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困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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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鬡华来过八贝勒府后，我便不太常去前院了。有事没事总耽在自己的“萼影薇岚”，看知儿临字，或者自己写些诗词来解闷。我不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鬡华那么可爱美丽，我不能让她在将来变成一个怨妇，更不能接受胤禩的这片情，因为它到头来什么都不是。那天夹在字帖里的纸条，我回来又看了好几遍。“四张机，流莺枝上作声啼。拥书倍忆相知好，花开恋蝶，诗成谁与，暗忆忆谁知。”我自是知道忆得是谁，可我不能做任何回应，怎么做都是错。所以我只能将自己困在“萼影薇岚”，不见他，不想他，认认真真做好我“纪公子”的本分。好在胤禩的差事很忙，常常弄到天黑了才回府，好几次舒敏来“萼影薇岚”请我去前院画斋，说是八贝勒有事儿找我商量，都被我用“已经休息”的名义推脱掉了。如此过了将近大半月，胤禩倒也没来过一回“萼影薇岚”，这让我放心不少。
京城的天气，一过中秋，便迅速转凉。院子里桑树和拓树的叶子却是四季中最鲜艳的绿，薜荔的红色藤蔓沿着白苻枝干延伸，几乎遮住了半面影壁。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天高气爽的季节，于是将书房里放着的几把不常用的竹椅、竹登还有小竹几子让人帮忙搬到院中间，知儿就站在竹几子旁边临字。而我乐得清闲，坐在竹凳上，翻翻书，感觉轻柔的微风吹着自己的头发。
“姐姐，字临完了。”知儿说道。
我点点头：“先放着吧，知儿也累了，快歇着去吧。”
知儿放下手中的毛笔：“最近姐姐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舒敏姐姐告诉我，说你不理八贝勒已经有好些日子了。请你去画斋也不去，找你商量事情又回绝。听舒敏姐姐说，八贝勒回回叹气讲什么有缘无缘的。舒敏姐姐还说。。。。。。”
“她还说什么？”我难得用如此尖利的言词对知儿说话，“知儿，八贝勒是皇子，咱们只是一介平民。”
“可八贝勒从来没有因为身份地位嫌弃过咱们呀，可是再说姐姐你。。。。。。”知儿明显搞不懂了。
我苦笑着：“没有什么再说，也没有什么可是，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知儿愚盹，很多事情不明白。可我晓得八贝勒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他对姐姐好，对我也好，对所有人都好。”小姑娘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响了起来。
我从竹凳上站起来：“谁说八贝勒不好了，知儿听姐姐一句话，我们不能知错犯错。”
“什么叫知错犯错？”
“明明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发生，发生后的结果将会伤害很多人，可却还是让它发生。这么做对吗？！”我摸着知儿柔软的头发问道。
小女孩思考了大约半分钟：“真有这么严重？？？？会伤害谁呢？”
“是啊。。。”我缓缓仰起头，“比如八贝勒，比如鬡华格格，比如我们自己，这样够吗？！”
小姑娘终于不说话了，愣愣得看着我，眼睛里装满了不解。
我不求她可以明白，要一个孩子理解这种感情怎么可能。其实说到底，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我是一个２１世纪的灵魂，我所接受的是全部现代化的教育，可为什么到了这里，居然会为一个清朝的贝勒而乱了心神。他早就已经死了，起码在我的时代里，胤禩早都死了几百年了。难道我穿过这数百年的光阴竟就是为了遇见他的？！这样的想法太过可怕，我赶紧摇摇头，别来烦我，别来烦我，我只是一个平民老百姓，和你们这些王宫贵胄扯不上半点关系。
“知儿，回屋去吧。”我说道，“傻站在这儿干嘛。”
小姑娘一下子省来，不再多问什么，径自走回屋子里去了。
我深深叹口气，绕到竹几前。几上还摊着刚才知儿临字留下的纸张。我拿起笔来，微微润了润墨，思前想后，在纸上写了一首《钗头凤》：龙枪舞,瑶琴抚。满笺流转相思处。初相沫,多离别。难云如意,恨天何猝。啜!啜!啜!冥秋雨,残盟树,倚帘望断鳞鸿路。怀痴蝶，空悲切。墨书心曰,葬花焚箧。孽!孽!孽!
