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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离歌且莫翻新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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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西落,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候,悬崖上已经重新修好的铁索桥不知为何微微摇晃,发出一点摩擦而生的喑哑之声。
凉风吹过崖边的花林,一时落英缤纷,暗香浮沉。
鸣沙教守夜的一名侍卫倚着棵花树,正颇有些倦意,忽听风声一变,便觉一股冰凉的杀气令他头皮发麻。
他登时清醒,手警惕的按上剑柄,然而还未将剑拔出来,便觉得后心一痛,仿佛严冰刺穿身体,而低头一看,一截明晃晃的刀尖已然透体而过,从胸前穿出。
未来得及出声,那柄刀便被抽了回去,倒下之后,神志还有片刻清醒,他只见一个蓝衫男子轻轻的踏过他身边,低头看了他一眼,那张脸冷若冰霜,却又如惑人的鬼魅一般精致无双。
他蓦地瞪大了眼——这张脸竟是他认得的,这人在教中五年,身为侍卫多多少少见过,知道他是教主的禁脔,甚至还偷偷谈论过。实际上在这慕月崖上,也不见得有多少人看得起这样一个连武功都没有的男宠,只是碍于教主的威严不曾在面上表示过,私底下说不敬的话甚至讥讽嘲笑也是有的。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死在这人手里,临死前看到这人冰雕雪砌的冷漠面容,才发现,他们原来错得多少离谱。
但已经没有力气去发出讯号提醒其他人了……
柳钟情并不知这人想的是些什么,也未曾停留,依照鸣沙教安排暗哨的路线将阻碍一一清除,而与此同时,悄悄通过铁索桥的袁青峰等人亦开始动手歼灭巡逻的侍卫。
天空泛起淡淡的鱼肚白,忽而,一道传信烟火冲天而起,发出尖利的声响,不知是哪个侍卫临死前放的。
柳钟情抬头看了一眼,并不在意的勾了唇角,按照原先的计划与袁青峰等人会合一处。
此次来的除了袁青峰和几名他的亲传弟子外,还有由秦绍瑞领着的二十多名问剑门精锐,当然,简墨言同出云也一并来了。简墨言未曾习武,便由人保护着,然他见着这流血的景象依旧面色不改,仿佛什么也未看到一般淡然缄默。
秦绍瑞见他来了,便开口道:“柳公子,门下弟子一时不察让那侍卫点燃了烟火,现下应当如何?”
“无妨,天色将明,此时我们闯入总坛亦会被瞭望楼上的人发现。悄悄潜入花林杀掉此地暗哨是因为此地布有机关,须数名守卫从不同地方同时发动,现今守卫已死,那机关也被我毁去一部分,已无法发动,待会打斗起来,便无需再担心。”
不多时,花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粗略估计,大约有几十人。
柳钟情不动声色,执刀站在前面,只见对方领头的是一个围着黑色披风的灰衣人,那披风上绣了金线,显然地位并不低。
上回问剑门一战,秦绍瑞便曾见过那绣着金线的披风,那上边绣的花纹沾染血迹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抬目仔细打量来人,只觉那身形也甚是熟悉,应当正是那夜带领鸣沙教众偷袭问剑门的人。
思及此处,他微微抿唇,手紧紧握住了剑柄。
那灰衣人走至近前,隔着数步停了下来,目光凝在柳钟情脸上,面上露出一丝讶然:“是你?”
灰衣人身后诸人也认出了他,不由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砾岩,”柳钟情挑了眉梢,并指轻轻擦过刀锋,冷笑道:“没想到吧?”
砾岩冷眼看他,见他动作之间行云流水,毫无滞涩,便知他已然恢复了武功。他跟在谢橪身边甚久,亦见过柳钟情原来杀人的那副狠厉模样,这人没被夺去爪牙时有多危险,他清楚得很。
“柳钟情,教主待你不薄,何故做这等事?”
