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于石不能言》六楼九号

22、二十二

　　三清山上妙药灵果不少，易坎纡尊降贵为易石调息，又采来药果帮他固本培元。易石也不客气，在玉虚峰上躺了五天，直到气息运转自如方罢。
　　整整五日，他与易坎不曾说过一句话，那人也是一脸漠然无谓，仿佛养的只是一个木头桩子，但运气调息却无丝毫怠慢，易石虽觉得受宠若惊，却再也不会有任何奢望。
　　他如今再回想起那日情景，却是十分后悔，明知自己不敌这人，还使出性子斗法，在易坎手下没去掉半跳命，也算运道十足。
　　易坎见他独自发呆，居然破天荒说了一句话：“我已传书易艮，他不出明日便来接你。”
　　易石一愣，好半天才低声道：“既然放我走。。。。。。我自去便可，何需等易艮道长来。。。。。。”
　　易坎却不再理他，闭目定神，易石想了半晌，又道：“易艮道长既然事忙，不该再为一只小妖分神。我也不过刚成人形，法力低微，受道义教化，绝不做伤天害理之事。。。。。。道长不如放了我。”
　　易坎仍闭目不动。易石望他半晌，终于轻叹一口气，缩回自己的角落去了。
　　崖洞中一时寂静无声，隔了好半晌，突然听到易坎问：“你所学青山派道术，皆是易艮教你的？”
　　易石一惊，只觉这话中似有机关，却不敢答不是，只得“恩”了一声。
　　易坎又道：“我看你与我斗法，皆使的我派道术，便是不会什么妖术了，既然如此，易艮于你有教化之恩。如今不过想见见你，你却不想见他？”
　　易石愣住，边想边道：“我当日被你坏了内丹，又囚于皇宫。。。。。。只觉青山派的道士可恶之极。可我妖力被封，毫无办法。。。。。。好不容易救出易乾道长，重得妖力，便与易艮道长言明：两不相欠，各走各路。”
　　易坎睁眼，见易石缩在角落揪着脚边的草根，又破天荒道：“易艮肯教你青山派术法，定与你交情非浅，与我传书却不提此事，只说你救过易乾。”
　　易石微愣，想一想，低声道：“人妖疏途，我以前不懂，如今却懂了。。。。。。我当年不过是只有些灵性的狐狸，口不言也化不出人形，易艮道长修仙问道总是寂寞些。。。。。。我却以为自己和他是一样的。。。。。。如今我都明白了，怎敢再攀他的高枝。。。。。。”
　　易坎并不移开眼光，易石从始至终也没有望他一眼，他看了他良久，低声道：“你过来。。。。。。”
　　易石坐定不动，易坎也不催他，又隔了好一会儿，易石无奈爬起来走到易坎身边，虽居高临下地站着，仍然垂着目光。易坎盯着他，淡淡道：“看着我。”
　　易石心中不愿，却又怕易坎生气，挣扎良久，终于抬起头来，盯向易坎。
　　易坎与这狐妖相处了这些时日，突然发觉除开那日伤他之后这白狐惊心动魄的那一眼，便从来不见他的目光。狐妖本性邪媚，双眼媚术更是了得，当年在青山峰上，这狐狸一眼便让他心神不宁，他本以为他使的媚术。
　　如今这眼睛清净无尘，实在不似一双妖狐的眼晴，可越似无害之状，却越让人心中生疑。易坎道：“你刚才说我可恶之极，当年你偷上青山峰历劫，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却不知羞耻冒充我师弟易石，你可知此罪当诛？”
　　易石又要垂目，易坎却突然伸手死死掐住他双颊，定视他的目光，接着道：“我五师弟见你未造杀孽救你一命，你不该感激吗？”
　　易石强忍着不动神色，咬牙不语，易坎也不等他回答，盯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从没有哪只妖怪，可以在我青山峰上来去自如，也没有哪只妖怪，与我斗法之后可以活命！”
　　他说这话声调不高，双目也就那般冷冷清清望过来，可易石竟攒不出一丝力气推开他。易石只是奇怪，明明早就受尽各种痛，这刻却仍然要痛，他压抑痛楚似无惧无畏望着易坎，全身却不由自主颤动起来。他并不畏死，可易坎之言，便如刀割皮肉绫迟般疼痛难忍。
　　易坎定视易石，双手似乎在跟着对方轻颤。他看不懂易石的目光，那里面没有胆怯惊惧，没有心虚奷狡，却似明镜湖泊之下的急流涌动，又似一瞬便要崩塌碎裂的千年巨岩，似有千言万语，却又道不出说不明。
　　他心中猛地一紧，突然松开手去。
　　易石迅速闭上双眼，喘了两口气，极力平息颤抖，隔了很久低声道：“以后。。。。。。以后决不会了。。。。。。不。。。。。。不敢了。”
　　易坎闷声不语，默默平息心绪，却是久久心惊。

