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那个沟》拼三妮

3、3

　　心发虚，脚发软，如兰踉踉呛呛的跟在刘栓保后面，让刘栓保又气又心疼：“以后得多锻炼锻炼，瞧这才几步路……”

　　如兰继续沉默，只低着头闷闷赶路，忽而面前伸出一只手，如兰犹豫了一下，伸手扣住面前的手，步子顿时轻快许多。

　　路上遇到一条小溪，水是山上流下来的，清澈见底，如兰捶捶快要累断的腰，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用清冷的水洗去满脸狼狈，看看青山如黛，柳绿花红，听听流水潺囘潺，燕语莺啼，呼出一口气，心顿时静了下来。

　　过了河，一会儿功夫便到了村落，百十来户人家，稀稀落落的散落在山脚下。此时正值饭点，不时遇上喊小儿吃饭的妇人，栓保边喊着“大娘”、“婶子”，边为如兰介绍，如兰便跟着喊一声“婶子”、“大娘”，随后一个端端正正的90度鞠躬，来人便呵呵笑道，夸声姑娘长的真俊呀，便说“以后就是一家人，少啥缺啥知会声。”如兰听了只是腼腆笑笑，刘栓保此时就显得很“大男子主义”，连说：“知道了。”那一刻的表情，不是介绍下乡同学王银环，而是在得瑟地领着新媳妇认亲戚拜长辈。

　　跟着栓保走进一家大门，远远的迎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满脸笑容，头发盘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浆洗的干干净净的蓝土布衣裤，脚下是自己做的黑布鞋，脚是先裹了后又放开的，看着比一般成人小了很多，这样明显畸形的脚如兰前世在二囘奶奶身上看到过：二囘奶奶不止一次抱怨这小脚走不了远路，干不了重活，一辈子净围着灶台转。

　　那妇女看到栓保与如兰，笑着道：“回来啦。”

　　“嗯，回来了，娘，饭做好了没？”栓保用毛巾擦着脸，问道。

　　如兰便知道这是本尊的“婆婆”了，想来电影中“爹”、“娘”本尊都叫过了，于是也含糊的叫了声“娘”，然后道，“我去做饭吧。”

　　“都做好了，就等你俩了，锄了一晌午地，累了吧？”栓保娘关切的问如兰。

　　如兰笑道：“不累。”

　　“咋不累呢，庄稼活没有轻活，快洗洗脸歇歇，我去盛饭。”栓保娘边说边进了厨房，又听厨房传来女孩的声音，“是俺嫂子回来啦？我去看看。”

　　“一会再去，这就吃饭了……快再加一把火，我炒了这个香椿芽。”是栓保娘的声音。

　　栓保领了如兰进了西屋，屋里刚刚收拾过，雪白雪白的墙，用苇席吊了顶，地面重新用青砖铺了，看着干净的很。贴墙放着一张新打的床，床上铺盖都是新的。床边靠墙贴上苇席编的床围子，苇席中间用压扁的高梁秸编出万字不到头的花纹。床边是一张八仙桌子，上面放了一个擦得亮亮的暖水瓶，一个茶缸，旁边是新打的洗脸架，脸盆中放好了水。看来为迎接这个儿囘媳囘妇的到来，栓保家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来，洗洗手，擦把脸。”栓保对如兰说，如兰依言去洗手，水温刚刚好，想是加了热水。如兰暗想：这家人欢喜媳妇欢喜得狠了，真把媳妇给供起来了。

　　栓保笑着说：“银环，你今天怎么啦，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了，怎么一声不吭的，平时一天到晚你比百灵鸟都欢。”

　　如兰也笑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累。”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年代，如兰决定要低姿态，高觉悟，谨言慎行，虽不必出言皆“语录”，但还是要勘酌再三，以免出了漏洞被别人“上纲上线”。

　　栓保道：“才干农活就这样，没长力气，多下几趟地磨出韧劲就好了。”

　　如兰这边洗手的功夫，那边栓保就从堂屋拿来了针，用火烧了烧，对如兰说“闭上眼。”