又过了几日，知儿已将帖本上的字临完。我原想让知儿去把字帖还给胤禩的，后来想着还不如自己走这一趟，于是就把那张写着《钗头凤》的纸夹在书页里，连同胤禩那两首短词一起送还了过去。
这是我近大半个月来第一次离开“萼影薇岚”，来到前院的时候竟有些心思恍惚，怕一会儿看见胤禩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前院回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还和着说话。
“就知道你一定会跟来。四哥下的柬，你走得比谁都快，一听说要来八弟这里，连四哥都不管了！”
“什么嘛！我只是想来瞧瞧热闹而已，赶明儿我也上你府里去玩可好？”老远就听到一个爽朗的嗓音，咋咋呼呼，不用细想也知道是鬡华格格。
“我家里可没什么好玩的物事，你来了只怕会无聊。”
鬡华咯咯咯笑着：“我让保泰、保绶他们陪我一起来，有他俩在肯定不会无聊。”
同鬡华说话的人的声音很耳熟，但却不是胤禩。我刚想着要不要折回头，等鬡华走了再去找胤禩还字帖，谁料前面回廊转角处一下子就钻出两个人来。左边那个穿紫红色宫装的正是鬡华，她今天没梳旗头，一溜乌黑的长发盘成两个叠云般的双髻，又用银簪子插了，坠下珊瑚红的玛瑙流苏来。而右边那个穿着浅玉色长褂的男子，却让我吃了一惊，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
“这不是纪哥哥吗？！”鬡华跳着蹦着跑到我面前，见我手里捧着字贴，便道，“找八哥哥还书呢，正好我们也要去找他，一块儿走吧。”
我只能微笑着，回答说好啊好啊，而目光一转，已看清了此刻站在鬡华身边的人，他正是五贝勒胤祺。
“青臣！！！！！”他喊道，“真是巧遇啊，我原想着等见了八弟就来寻你的呢，谁知竟碰上了。”
我忙着打千：“五贝勒吉祥。”
胤祺哈哈大笑，一手将我搀住：“你也来同我开玩笑，上回让御膳房做的点心可还合胃口？”
我点着头从地上站起来，就见胤祺一双眼睛正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贝勒爷瞧什么呀？”我都觉得有点古怪，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八弟家风水养人，才几个月不见，青臣你比从前精神好多了。”
鬡华好奇起来：“纪哥哥以前什么样儿？还有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怎么以前从来没听五哥哥你提起过？！”
胤祺用手轻点鬡华的额发：“鬼丫头，就你话多。再细打听，明儿不带你去四哥家玩了。”
“哼，不说就不说，一会儿见了八哥哥我问他就是了，八哥哥肯定告诉我。”
胤祺看了看我，无奈地摇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纪公子与佟公子和魏公子是好朋友，自然也就是我的朋友。他初上京城，多有不便之处，我就托了八弟照顾他，如此而已。”
我深知鬡华那一问纯属信口开河，胤祺编了个谎就打发过去了，倒是他今天怎么会来八贝勒府有点让我摸不着头脑。胤祺并不像胤禟和胤锇，他一生都没有参与任何党群的夺嫡行为，正因为这样，才让我对他今天的突然到访觉得奇怪。
“你定是在想，我今儿是为什么来八弟这里的，对吗？”胤祺微笑着对我说。
“正是。”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这个胤祺，居然和我卖起关子来了。
就这么一边走一边说，很快就到了胤禩的画斋前。已有管事的通知了胤禩，只见他穿着件玫瑰灰的袍子，同款深色的对襟小褂，站在画斋前的台阶上面，见了胤祺，忙行礼道：“给五哥请安。”
