫着顽的么?那时我心法也不过练到四层,但寻他心切,再等不得。这一通好斗之下,血脉贲张,压根觉不到伤口疼痛,力道轻重,只提着剑便去找他,他一见我,倒似根本没那些狂病似的,教我带他走罢。我浑浑噩噩地,抱着他走了,走出半里地,遇见一个樵夫,一见我就吓得丢了柴禾飞跑开去,一面喊道‘恶鬼杀人哩!’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血染得浑身衣裳都发黑了……怀里的人,冷得像冰似的,胸口一个窟窿,挑在我的剑尖上。”
      他说罢轻哼鼻音,仿佛是笑了一笑,向蓝河背上一推,单手指着前头道:“故事说完,蓝溪阁也到了,这两日多得你照顾,又白占了许多便宜,你也约莫腻烦了。到底谁叫你半路偏遇着我,又同道结个伴儿,最后说了这半截故事,好歹也算有了半边缘份罢;回头若想起我时,莫要计较了才好。”
      蓝河但觉指间一松,握着的那手终于撒开,急转头时,一个等字尚未出口,那单薄身影却如风吹散,转眼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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