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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萧昀在墓前无声的站了一会儿,然后拿出随身的小竹囊,拿出里面的小酒坛,在墓前盘膝坐下。
      “先生,我现在真是个酒鬼对不对?”萧昀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又撒一些在墓前“先生的兰花喝了我的酒会不会培育出新的品种?唔,叫醉兰好了。”萧昀喝着酒开始喃喃自语。
      “先生,还有一个多月,我就要二十岁了,从我十岁认识你,已经十年了。先生,你若在这里,恐怕还和十年前一样,不会祝我生辰快乐,甚至会用比十年前更怜悯的眼神看我。”
      “先生,我越来越害怕那个宫,它永远金碧辉煌,每个细节都巧夺天工,可是它的每一座宫殿,每一处回廊都越来让我觉得冰冷,就好像许多人看我的眼神,昭阳殿的阳光都温暖不了我,太液池的盛开红莲,每一朵花瓣都像是一把刀,一刀刀扎在我身上。可是我逃不开那里,我的父皇还在那里,我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在比广寒宫更冷的地方。”
      “先生,我很想念从前跟在你身边的我,那个想学骑马就学骑马,想下水游泳就下水游泳的我,那个去沙漠看日落,去草原喝马奶,去敦煌看星星,去坐在天池冰面上喝你酿的醉江南的那个我,还有,那时放纵我做这一切的先生。”
      “先生,其实想想,你还真没有认真教过我什么,我在你这里做过最认真的事情就是帮你给捡回来受伤的小鹤包扎伤口,然后把它们一一编号,大部分时候还分不出来谁是谁,但奇怪的是,你却从来没弄错过。”
      “先生,现在几乎没人敢亲近我了,他们或者怕我,或者恨我,或者忌惮我,可是我明明记得我还在你身边的时候,来拜访你的人都说‘先生身边小童容颜俊秀,气质清雅,星眸和善’。可是你看,你一不在,就再也没有人这么说我了,在大部分传闻中,我就是个艳丽娇气,任性跋扈还贪恋权位的女子。”
      “先生,这几年父皇开始迷恋道家修仙,几乎不再事朝了,所幸穆清这个太子很称职,也许,我再帮他一段时间就可以离开了,只要安排得好,我还是可以不时回去看看父皇,然后逍遥在山水间。我就可以去看看大海,我还没有出过海,听人说,海上除了日出月落极美之外,海上见到海市蜃楼,会比我在沙漠见过的更神奇,沈玄那家伙肯定也没见过……”
      “先生,我好久没见沈玄了,你不在,他也不在,我觉得天地间常常只有我一个人,现在仔细想想,我觉得沈玄的确当得起我的‘老师’二字,他的确教过我很多,尽管他教我的大部分东西都很残忍,但是,没有他我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活着,要么早就死了,要么早就疯了。”
      “先生,你说,那个所谓的真相,我还要不要执着下去?自我八岁知道开始,我就一直在寻找,最近我开始想,就算找到了又怎样?就算她还活着又怎么样?我还是萧昀,还是长公主,史书上也永远白纸黑字的记载了我的出生,我是帝后嫡女,宠爱殊特。可是,每当有蛛丝马迹我还是在千方百计的寻找,我控制不了自己。”

      金乌开始西坠,给谷中的一切都染上了金色,倦鸟纷纷归巢,几只白鹤也展开双翼远去。
      萧昀还是坐在墓前,太阳的余晖照在她身上,给她浅绿的衣衫镀上一层金边,她把头发散下了,青丝在橘黄的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脸上一抹红色,比胭脂更美,不知道是酒的缘故还是夕阳的缘故,一双眸子也好似吸尽落日的光辉,能点亮人心。
      “先生,我到底还是怯懦的,这两日我不敢待在杭州城中。你以前一直说只有杭州的一山一水才能容下你的灵魂,现在杭州的百姓也视你为杭州的灵魂,每年四月的这三日整个杭州的每一个角落只能听到一个名字,谢融。”
      “先生,西湖边上,你的衣冠冢前想来又是兰香四溢,那些文士雅客应该又在你的墓前不停高歌你的辞赋,女子们不论身份不论年龄又开始在回忆中思慕你绝世的风华,孩子们又被一遍一遍的告知长成后要有谢郎的才谢郎的貌。”