“不薄?”柳钟情忍不住大笑起来,提刀指了他,道:“不知右护法指的是废了我的武功还是幽闭囚禁,你说与我听,我便也这般待你们教主可好?”
“你——”砾岩皱了眉,目光扫向他身后的人,不由得又是一惊,“简先生,你为何……”
简墨言医术高明,人又十分平和,从来都是淡漠无争的模样,也颇有些口碑名望,而这人素来连教中事务都不如何过问,此时突然站在柳钟情那边,实在令他难以置信。
简墨言仍是面无表情,微微垂目,仿佛无意搭理。
柳钟情轻轻一笑,道:“右护法别急,让你吃惊的事,可不止这些。”
砾岩沉默着按上剑柄,似是提防他突然发难。
柳钟情却没有立即出手的意思,只是往他身后的人群中看了一眼,冷声道:“怎么,还不动手?”
砾岩心下一凉,忍不住回头看去,身后教众之中一片轻微的骚动,众人都不由自主的看向身边之人,不知究竟谁才是柳钟情所指之人。
柳钟情却不急,十分耐心的模样,静静等着。
双方就这么僵持了一阵,鸣沙教众中有几人蓦地向身边人动手,旁人猝不及防,少不得受了些伤。
柳钟情微微侧过脸,向身后已拔剑相待的诸人道:“动手。”
秦绍瑞同袁青峰颔首,当先飞身而起,领着众人向那面袭去,双方顿时陷入一片混战之中!
砾岩不由得又惊又怒,看着柳钟情道:“果然好手段!”
柳钟情冷笑:“承蒙夸奖。”
砾岩知他向来不耐烦说得太多,便也不再开口,右手挽了个剑花,向他刺去。
柳钟情凤目微眯,执刀迎上,他的招式一眼看去平平无奇,无甚变化,刀却是极快,宛若泼洒的流银,飘忽的月色,转瞬便到了眼前。
砾岩不敢怠慢,全力以赴,刀剑交击的瞬间,他只觉得虎口微微一麻,不由得惊讶那人气劲之强,竟似已然突破原先的桎梏。
柳钟情不容他多想,刀式连环,每一招都简单利落却直击要害,磅薄的刀气卷起四周纷飞的落英,翩跹如春日斜飞的雨丝。
砾岩渐觉吃力,一个不慎肩上便多了道口子,他稍稍后退一步,左手从身后抽出把弯刀来,刀剑齐上,舞开一片银光。
柳钟情仍是一人一刀,应对间宛若行云流水,便是旁人欲要襄助砾岩,亦被他刀势逼退,难以近身。
砾岩抵挡一阵,终是不敌,右臂上又多了道血口。
柳钟情却不停,一刀割向他咽喉!
砾岩双臂在方才的交手之中酸麻不已,只能向后一仰,企望避过刀锋。
柳钟情哪容他躲,刀锋下压,眼见便要划开血痕,却觉面前身后皆是厉风一闪,抬眼只见一枚暗器劈面而来,身后不需看想必也正是一样。他长眉微扬,收住刀势,一个利落的旋身,打落身后的暗器,随即刀尖往后一带,身随之转,扬手要击落另外一枚,却见一片落花逆风飞来,打在那暗器上。
距离极近,他眼见那花瓣在面前碎为齑粉,而那枚暗器也随即跌落在地,悠悠的一阵暗香随风吹散开来。
柳钟情没管太多,借着身势接连一刀往砾岩喉间劈去。
砾岩招架不及,被他制住,刀抵在脖子上,渗出一点血色来。
柳钟情一指点了他的穴道,这才回身向方才那落花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出云站在简墨言身边,担着保护那人的职责。那青年仍是一身碧陵弟子服的简单打扮,身上连把武器都没有,然摘叶飞花皆可伤人,应对的十分自如。
碧陵崇尚天地自然,其武功最高境界便是与万物相融,一切皆可化用。出云能用飞花落叶伤人,实则是将体内气劲附着于花叶之上,看似无形无质,实则锋利如刀。
出云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也向这边看来,眸子亮亮的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却不防旁边有人趁他不备一剑刺来。出云连忙收回了目光,颇有点手忙脚乱的应付了过去,却是有惊无险。
柳钟情忍不住轻笑一声。
砾岩见状不由得冷嘲道:“枉费教主真心待你,却想不到这才几日,柳公子便能同别人眉来眼去。”
柳钟情敛了笑意,也收回目光,这五年,底下的人难听的话他有意无意听了不知多少,从初时强忍怒意杀气,到如今竟连反驳的兴致都没有了。
思索片刻,柳钟情并未解释什么,只是冷声道:“右护法所说的真心我从未亲眼见过,怎可尽信你一面之词,不若来日我将那颗心挖出来看看,如何?”