“咱们兄弟一体，要这些虚礼做什么。”胤祺上前一步止住胤禩，两个人手拉手走入画斋。
鬡华不甘落后，跳过去挤在两人中间：“你们论兄弟辈份，就不算我了嘛，没道理，我跟你们一块进去。”说着朝我招招手，“纪哥哥一起来吧。”
我站在三人身后，鬡华可以这么说，但我绝不可以这么做。所以我等他们走进画斋后，才跟着进去了。
“下月就是四哥２５岁的生日，他让我送请柬来给你，望你到时能去，还说那天在京的亲王贝勒还有阿哥们都去，太子爷也去，所以还望八弟你不要推脱才好。”原来胤祺这趟来是为四贝勒送请柬的，这倒让我没想到。
只听胤禩幽幽道：“四哥也真是太客气了，咱们两家住得最近，却还要五哥你来跑一趟，这叫怎么说的。”
被他这么一讲，我马上想起，四贝勒胤禛的府邸距离八贝勒府不过一条街，那天随胤祺来的时候，还好奇的问过他原因，说是皇上不愿成年阿哥们住得太远，彼此疏远走动，这才下令把两家府宅造得这么近。原本住得这么近，派个管家什么的来说一声不就好了嘛？！偏偏要让胤祺来送请柬，可见胤禛与胤禩之间的嫌隙早已有之。哎。。。也难怪他们两个，胤禛的额娘是大名鼎鼎的德妃娘娘，地位尊贵，在宫里只怕是除了慧妃和已故的孝诚仁皇后外，再没人能与她比肩的了，更别说她为康熙生了三个儿子，虽有一个早夭，但剩下的两个却都是人中龙凤。而胤禩呢，额娘良妃出身低微，说得不好听，原是个辛者库下人，一高一低自是一目了然。现在要这两个兄弟和睦相处，就算他们愿意，只怕德妃娘娘那里也不愿意，久而久之，便有了矛盾。真是何苦来。。。要怪就怪康熙，谁让他没事讨那么多老婆，生那么多儿子，这一碗水想端平，谈何容易。
“如此说来，八弟你是去了？”胤祺问道。
“自当去的，四哥过生日，做兄弟的理应前去道贺。就是五哥不来这一趟，我知道了也是一样会去的。”
鬡华全无一点差觉，听见胤禩说去，高兴地跟什么似的，直嚷嚷着：“大家都去，我也去，好久没上四哥哥家去玩了。这回好了，大家都去肯定热闹。胤祥和胤祯那两个小鬼，也不知道长大点没有，尤其是胤祯，上回在宫里还欠了我两个蛐蛐没还呢！”
经她这么一闹，胤祺和胤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了，纪公子也来吧，反正那天四哥府里都是客人，去了也没人注意，何况佟公子、魏公子他们也去，还有九弟和十弟，人多了才有趣儿呀。”
“我？！！！！！！！”好好的，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纪某一介平民，去了只怕不太好吧。”
“哎呀，什么平民不平民。”鬡华抢白道，“你是我哥哥，这还不够吗？！”
胤禩转过头来看着我：“就当是我请你去，如何？！”
我顿时哑口无言，这样的理由让我无法拒绝。胤禩，你要我怎么办？还是快快还了字帖，赶紧躲回“萼影薇岚”。我站起来，将手里的书册往画斋的桌子上一放：“上次向八贝勒借的帖本现下已经用完了，特来归还，多谢。”说完，我一低头，径自由画斋里走了出去。
这一路我走得非常快，几乎是用小跑的速度往后院而去，也不管胤祺和鬡华会怎么想，甚至连胤禩可能会有想法我也不愿去管。我现在只求躲得越远越好。然而就像我自己所说过的那样―――有些事情即便你拼命地躲避，但该来的还是会来，这就是命运。就当我刚要走出前院月洞门的时候，就见门后影壁处闪出个人影。
“究竟我是瘟疫还是魔鬼，这大半个月来，你避我惟恐不及，这到底为什么？”这个声音，这个特点太过明显的声音，让我一听就知道现在挡在我面前的人是谁。
胤禩，你竟然不管胤祺和鬡华，一个人从画斋追到这里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我。。。我。。。我。。。哪有。。。哪有。。。避你惟恐不及了。”我方寸大乱之下，还在假装镇定。