　　第二日，易艮风驰电掣赶来玉虚峰，见着易石完好无损地站在易坎身后，微松一口气，他一向知道易坎的脾气，见了妖孽二话不说杀了了事，这易石当年又得罪过三师兄，还能这般站着，实属不易。他却并不知易石这厢和易坎早斗完法受完伤，如今调息得差不多了，才叫了他来。
　　他本是心急找这白狐，想要明白心中疑惑，但易乾一出关便听闻易坤借边疆战乱吸□□魄，大怒之下集齐青山峰弟子追了过去。易艮本也跟着他捉拿妖道，听到易坎找得白狐，便又千里奔波而来，见易石无恙，却道：“大师兄如今不是易坤对手，我要去助他，白澈还是跟着你好些！”
　　易坎一向给易艮两分薄面，也不反对，却听易石道：“易乾道长清理门户，我不该再行打扰。两位道长自去便可，不必理会我。。。。。。”
　　易艮一愣，易坎却破天荒开口答道：“我为何要去？”
　　易艮脸色微变，易石却又一愣，低声道：“易坤吸食人生精魄，逆天成魔，青山派弟子行修真之道。。。。。。为何。。。。。。不去？”
　　易坎却不再理会易石，只对易艮道：“他二人斗法，你去凑什么热闹，这狐狸还给你。”
　　易石虽觉易坎喜怒不定，总是信他嫉恶如仇，如今听他所言，呆愣片刻，抬眼望着易坎背影，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这厢易艮心中有结，只想易石露出许多破绽，将他所思所想推翻得一干二净才好，便也并不出言阻止易石，只想他在易坎面前多说几句。易石却兀自垂目良久，直到易坎转身离去，终忍不住道：“易坤多行不义，连同门。。。。。。易乾道长都要赶尽杀绝，这等魔道妖人，青山派本应群起而攻之，更是还凡尘人世一个公道，易坎道长，你是青山派座下弟子。。。。。。怎么可以视而不见？”
　　易坎一向对他所言不理不顾，这刻却停下脚步，虽不转身，语气不乏嘲笑道：“他二人一个伪道，一个真魔，这世间本来无趣，他们自行其乐，与我等何甘。。。。。。”停一下，再道：“而况，天地不仁，这世间本就不入法眼，死死伤伤，人轮命定，又关我等何事？”说罢，自往下山的路行去。
　　易石从来没听过易坎这般言论，此刻只觉眼前之人陌生之极，忘记了辩驳，只是发愣。
　　易艮心思不定，却又怕易石口出狂言惹易坎生气，上前拉了他一把。
　　易石转头盯着他，双眼茫然，轻声道：“他如此处世，非修真之德，心境不进则道境无望。。。。。。”易石说到此处，已是满腔苦涩，便知易坎生有心劫，心劫不解，再难成仙。
　　易艮望着易石刹那间无措，又刹那间神伤无望，心底一惊，便想将他抓紧，易石却自低头闷想，转眼却又似无状，问道：“易艮道长要助易乾道长。。。。。。我想跟着你去，可否？”
　　易艮愣住，望向易乾下山的方向，叹道：“你小小狐妖法力低微，还是留在我三师兄身边好些。。。。。。”
　　易石道：“我虽为妖，却也有妖修，既得天地精粹，享苍生之灵，便当济一份苍生之责，何况。。。。。。当朝皇帝陈华东，于我有恩德。。。。。。此刻不报，又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