“你……!”
“不过无论如何,想必右护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柳钟情不再与他多费口舌,只将刀架在他颈上,扬声道:“鸣沙教右护法已经被擒,尔等还不住手?”
鸣沙教众人听了这话不由得都渐渐停了手中兵刃,却仍在戒备犹豫。
柳钟情冷声道:“降者不死,否则——”他顿了顿,看向秦绍瑞,微微颔首:“秦少侠。”
秦绍瑞知他的意思,提剑走到他身边来,看着砾岩,一字字道:“砾岩,你带领鸣沙教众人杀我问剑门弟子,我秦绍瑞今日,便要让你血债血偿!”
言罢,他抬手,一剑刺入砾岩心口。
鲜血溅出,那灰衣人声息渐失,柳钟情收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微微低眼,唇角渐渐勾起一点冷漠的弧度——
他终于走到这一步,再无退路可言。
雪谷位于极北之地,地形十分奇特,其山谷之中积雪终年不化,故而得名。
温衍同柳钟意二人一路北行,走了十多日,在一个名为流水的镇子暂留了一日。流水镇依傍高山,传说正是因山上流泉灌溉田野,滋养万物,镇上百姓皆对那泉水十分珍惜,故而以流水为镇名。
镇中小吃颇多,因山泉甘甜,即使是简单的小食做出来也有滋有味,而以泉水酿造的酒更是一绝。
柳钟意跟着温衍在镇上晃悠了一阵,怀里便多了一堆那人给买的点心,这且不说,昨晚初来这镇上时,被温衍哄着喝了一些镇上有名的陈酒,那时只觉晕晕乎乎的,不能自主的循着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像是个小孩子一般在那人身边磨蹭。温衍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像是有致命的吸引一般,他觉着喜欢,便将人死死抱着不肯放。
这些记忆颇有点模糊,虽说他并未觉着哪里做错了,但是回想起来仍是有些不好意思,至少自己清醒时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事实上,他并不像温衍那般酒量好,喜欢品酒,而是向来是滴酒不沾的。喝酒误事,也容易影响手的稳定度,若不是昨晚温衍那样百般诱哄,他是决计不会喝的。
只是后来他意识彻底不清醒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他确是记不清了,去问温衍时,那人只是笑而不语,故而他想了想,决定放弃追究这件事。
本来今早上想要继续赶路,温衍却说不急,还有些事情要办,得在这镇子待上一日。然而同他出来,却只是在镇子里闲逛,附带被塞了许多点心,柳钟意起初被那些东西吸引了注意,待吃得有些饱了,这才觉得不对,却并没有问,他相信温衍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如此走了一段,柳钟意蓦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并无甚可疑之处,然而方才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一点也不假。
温衍轻轻拉住他,笑了笑,道:“累了么,回客栈罢?”
柳钟意点点头。
两人转身往来处走,行至一个小巷口时,柳钟意飞快的一眼扫过,余光瞥见一道黑影,然他佯作不知,并未回头。
回到客栈房中之后,柳钟意问道:“庄主,你何时发现的?”
