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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夜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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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庆幸自己是从未来回到过来的一缕魂魄,因为这样我能知道许多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打个比方,如果我是从21世纪往前到更遥远的将来的话,只怕就要沦落为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了,最大充其量仅仅相当于我那个时代生活在非洲原始森林里的土著人。这么说来,命运对我还算不薄。
我始终认为关于我现在所处的这个年代,我了解的非常之透彻,上到帝王下到百官,只要是在历史上有点名气的,基本上我都能说出个门道来,所以我一直还算应付自如。但有时候,历史也会给你开开玩笑,让你措手不及。胤禩在后院门口的那些话,让我彻底陷入了困惑中,有时候知道太多也是一种负担。我仰头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定定看着房间的天花板。
。。。。。。“如果我接受胤禩的感情,那我就是违背历史,害人害己,自作孽不可活”。。。。。。
。。。。。。“如果我拒绝胤禩的感情,那我就是无情无义”。。。。。。
。。。。。。“因此,如果我接受,我就是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傻瓜”。。。。。。
。。。。。。“同样,如果我拒绝,我就是个忘恩负义铁石心肠的混蛋”。。。。。。
。。。。。。“不管接受还是拒绝,我不是傻瓜就是混蛋”。。。。。。
“真他妈的该死!!!!!!!!!!!!!!!!!!!!!!!该死的命运,该死的穿越!!!!!!!!!!!!!”我躺在床上,大声骂道。天花板往下蔟蔟落着灰尘,真是一场灾难。
转眼便到了四贝勒生日的那天-----康熙四十一年十月三十日。原来农历的十月底在我这个21世纪人的眼中,已经算是初冬了。我原不想去的,几天前还在琢磨要不要假托生病推了这件事,一来怕见到胤禩彼此尴尬,二来我对四贝勒胤禛一点好印象都没有,再说到时候去的都是王宫大臣,怎么说话怎么举止,规矩重重,搞不好就得罪人,想着就觉得累。可后来一考虑,若说我病了不能去的话,胤禩肯定会找大夫来给我诊治,说不定鬡华也会跑来凑热闹,那还不是更麻烦吗?!罢了罢了,硬硬头皮,我去就是了,也不见得那胤禛就是老虎,再说我躲他远远的,他就是老虎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北京城十二月,冬天的气息正随着木叶凋零的声音渐行渐近。我是江南人,从小最怕冷。知儿怕我晚上回来的时候着凉,特定翻出来一套夏天新做的织锦夹衬袍子,樱桃红色,上镶着银丝镂花,外面是一件淡鼠灰色对襟短褂。
“姐姐这身打扮,再配上这样的人才,除了八贝勒,那些王孙公子哪个比得上。”知儿一边替我整衣服一边说道。
我没有讲什么,要这小丫头不提八贝勒只怕是不可能的。
临近傍晚时分,我和胤禩分乘两顶骄子打八贝勒府前门出去,走了约莫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胤禛那里。仆人们忙着停骄下杆,我撩了袍角出来,只见四贝勒府门前已停了好多骄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奴才给八贝勒请安,贝勒爷吉祥。”看门的侍卫一见是胤禩忙跑上来打千行礼。
胤禩略笑了笑:“起来吧。”
那侍卫一双眼睛在胤禩身上转了一圈后,自然而然盯住了站在他旁边的我。“这位爷瞧着面生,奴才怕看走眼,不知如何称呼才好。”
我暗想着,这四贝勒府的下人都这么厉害,明明不知道我是谁,怕放个生人进去被主子晓得了要挨批,却偏要说自己忘了,记不起来,既不得罪人又能问出我的身份,真叫鬼的。我正想着该怎么回答他才好,却听见一旁的胤禩先自说道:“这位纪爷是我和五贝勒还有安亲王府的鬡华格格一块儿请来的贵客,你自是没见过她。”
“原来是纪爷。”侍卫说着也向我行礼道,但那口气和眼神却还是透着可疑的样子。
胤禩一拉我的手,示意我别说话,一边已经从那侍卫身边走了过去。
来清朝这许多时日,胤禛的府邸还是头一回来,想来这就是日后的雍和宫了吧,果然气派不凡。如果说五贝勒府灵秀,八贝勒府隽雅,那现下这四贝勒府就是名副其实的深峻了,回廊、假山层层叠叠,亭台馆轩却都隐在廊檐后面。头前带路的下人领着胤禩和我顺着回廊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来到正厅门口。
“八贝勒到!”很响亮的声音。
还没等我看清正厅里都有哪些人,就听见一个极清脆的嗓音夹着一道人影在眼前闪过:“八哥哥、纪哥哥。。。你们终于来了,我都等了一下午了。阿玛又不准我去找你们,可把我急的,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答应来的怎么会不来,鬡华又在瞎担心了。”
原来是鬡华,她今天随安亲王一起来,他阿玛明尚额附当然也在。“来的正好,刚才和祯儿那小鬼斗酒,他耍赖偏不认输,气死我了!”鬡华一见胤禩就告状,“八哥哥一定要为我报仇啊!”