      萧昀终于开始显得醉了,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先生,所有这一切都让我不敢去逛杭州城,你走后的这四年,我甚至不敢踏足杭州城,整个杭州城到处都能听到你的名字,唱着你的诗词,弹奏你的曲调,甚至模仿你的衣着,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调,你走后年年如此。先生,你说要过多久人们才会忘记你?要过多久谢融才不是传说中芳华绝代的谪仙?先生,等所有人都忘了,没有人再提起你,到那时候,我是不是就可以就不再是云凡,我才能只做我的萧昀,只做我的曈瞳,安安分分的做我的长公主,告诉我的心不要再逃。”
      萧昀将竹囊中的酒都喝光后,终于醉倒了,在墓前睡着了。

      斜阳终于没入了西山,一个背着竹篓的男子回到了木屋,放下竹篓,走到一个房间前,房间的木门敞开,屋内空无一人。
      男子摇了摇头,给屋子点上灯,这时,男子的相貌露了出来,他似乎是不年轻了,但是又看不出年纪,眼神饱经风霜可是容颜却无损,容貌清秀但称不上英俊,一身布衣却有让人不敢轻视的气韵,那是因为无双才华和看透世事之后才有的气定神闲、安然笃定。
      男子似是了然的走到屋后,看到酒后熟睡的萧昀也不惊奇,只是淡淡地抱起她将她送回房间,盖好被子,拉上门,径自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了。

      萧昀醒来已是清晨,阳光从窗子透进来,隐约能听到屋外的鹤啼,伴着谷中特有的香味,让萧昀睁开眼睛的刹那一时恍惚觉得自己还是少年,先生就在外面喂着小鹤,自己只要走出去,先生就会在阳光中和煦地笑着对自己说:“懒丫头这才起来?”
      萧昀拍拍自己的脑袋起身,走出房间,阳光中果真是有一人在喂鹤,那人一身褐色布衣,背影清矍,头上似乎开始有一些白发,在日光下闪动着银光。
      “袁牧先生。”萧昀轻轻叫了声那人。
      “你起来了?去梳洗下,一会就能吃早餐了。”那个被称为袁牧先生的男子微微一笑。
      萧昀点头回去梳洗,之后来到了熟悉的厅堂,这里一点都没变,桌椅琴棋都在原来的地方,看得出来,现任主人把这里打理地很好,其实萧昀是知道的,光看自己以前的房间就知道袁牧先生把先生的故居保养的很好。
      袁牧端着早点进来,不过就是小米粥配一叠蔬菜,萧昀跟着谢融的时候吃得就很清淡简单,看到这样的早餐也不奇怪。
      “我记得你过去喜欢吃梅花糕片,我试着做了些,自然是不如他,尝尝如何?”
      “自然好。”袁牧取来自己做的梅花糕片,见萧昀吃了不少很是高兴。
      “既然来了,陪老人家下下棋吧?”吃完早点,袁牧先生建议。
      “能和您下棋别人盼还盼不来呢。”萧昀笑着回答。
      萧昀和袁牧来到书房,其实说是书房,也就是现在袁牧的住处,前半间是书房,后半间用一座屏风隔住,后面空间很小仅仅放了一张竹制的塌。
      萧昀走进房间的时候环顾四周,笑道:“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踏进这里的时这里就是这样的,几乎没有改变。”
      袁牧没有笑,“没变吗?我倒觉得全然不一样了,房子的主人不在,房子的味道就全变了。”袁牧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萧昀听了袁牧的话心下猛一刺,下意识转过脸,她看到在书桌后面挂的画时愣住了。
      袁牧敛好情绪回头看到萧昀盯着画发呆,脸上倒是有了一些笑意:“他以前就很喜欢你给他画的这副肖像,我也很喜欢,但之前我……前些日子我拿他的书画出来晒,又看到这幅画,现在看到他的脸没那么介怀了,也着实觉得你这幅画深得他的神髓,便挂在这里,相信他也是欢喜的。”
      这幅画是萧昀十六岁,谢融生辰所做的,也是萧昀为谢融庆祝的最后一个生日,当时大家都有些醉了,萧昀当时病愈没多久,酒喝的不多,最后倒成了满座最清醒的人,当时不知是谁问萧昀给先生的礼物呢,萧昀笑了笑,走到桌边,拿起笔一蹴而就画完了这幅画。
      画是简单的水墨画,寥寥数笔勾勒了个背影轮廓,画上的人只转过半张脸,但侧颜美好的竟不似凡人,而让人移不开眼的到不是画中人的脸,是他的神,他眼睛半眯着看着不远处,眼神被描摹的极细腻,眼中仿佛满含杏花春雨江南,大漠长河塞北又似是什么都没有的空寂,似是不屑与尘俗为伍又似是悲悯人世苍生。