　　如兰乖乖的闭了眼，感觉有尖尖的刺痛从手上传来，接着便是凉凉的感觉，如兰睁眼看了看，磨泡的手上糊上了一层黑黑的东西。看着如兰露出疑问的眼神，栓保笑着说，“不知道吧，是灶底灰，很管用的。”

　　看着那黑黑的东西，如兰说不出话来。灶底灰就是草木灰，自己只记得学名碳酸钾，能做土家肥，可这黑黑的东西能消炎，如兰怀疑发炎倒是真的，于是决定一会趁没有人的时候偷偷洗掉。

　　如兰锄地回来的路上，已经下定决心回城里，因为不管是什么年代，城里总比乡下的机会要多，条件要好。虽然不舍得“酒窝哥哥”刘栓保那灿烂的笑脸，可和他三年同窗有深厚感情的毕竟只是银环不是自己，应该能舍得下。

　　想起栓保那张灿烂的笑脸，如兰有点纠结：要不，将他也“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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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嘻嘻嘻……”活泼清脆的女孩笑声传来，如兰醒过神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笑得见牙不见眼，边笑边说：“哥，嫂子，吃饭啦，吃饭啦……别看啦……”边说边笑嘻嘻的跑开了，一会从堂屋传来女孩脆正正的声音：“娘，娘，俺嫂子看俺哥看直眼啦……”

　　如兰听见，从长大后再也没有红过的老脸又一次不可抑止的红了，心里说不是的，不是的，姐只是开小差了，姑娘你误会了。

　　抬头看见栓保正一脸灿烂的笑着说：“走，吃饭去。”

　　如兰欲哭无泪……

　　午饭很丰盛，应季的香椿芽炒鸡蛋，凉调苦苦菜，还有腊肉萝卜丝，小葱拌豆腐，主食是窝头，在栓保妹妹巧贞的招呼下，如兰坐下，等到众人都拿起筷子，栓保却不见栓保爹的身影，于是疑惑的看着栓保娘，问了声：“爹呢？”

　　栓保娘忙笑说：“你爹在外面呢，说在院子里舒坦……不用管他，我们吃我们的。”

　　如兰醒悟过来是自己将这个老人给“赶”出去了，就是在现在的农村，还有公公和儿囘媳囘妇不在一个桌上吃饭的习俗，何况自己现在还是没过门的媳妇，如兰心里过意不去，忙起身喊栓保爹吃饭，栓保爹却怎么也不过来，只说自己习惯在外面吃，看着这个老人比自己还要别扭的样子，如兰想了想，将那碟腊肉和鸡蛋都拨了些，均到栓保爹满是苦菜的碗里……

　　下午，如兰又跟栓保去锄地，回来累得手脚都抬不动了，勉勉强强吃过饭，在栓保妹妹巧贞的不舍目光中找了个借口回到自己屋里，插上门，卸下堆在脸上的笑容，泪水顺着两腮无声的淌下。

　　这一时间，如兰终于可以静静的想自己的心事。

　　12岁前的如兰野的象个男孩子，上树掏鸟，下河摸鱼,除了吃饭一整天的都不着家，吃饭时也象父辈那样大口馍大口菜，生怕耽误了和小伙伴们玩耍的时间。

　　可是不知道哪一天，如兰忽然就懂得“美”了，不再和小子们一起“野”，吃饭也变得斯斯文文，来串门的小脚二囘奶奶看到如兰满意的笑了：“这就对了，男人才吃饭如虎，女人吃饭就得这样小口小口的,你不见以前千金小姐吃面条都是一根一根的。我家如兰这才是个女孩子的样子嘛，赶明儿我给我家如兰说个好婆家。”

　　那时还不懂嫁人的意思，但当看到对门嫂嫂整天忙的团团转，有时一边吃饭一边掀起衣服奶孩子，生气时还会朝孩子屁囘股啪啪打几巴掌，闲了时还会和婆婆妯娌为了针头线闹对骂一番，这难道就是“嫁人”，那情景，让如兰把头摇了又摇：我不要过那样的生活。

