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于石不能言》六楼九号

6、六

　　易震办完手中之事已是掌灯时分，却还不见易石回来，他只得四处寻找一圈，见那小子呆呆坐在外桥河柳之下，也不知坐了多久了。
　　他连忙过去上下打量一番，不见有什么损伤，道：“你怎么在这里发呆，遇到什么了？”
　　易石抬眼看易震，双目回神，慢慢道：“我去指点完那人，他当我是江湖骗子，训了我一顿。”
　　易震道：“世人之心，本来多忧怖，因见得坑蒙拐骗多了。你去指点他，你心无旁骛即可，他作何听是他！”
　　易石点头道：“我也这么想，然后我就回来了，却在路上看到一处精美楼阁，里面的女子各各装扮得美艳，拉着男子喝酒，行交合之事，我就看呆了。。。。。。”
　　易震脸上一红，额角冒汗道：“此乃世人苛合欢爱之地，你一个修道之人，看那些做什么。。。。。。”
　　易石低头道：“他们拉我进去，我好不容易脱了身，一时好奇隐了身形进去看看。。。。。。我知那般行事是羞耻之事，可我。。。。。。我。。。。。。”他眼见那些男女寻欢作乐，心神不定，清心诀随口念来，心底却朦胧有感，身体不受控制起了欲念。易震听到此处，打断他道：“你还年幼，生出欲望属人之常情，切莫焦心！”
　　易石被他打断，想说的话再说不下去，其实是他看那些人双双行事，欲念一起，便想起易坎，当年易坎不过教导他一二，此时他却希望易坎的手也那般在他身上抚慰滑动，将他搂在怀中挑逗行事。刹那间心生魔障，等清醒之时已满身大汗。
　　易石心中纠结难耐却又无法言明，又想了想道：“师兄要我阳元逆行归入已身，我已修习了几年，今日为何还是这般？”
　　易震微微自责，他们几个师兄来青山派时，都已知世事，便是老三也跟着易坤在外室中修习过一段时日，不必教导便都明白，可这小师弟三岁入门，从未出来过一次，他们竟将此节输漏了。师弟生情欲，大约也就只跟三师兄提过，三师兄为人清冷，如何训教不提也罢。便笑道：“你年幼修真，并未克穿世事，这般精修不漏，难修髓道，此道不通，何以修济，不若顺其自然就好。。。。。。”
　　易石冥思，又苦脸道：“师兄恨我纵欲，若顺其自然，他一定再也不理我了！”
　　易震哈哈笑道：“师兄一向严苛，望你上进罢了，便是神仙，也有相合之道，不然世间何来神仙眷侣一说，不必忧心！”
　　后来易震回想此节，只觉天意难料，尚若他当时多问上几句，又或者不说得这般简易来宽易石的心，诸多劫难是否均可消散，又或者，因果命理，本是他小小一个修真之人始料不及的。

　　此后，易石便能随师兄们出山，于尘世做些小小历练，但仍居后山为师傅守关。他因怀了心事，在易坎面前更加小心周道，易坎见他多了历练又能修养心性，倒也不拘着他，这般顺风顺水的两相无忧，山上的日子倒也很是惬意。
　　这一日，老六易艮回了山，到上栖峰看易石，俩人一见便针尖碰上麦芒般切磋三百回合，从上栖峰打到内门悬潭瀑，一路鸡飞狗跳风云色变。
　　易石这几年于后山苦修，功法一日千里很是了得，易艮终就输了这场，灰头土脸呸呸道：“臭小子，又精进了，果真是三师兄一手锤炼出来之人，当年若跟着我混，估计也是个拖后腿的。”
　　易石笑道：“师傅说了，此修彼修，不以精进论修真之德，不以悟性得修真之道，在于心存大道，六师兄心无杂念，往后的事，谁说得清。。。。。。”
　　易艮哈哈拍他脑勺，笑道：“你小子就是嘴巴甜！”
　　易石跟着易艮去悬潭瀑清洗，脱得光溜溜地跳了下去，易艮与他亲近，平日里本无隔阂，自然也脱了跳下去。悬潭瀑潭水为山体酝育而出，灵气充盈，他与易石大练一场，此时得水中滋润，舒爽畅然。
　　易艮扭头看易石闭目静仰水中，吸纳天地灵气。日光照射而来，在易石身上荡出一层光晕，如月华如宝气，美不胜收。易艮忍不住啧啧叹道：“这般好皮相，若成了神仙，不知迷倒多少仙女们！”
　　说着就凑上前去摸那一身结实又光滑的皮肤，易石不理他，明五内制识神，眼见身体还在水上飘着，水下却又结成一个身影。易艮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已被人拖了下去。
　　他气息刹间往脚底涌动，一股真气直冲而出，易石忙松了手，分体被真气一冲，溃散一空，他本体睁眼扑入水下，又与易艮打了开来，两人击出冲天水柱漫天花雨，吓得水中鱼、山中兽东躲西藏。
　　打累了爬上岸去，仰躺在草地上。
　　易艮道：“何时入的此境？”
　　易石笑道：“不告诉你！”
　　易艮抬脚踢去，易石捉住他脚道：“也没多久，我刚才神力虚耗，现在可没力气再打了。。。。。。”
　　易艮一听，探他腕脉，半晌道：“还是让大师兄他们看看，即到了这般境界，更需根基稳固，刚才我散了你分体，你还跟我打了半天，不要伤了元神才好。”
　　易石已心不在焉，只觉四面气泽流淌穿梭不息，其中有一丝极熟的气息，他四处望去，并未见着易坎的身影，便抬头往内门山顶相望。
　　易坎此时已相距数丈，掠上山间峰岩，心中如涛天巨浪搅扰不停。
　　他听闻这两猴子在山中斗得无法无天，怕扰了师傅闭关，前来相阻，却一抬眼望见易石与易艮□□坦然相对，易艮更是一脸色相将易石摸了几把。心底突生妒念，怒意高长正要训诫。却猛然明白此番感念皆因易石而起，尚若那碰触易石的手是自己的，怕是心满意足内心欢喜。易坎心中越发冰冷，只觉魔障根深蒂固再难拔出。
　　无地自容已极，远远逃了开去。