说完,拉了胤禩就往正厅里钻。“纪哥哥一起来吧。”她回头对着我灿烂的笑,好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我跟着鬡华走入厅内,果然我们来得晚了,此时厅里已有了好些人,大多数我都不认识,想来必定是朝中大臣,我没见过。鬡华带着我们走到一张圆桌边站定:“来来来,胤祯小鬼,咱们重新比过。看你在我八哥哥面前还敢不敢耍赖。”
“哟。。。比不过人家就去找援兵啊。。。”只见圆桌对面的椅子上站起来一位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大大的黑眼睛、鼻梁高挺,下巴上一圈才长出来的细细茸毛,“真不知道是谁在耍赖。”
鬡华瞪大眼睛道:“小鬼头,今天晚上定要叫你服输不可。”
“你有援兵,难道我便没有帮手吗?”说着,就看到桌子边上围过来两个人。不看还好,一看我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原来那两个人正是胤禟和胤锇。
“九弟、十弟,你们也跟着十四弟胡闹。”胤禩轻轻叹着气。
十四弟。。。。。。我一愣,刚刚和鬡华斗嘴吵架不认输的那个男孩子就是历史上做了大将军王的十四贝子胤禛,雍正的亲兄弟,一母所生的同胞骨肉,日后的郇郡王?!!!!!!这让我不得不注意起他来,定睛观望,胤祯长得果然和他那位亲哥哥很像,只是年纪尚小,眉宇间缺少那种令人胆寒的冷峻与霸气,就现在看来更像是一个小大人,黑眼睛里满满装着促挾和不羁。这也许就是他的性格吧,从不甘心认输,就算是和鬡华斗酒这么小的一场比试,他都不愿意服软。哎,这样的脾气真不知道是好是坏,将来他和自己的哥哥争夺天下,最后输到被幽禁在景陵几十年,如此地步却也不能不说与胤祯性格有很大的关系。
“今儿是四哥生辰,大家都收敛一点,免得落人口实。”果然胤禩是个聪明人,在这种场合还能想得这么周全,这让我微微感觉有点别扭。他太要求完美,从才华到品德,从处事到说话,从思想到感情,那一件不是完美的?!因为完美所以他不允许自己犯任何错误,他不是胤禟或者胤祯,想到什么可以说什么。哎,原来完美的人竟是活得很累呢!
“其实想斗酒也可以很文雅啊。”我抿着嘴道。
“你又来插嘴,怎么个文雅法,说来听听。”胤禟,为什么每次我一说话你就针对我呢?!
我一仰脸:“九爷难道没听说过猜谜罚酒?”