　　那时考上县里的初中，刚毕业的英语王老师成了如兰模仿的对象：那真是个精致的女子，不但有永远得体的衣服，还有永远明朗的笑容。就连如兰和同学们偷偷的看王老师和一个男子谈朋友，被王老师发现，王老师也笑迷迷的将同学们迎进了屋子，一人给了一杯甜糖水……

　　如兰暗暗决心：我也要做那样的女子。

　　等渐渐视野开阔了，如兰知道了考学是改变身份的唯一一条路，如兰学习变得用功了。

　　当父母因为家里少人干活而让如兰休学时，如兰顶着星星月亮锄完了家前的那一亩麦地，回家对父母说：“爹，娘，让我上学吧，我保证不耽误家里一点活。”

　　在爹娘的叹息声中，如兰继续上课的生涯。

　　多年后，如兰知道自己所向往的那种生活叫“小资”，于是如兰自嘲的笑了笑：为了做个“小资女”，自己先做了20几年的“女汉子”。

　　想想自己向往的那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前世这身体无原因的穿越，除了事故不做他想，想到当时车上那塞的满满的人和最后梦中那一声巨大的响声，如兰叹了一口气：“秋叶”是不用想了，只怕身体生生的成了“夏花”。

　　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有那个好命去穿越了，但如兰只觉得赚了——又不用喝孟婆汤，谁不愿意活两辈子。

　　可惜如兰来到这里，没有继承本尊一点的记忆，俗话说，走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为了不露馅，还是翻翻看看本尊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想到这，如兰爬起来，翻箱倒柜搜寻银环留下的痕迹，在墙上的挎包里终于找到一个记事本和一封信，信是某某豫剧团寄来的，字是繁体字，大意是银环已经通过初试了，让银环在5月10日前去参加复试。

　　记事本崭新崭新的，翻开日记本，里面夹了一朵桃花，一张和栓保的合影照片，照片上的两人都羞涩而昑持的笑着，银环还没照过镜子，不知道本尊长得到底怎样，但一看到照片顿时有种赚了的感觉：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囘嘴一点点，再加上这些都长在一张鹅蛋脸上，真是一个典型的古典美人。

　　如兰重将记事本翻到首页,发现只有首页有一篇日记，纸张泪迹斑驳，是一张银环和银环妈母女关系断决的记录，原来，银环妈已经跟着银环前后脚来到了朝囘阳沟，见银环不随她进城，一气之下要断绝关系，并留下5块钱让银环零花，银环‘舍小家，为大家’之余却对银环妈如此顽固的思想表示伤心和不解。日记时间是1958年3月10日。

　　看到这里，如兰心变得瓦凉瓦凉的，下乡这事，让本尊做决了，本来如兰还想着银环妈能来朝囘阳沟把自己接走，借这个梯子回城，别人谁也说不出啥来。就是以后再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银环都可以不上山下乡，好象那时的政策是城里家庭都可以留一个孩子在城，更何况银环是独生子女呢。可如今这唯一的一条回城的路被银环断了，再回去这理由可咋找呀？

　　如兰欲哭无泪，唉，不在农村，不知道农村生活的苦，“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梨、耧、锄、耙，哪样活都不轻省，银环可以不怕苦，不怕累，可如兰就怕万一有个急事什么的，又没有盘山公路，又没有公交车，还不什么都耽误在那九曲十八弯的山道上？

　　如兰无言瞧了半天本尊的细胳膊细腿，这还不如当初自己身体壮实呢，真不知道到农村能干什么？即便要支援农业，学个一技之长再去农村不更好吗？

　　还有，银环妈年纪越来越大，显然银环妈更需要银环这个女儿来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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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想着，忽然听到“呯呯呯”的敲门声，如兰吓了一跳，忙跑不迭的去开门，却是栓保娘掂着小脚提着个暖水瓶站在门前，笑着说：“给，刚烧开的热水。”

　　如兰忙要将栓保娘让进屋，栓保娘说：“天不早了，干了一天的活，你也累的不轻，洗洗就睡吧。”

　　如兰接了水瓶，一时心里十分复杂，即不想留在农村，又不想伤了栓保一家人的心，在床上想七想八想了半夜，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两全的好办法，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