　　易石入得分神境，特上山来告诉易坎，易坎只一句：“知道了。”
　　易石小心道：“师兄可有训导？”
　　易坎闭目慢慢道：“你天姿过人，自先体悟，若心神不通，再问问你大师兄。。。。。。”
　　易石愣住，半天才道：“是。”
　　易石再来找易坎，易坎便闭门入定。三番两次，众人只道易石又惹了老三生气，并不理会。
　　易石心苦，思来想去，也不知何时何地又做了错事，一怒之下在易坎门外站了一日一夜，不得而入，只好心灰意冷回了上栖峰。
　　易乾叹气，在易坎门外道：“小七若有错，你罚他打他都不为过，这样日日冷待，人心肉生，总是会痛会伤，他伤了心，你就好受了？”

　　入冬，雪下了半寸，易石于半峰崖守着洗心莲开花。
　　此花数十年开一次，于极寒中绽放一刻，有洗髓练心之效，他已守了二十几个时辰，只待花开一刹将其摘下，好练成丹丸。
　　易坎日前与易乾、易坤去凡世捉拿妖魔，被那妖物以黑心功伤了心脉，虽无大碍，易石却十分心痛。心知易坎不愿见他，也不去现眼，便躲在这里制丹。
　　易石炼好丹丸，到了易坎房外，扣门半晌无人回应，忍不住将房门推开些许。易坎端坐于蒲团之上，又在入定。
　　易石走到他身前，怔怔望着易坎的脸，从初见便是这般，十多年来毫无变化，眉似出销利剑一丝不乱，双目便象深潭寒冰清冷如霜，薄唇轻抿不怒而威，脸颊消瘦端正。想来当年娘亲位高，也是冷冷清清不苟言笑，偏偏怀中抱着自己，便目光似水温柔恬静，就象易坎偶尔留露的那份温情，暖人心肺，又如何能够罢去。易石伸手想要摸上去，又慢慢把手收回来，默默叹一口气。
　　他将丹瓶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易石回到后山，坐在师傅闭关的山门外发呆，直到天黑才反回屋中，却见黑暗中立着一个人影，不是易坎又是谁。
　　易石惊喜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易坎转身望着他，伸出手来将一个丹瓶放在桌上，道：“你得之不易，自己留着吃吧。。。。。。”
　　易石道：“前日师兄受了伤，这是洗心莲炼的丹丸，正是对症，于我没有大用，我特意炼来给你的。。。。。。”说着走上前，拿起瓶子又递给易坎。
　　易坎盯一眼他，却并不接过，易石垂眉道：“既然师兄不要，留着无用！”说罢手心发力，丹瓶并着里面的药丸眼见要化为灰烬，易坎伸手一浮，丹瓶已落入他的掌心。
　　易坎皱眉道：“平日修心养德，今日还做这玉石俱焚的事，如此心性浮躁，如何静心定神？”
　　易石咬牙，心中所思所想奔流往复，终于轻声道：“师兄说修心养德，我想请问师兄，何为养德？”
　　易坎一愣，易石又道：“德以无形、无心、无意之于道念，无有妄心、冷心、忧苦心，是以明心见性，上德自现，即为道是从。我想问师兄，师兄对我。。。。。。”易石心痛，慢慢道：“即以行于冷心，便是有意，道念何得，又怎么养德？”
　　易坎无言，易石再轻声道：“师兄既然都做不到，易石于道境不过蹒跚小儿，更没有这个本事了。。。。。。”
　　两相无言，过了半晌，易坎将瓶中丹药放入掌心，道：“我收下便是。。。。。。多谢。”
　　易石抬眼见他吃下丹丸，心里一热，忍不住道：“师兄不要生我气，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改好不好。。。。。。”
　　易坎叹气，却道：“大师兄说你元神有碍，如今又得境进，我来探查一遍，以保无恙。。。。。。”
　　易石见他不欲多说，低头道：“不用了。”
　　易坎皱眉，轻声道：“元神有亏，神不往则不利，莫因小误大，好好坐着，闭目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