“怎么个猜谜罚酒?”鬡华挤到我旁边问道。
“每个人以这桌上或是厅中所有之物做一首诗词,做完后让别人来猜,猜得出的便是自己输,罚酒三杯,猜不出或者猜错了便是对方输,同样罚酒三杯。这个比法岂非文雅得多。”
“好是好,就是不知道用个什么限制,不然厅上的东西这么多,如何猜法?”胤祯年纪虽小,但心思却也缜密。
胤锇道:“要我说,不限是这里有的东西,只要能猜上来就算赢。”
“好,就依十哥哥说的。”鬡华第一个同意。
正说到这里,厅外只闻又有人喊:“十三阿哥到。”我猛得一惊,心说今天晚上真是齐全,不但胤祯来了,连胤祥也来了。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年轻公子,穿着墨蓝色的长袍,打厅外边走进来,与众不同的是他的衣服竟是箭袖,显得英气焕发。
“纪哥哥,别光顾着看,怎么个比法你倒是说啊。”鬡华见我扭着头朝门口观望,早在一旁不耐烦了。
“好好好。。。。。。”我无奈地摇摇头,“就照十爷说的,不限东西。”
“我要胤祯小鬼先作!”鬡华指着对面比她小一岁的十四不依不饶。
“有什么了不起,我作就我作。”胤祯往椅子上一坐,双手撑上腭下,沉思了一会儿道,“紫玉修篁风韵清,湘江秋影里、泪迷蒙。只今迹染万竿青。楼头月、依约梦中听。纤指自香凝。凤凰台上倚、不胜情。古今幽思总无凭。缠绵曲、翻作断肠声。”
胤禩颔首道:“你倒好,跑上来第一个就作《小重山》,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们大家嘛?!”
“不然怎么显得我是赢家呢?”
“也不见得,你这词所写的东西极是好猜,想来必是竹箫无疑。”我笑着解释道,“又是紫玉修篁又是凤凰台,不是竹箫是什么?!”
鬡华高兴地直拍手:“纪哥哥说的一点不错,就是竹箫。”
胤祯扁扁嘴,依律罚过三杯酒去,挨下来一个是胤禟。此时已有仆人递上菜肴来,想是来客已全部到齐,我那桌的人少,却格外有趣,竟是胤禩、胤禟、胤锇、胤祯、鬡华和我自己,实实的一个“八爷党”,再加上鬡华的嗓门又响亮,弄得其它几桌的人都往我们这边看过来。胤禟夹了一口鳜雨在嘴里嚼着,慢慢吟道:“团团常闪烁,交面映花枝。如泣还如喜,时忽一蹙眉。幽情堪自照,此梦虑魂迷。空置玉台上,长同明月期。”
我皱皱眉,这诗做的极好,但寓意不祥,特别是最后一句———“空置玉台上,长同明月期”,实在就是胤禟后半生的写照。
“这个我知道!!!!”鬡华毫无感觉地在旁边喊道,“是妆镜,对不对?‘如泣还如喜,时忽一蹙眉’肯定是镜子。”
胤禟取过酒杯,自斟自饮道:“算你狠,猜对了。”
一旁的胤锇急得直拍脑门:“每次你们都合伙欺负我,得了,我也甭作什么诗了,直接罚酒就成。”
说着拎起酒杯来就要往下灌,突然停在半空中道:“其实我倒是憋出一首来的,就怕你们听了笑我没文采,所以还是不说出来为妙。”
“说说说,难保你做的歪诗咱们猜不上来呢?!这样不就是你赢了?!”鬡华哪里肯放过胤锇,逼着非要他说不可。
“这可是你一定要听的,我作得不好:竭尽余生力,为谁诉不平?山山飞木叶,树树响秋声。”胤锇自管自说道,“你们猜是什么?”