      当时所有人都惊叹这幅画,只有谢融沉默,最后醉意很浓的他走向这幅画,步伐依然优美若仙。
      他仔细地又看了画一会儿,对萧昀说:“这个世界上能把我画成这样的,除了你,恐怕只有袁牧,可惜他从来不肯画人,我要好好想想给这副画题什么字。”
      谢融又看了一会儿画,笑了:“不,不需要再题什么了,就这样吧。”
      袁牧捧出棋盘,两人坐了下来,开始下棋,期间没有人说话,一盘棋下了很久又仿佛一眨眼就结束,萧昀的心随着棋局慢慢平静下来,就像谷中的空气的一样,静谧而安详。
      “谢谢你,袁牧先生。”下完棋,萧昀看着袁牧的眼睛由衷地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了解,你虽然不说,但每年的昨日你都故意离开,让我可以无拘无束地和先生说说话,还有,谢谢把这里的一切看顾地那么好,虽然我知道你不需要这些感谢。”
      “曈瞳,我的确不需要这些感谢,我做这些不是为你,也不光是为了他,是为我自己,他是我生平唯一知己,他走了,我再也找不到可以引起我兴趣的东西,唯一可做的不过就是替他看着这里,还有,便是看着你了。”

      萧昀含笑望着袁牧先生:“如果当年在莫愁湖,向我伸出手的不是他,是您,跟着您走,或许我的人生又不一样了,或许就会是沈玄那样的人了。”萧昀不无感慨地说。
      “人都有自己的天性,沈玄虽然是我的弟子,但他的性情和我并不相同,何况就算你当年碰到的是我,见到谢融的时候你还是会跟着他跑的,毕竟谢融风华别说江左,即使放眼天下,也再觅不得了。”
      “袁牧先生,我从来没问过你,当年你是怎么遇到先生,又怎么会成为彼此最挚爱的朋友?”
      袁牧起身,取来茶壶,给萧昀倒上一杯,自己端起一杯,“这是你最喜欢的立春时梨花上第一批露水泡的茶。”
      萧昀喝了一口:“嗯,茶水清苦甘甜,配上陈年故事最好。”
      袁牧一笑,“哪里有什么故事,你也知道我是北朝人,早年因家族纷争逃到了南北边境,运气好,碰到了当时的名士赵岐鸣,收我为徒,之后又略有些虚名。而谢融出生世代钟鸣鼎食的陈郡谢家,自小美名传天下,长成后不愿出仕,只寄情山水之间,与人相交不计身份,只随自己的心。我们是在青城山遇见的,当时正是暮春,我们相见的第一眼就知道彼此是此生无二的知己,之后我们下了一盘棋,从此成莫逆。”
      “我可以知道,当年那盘棋是谁赢了?”
      “结果哪有那么重要,我一生再也没有下过那样的棋了,即使是和谢融,也下不出那样的棋了。”袁牧只是平淡地叙述,而萧昀却陷入了思虑。
      “曈瞳,你看起来很累。”袁牧打破了萧昀的深思。
      “这么多年了,您还是坚持叫我曈瞳,不肯叫我云凡。”萧昀没有回答袁牧的问题。
      “你本来就是曈瞳,萧融当时叫你云凡的时候我就不认同,现在也是,即使你做过几年‘云凡’又如何?你最终都是要做回萧昀的,叫你云凡会让你忘记现实。况且我倒觉得你父皇给你取的这个小名才是最适合你的。”袁牧似是不介意萧昀转移话题。
      “是么,沈玄也不肯叫我云凡,也坚持叫我曈瞳,父皇说女孩子要有个小名,留给最亲近的人称呼才好,到如今,这么叫我的人只有父皇自己,您,还有沈玄。”萧昀笑着感慨。
      “这也就够了。最近你有见过沈玄那小子么?”说起爱徒,袁牧的口气轻快了很多。
      “没有,连消息都没有,只收到过一些特产,他似乎又去游览了不少地方。”提到沈玄,萧昀的口吻也轻快了不少。
      “他这个挂名帝师做的也未免做得太轻松了。”最后萧昀又不无嫉妒的说。
      袁牧听到这里,无奈笑了笑。
      沈玄,“鸿壑先生”袁牧唯一弟子,少年即才名远播,风姿无双,袁牧先生自己评价说:“玄,年十三,余已无可传授之物,其才,得之,安天下有余,统天下足矣。”
      文宣帝听说后召见沈玄,两人密谈两日,文宣帝惊为天人,以高官厚禄聘之,然沈玄天性不羁,不愿居于庙堂,再三推辞,文宣帝无法,只得拜少年沈玄为师,不赐予任何实差,任其来去自由,并可自由出入皇宫。文宣帝曾想让太子跟随沈玄学艺,但沈玄对教育太子无甚兴趣,倒是对兰陵公主青眼有加,时时指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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