“昨晚,”温衍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我在窗棂处放了点无味的药粉,你睡了之后,我听到窗外有异响,过去看时,发觉那药粉散开,想是被人碰到了。我猜是有人跟踪,故而今天早上便略微试探了下。”
柳钟意闻言一怔,想到昨晚自己喝醉时的举动说不定被旁人知晓,便又觉窘迫起来,目光看向桌上那酒壶,恨不能戳出个洞。
半晌,略略平复了心情,才问道:“那药粉有什么作用?”
温衍并未错漏他那一点少有的表情,却并不点破,轻轻一笑,答道:“失去内力,十二个时辰。”
柳钟意眉头微蹙:“那……为何不现在动手?”
温衍凝视他一阵:“我觉得,这人也许与我们相熟,若当真如此,现在贸然揭穿,万一他找个什么借口推脱,我们手中也没有什么证据认定他便是鸣沙教的人,反倒令自己十分被动。”
柳钟意略一思索,微微点头。
温衍道:“而且我们在这,也确实还有件事要做。那个跟踪之人十二个时辰之内失了武功,也恰恰不能尾随我们了。”
“嗯,什么?”
“流水镇外的那座高山之中,有一种特有的珠果,我们须得去取些来,作为药引。”
“药引?”
“不错,”温衍低声道:“钟情给了我谢橪所伺蛊毒的成份,这些日子来我也有了破解之法,药材之类已在庄中备齐,只缺了这药引而已。不过……这药配成之后可谓是剧毒,若非谢橪身体被蛊毒改造,寻常毒药不起效果,怕是见血封喉。”
柳钟意稍稍用力握紧袖中的匕首:“哥哥……当真要亲自下手?”
温衍沉吟道:“他既然已经对鸣沙教下手,哪还有退路可走?”
柳钟意皱着眉,半晌,道:“慕月崖现在纵然十分薄弱,但他下手必然动静不小,鸣沙教在云川势力盘根错节,岂能没有风声传到谢橪那里?”
温衍道:“他说那个专门收集传递消息的堂主已被他用‘往生’控制,夺下慕月崖后会让那人给谢橪传消息,说是确有隐山派同问剑门之人袭击总坛,但已然无恙,只是那些袭击之人有些未曾被擒住。这消息真假各半,谢橪应当不会怀疑,反倒更会刺激他去跟隐山派动手。”
柳钟意沉默良久,微微抿唇:“只盼毫无差错。”
两人在房中待到吃过午饭,稍稍休息了一阵,便决定前往山中去寻那种珠果,因担心有人在客栈中盯梢,温衍抬手指了指屋顶,柳钟意知他的意思,推开窗子,往外面看了看。
盯梢之人因昨夜着了道,自然不敢再靠近窗棂,而这扇窗子对着一条小巷,巷中并无任何异处,这个时辰连行人都没有。
柳钟意回头示意,见温衍微微颔首,便轻轻一扶那雕花窗,借了点力气,身子轻灵的跃了出去,腰上用力一拧,旋身足尖勾住檐瓦,止了坠落之势,翻上了屋顶。
柳钟意在屋脊上站稳,略等了等,便见温衍亦轻巧的翻了上来。
温衍微微一笑,目光扫了扫他的腰侧,那恰到好处系着的腰带勾勒出一点利落优美的弧度,清瘦柔韧,却在刚刚翻身的一瞬显出了极强的爆发力,实在是……不自知的十分诱人。
柳钟意虽不知他在想什么,但总觉那温柔的笑意带着一点不寻常的意味,皱了皱眉,道:“走吧。”
“嗯。”温衍从容的收回目光,仍是带了一点笑意——反正这人现在一定是不懂自己在想的事,至于以后……说不定就不能看的这么光明正大了。
两人身形迅捷的掠过几道屋檐,在一个小巷子落了地,随即往流水镇旁高山的方向走去。他们走得不慢,不多时便到了城外,沿着树丛同怪石之间的小路上山。
山中甚是清凉,高大的古树夹杂着些许繁茂盛开的野花,清幽之中别有一番丽色。
如此走了一段,柳钟意道:“庄主,那珠果长什么模样?”