胤祯轻轻拍了下桌子:“是蝉。。。十哥那句‘竭尽余生力,为谁诉不平’写得真好,想那蝉整天鸣叫不停,却也真的不知道是不是有很大的冤枉没处诉。”
胤锇也输了,接下来的人便就是八贝勒胤禩。从胤祯开始,他们兄弟几人所作的诗词皆都透着宿命的无奈。胤祯的竹箫、胤禟的镜子、胤锇的蝉,哪一个不是为人调笑的东西,没一件是可以由自己掌握命运的物事。想想他们日后的结局,再看看他们今天所作的诗词,我终于相信这世上是有缄言这么一说。不是吗?。。。胤祯被禁十数年,难道不正是“湘江秋影里、泪迷蒙。只今迹染万竿青。楼头月、依约梦中听”。胤禟最后惨死狱中,一生的迹遇又怎么把像是“如泣还如喜,时忽一蹙眉。幽情堪自照,此梦虑魂迷”。至于胤锇,“竭尽余生力,为谁诉不平”,除了他还有谁?!这便让我忽然想听胤禩下面会作什么诗词出来了。
“夜阙寒声冷秋光,从前裁断狠心肠。无情恰似成陌路,割袍分别旧时香。”就在我暗自思量的时候,胤禩已将谜面吟了出来。
“难不成竟是剪刀?!”胤禟和胤祯齐声说道。
我猛然醒悟,“从前裁断狠心肠”这句说的也许就是日后的四贝勒胤禛吧,如果是的话,还真就被胤禩说对了,雍正这人当真是“无情恰似成陌路”,连自己的兄弟子侄都不放过。
八贝勒笑着点点头,将自己面前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是纪哥哥的诗谜,你们肯定猜不出。”鬡华也同一众男子一样豪气干云得喝着酒,半点没有醉意,见下一个就是我出题,还不忘站起来替我加油。
我正在想写个什么好,突然就听离我们这桌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连我都猜不出吗?这声音如此之熟悉,让我习惯性地打了个寒战,没错,一定是他,胤禛。
鬡华见胤禛来了,跑过去“四哥哥”“四哥哥”地叫了他好几声,却不见胤禛回答。“你们雅兴倒好,还玩喝酒行令。”说着,一双眼睛盯着桌子对面的十四看。就见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十四,顿时跟变了个人似的,寒着脸,黑眼睛里透着一股敌意来。
“不是喝酒行令,是猜谜,猜不出来的可是要罚酒的哟,四哥哥也参加吗?”鬡华低声问道。
“喔????”胤禛仿佛很有兴趣的样子,“那现在是谁出题?”
鬡华想都没想,用手一指:“纪哥哥出题。”
我就看见胤禛慢慢转过身来,寒星般的眼睛直视着我,这种感觉真不好受,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讨厌,我对自己说,干脆选择性失明,只当没看见吧。我自顾自对胤禟、胤锇他们说道:“听我这首:岂顾红尘说是非,乾坤云雨称心挥。无形自可腾龙影,有怒何须借虎威。万里长帆同破浪,四方猛士共牵衣。此身辗转谁羁绊,本色安随柳絮飞。”
我刚念完,就听胤禛哼了一声道:“好大的口气,‘乾坤云雨称心挥。无形自可腾龙影’,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果然,我就知道凭自己这身男装想混过胤禛的眼睛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他还是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
“谜底是风吧,风吹青云直上,你想得很不错。”
“多谢四贝勒夸奖。”我针锋相对,“但风也有不同类型,就算真的上了青天,高处不胜寒,却还是人间惬意。”
胤禛被我堵得没话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也来出个谜题,大家猜猜是什么?”
“寄身角落便为家,妙格孤高弃物华。一点香红燃翡翠,四时纤弱倚篱笆。难明世事心常卷,不耐风尘叶自遮。自古美人谁得似,敢教艳影照流霞。”说完一甩袍袖转身走了。
哪怕我再笨再迟钝也能明白他这首诗里的深意。鬡华坐在我旁边歪着头想了老半天,自言自语着说:“应该是芭蕉,要不就是虞美人,四哥哥几时喜欢起花草来了?”
而与此同时,我却发现胤禩的眼睛,那双与胤禛极像的眼睛,水样的光线正由瞳孔里蔓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