“没有吗？！”胤禩逼视着我，那种眼神让我想去当初在“虫二书院”里第一次看见胤禛时他的眼神，如此相似的霸气，“那为什么拒绝再来画斋，每次舒敏去请你，你不是说自己已经用过晚饭了，就说自己已经休息了。你就这么害怕看见我吗？”
是啊是啊，我就这么害怕看见他吗？！他不就是一个满清的贝勒嘛，虽长得比其他人俊朗些，又比其他人有才华，可他与我终究是个已经死去几百年的人了。可我为什么会害怕呢？！就像现在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原本引以为荣的冷静思维变得混乱一片，该死，真该死，我这是怎么了嘛！
“说不出话来了？你那些锋利的言辞跑哪里去了？什么叫：满笺流转相思处。初相沫,多离别。”原来他已经看了我写的那首词，想来必定是看了以后才从画斋里追出来的，“解释给我听，既然‘初相沫’，又如何‘多离别’，是谁‘满笺流转相思处’？”
我已经避无可避，整个人只能靠在月洞门旁的影墙上面：“八贝勒，你放过我吧。我写的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骗不了我的，何况骗得了我又怎样，你骗得过自己吗？就算你把自己都骗过了，但事实终还是事实，你其实什么都知道，你最清楚不过，我对你。。。。。。”胤禩的话就停在这里，那双眼睛里放射出的目光，让我感到心悸。
“八贝勒，我们不能只为自己活着，我们不能害了鬡华。”
“这关鬡华什么事？！”
“。。。。。。！！！！！！！！！！！”我登时无言以对，我能告诉他日后会发生的一切吗？！我能吗？！“鬡华格格又美丽又可爱，和八贝勒您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所以我认为八贝勒您应该。。。。。。”
“这世上太多应该的事情，如果大家都做应该做的事，那么我想我可能根本就不应该被生出来才对！”这句话说得我心惊肉跳，认识胤禩这么长时间，这还是头一次听他说出如此痛彻心扉的话，我顿时傻了。
“青臣，没有人规定过谁可以喜欢谁，谁又不可以喜欢谁。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任何道理好讲，如果能讲得通，那么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爱情就都不会发生了！就像当年皇阿玛喜欢我额娘一样，如果只是为着那些规定，他们又怎么会爱上对方进而生下我呢？！一旦喜欢上、爱上一个人，所有的应该和不应该都成了废话，谁会去管它们呢？！”
胤禩一边说一边向我低下头来，他伸出左手抬起我尖尖的下巴，让我不得不仰视他那双深邃有如夜晚海洋的黑色眼睛。不，胤禩，快住手，你这是要干什么，五贝勒在这里，鬡华也在这里，府中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都在这里，我还穿着男装呢，你疯了吗？！被人看见的话，还了得。不不，胤禩，停下来，不要再这么看着我了，我害怕。胤禩，住手！！！！！！！！！！！
就在他几乎要将我拥入自己怀中的时候，我突然使劲狠狠一推。胤禩明显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做，冷不防被我推得一个趔趄。我不敢再回头看他，我怕看见胤禩眼中的目光后会失去马上逃离他的勇气。
我头也不回的往前就走，胤禩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等我终于回到“萼影薇岚”，我才感觉到那狂跳的心脏已经快让我无法呼吸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困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