“植株十分低矮,果子便如普通珍珠般大小,色作莹白,应当还算显眼。”温衍将那珠果的形容说了,见柳钟意微微低眼似乎在认真寻找,不由得一笑,拉了他一把,道:“我给你的那个香囊可带着身上?”
“嗯。”柳钟意从怀中拿出那枚妥善保管的香囊,要递给他时却顿了顿,唇角略微抿起。
温衍目光望向他手中的东西,才知道他为何有那么一瞬的迟疑,原来他将自己在云川时送给他的那只小兔子木雕同那香囊系在了一起。看到那样并没什么特殊作用的东西也被他细心保存,温衍只觉得心中柔软得像是要化开一般,情动不已,只是现下时间地点都不太对,便只是低声调侃道:“害羞了?”
柳钟意一怔,原本只是觉得被他发觉了自己从未放下的心思而有点窘迫,然听到那虽带了调笑却仍称得上柔情似水的声音不知怎么的耳根便有点热起来,险些想将手收回来,却被温衍握住了。
抬眼,只见那人眼眸中的神色专注而温柔。
“钟意,”温衍轻声道:“待所有事情结束后,我们重新成亲可好?”
被他这话勾起了些许从前的回忆,柳钟意微微垂了眼帘,沉默下来。
温衍想着或是他仍旧无法毫无芥蒂的全然接受自己,便也不愿勉强,想说若现在无法应允,以后再答复也可。
然而他还未开口,柳钟意却点了点头,道:“好,只是,庄主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温衍也来不及细思这个几乎从不提出要求的人此刻的条件是什么,便道:“你只管说。”
柳钟意一双眼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低声道:“这次,庄主蒙盖头。”
其实两名男子成亲之时并不一定有一方需要蒙上盖头,只是视个人意愿而定,若是戴了,便隐含“嫁人为妻”的意味,一般也少有男子愿意的。当年柳钟意之所以蒙了盖头也只是因还未学会易容,故而戴上遮掩容貌而已。
温衍乍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得略微诧异,然他向来不如何在意这些,便也无甚犹豫,笑着应道:“我答应你。”
柳钟意微微睁大眼,反倒怔愣了一下。其实他只是想像温衍调侃他那样开个玩笑,但不知是说得太过认真还是什么,温衍似乎当了真,并且还毫无迟疑。这不由得让他觉得有些挫败,然而挫败之余……还是有点欢喜的。
温衍见他嘴角微微扬起,眼中亮亮的,如同……见到那些极喜欢的点心一般,心下便更软了点,竟觉此举十分值得。
柳钟意隔着那香囊与他手指相扣,道:“庄主为何突然提起这香囊?”
原是情意缱绻之时,他突然说到这事,自是有些不解风情,不过温衍倒是习惯了他这样,答道:“你且拿着,待会这香气若是浓郁起来,便差不多到地方了。”
柳钟意微微一讶:“这是为何?”
温衍解释道:“其实那结果子的植株名为介香,本身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味道,介香原本无毒,但这山上栖居着一种噬香蛇,最喜欢这种味道,盘踞在植株周围,为了不让他物夺走介香,就将毒液注入其中,让那植株也染上毒。介香并未因此而死,反倒结出果子来,只是果子剧毒无比。那便是我们要找的了。”
“嗯。”
“若是附近毒虫蛇蚁环绕,这香囊的香气就会变得浓郁,让它们不敢靠近,我们要去的就是噬香蛇群居之地,到时候香气自然便会浓郁。”
“原来如此。”柳钟意点点头,“那我们继续往前走罢。”
“好。”
两人接着往山上走,行了大约两个时辰,柳钟意手中的香囊味道渐浓,温衍道:“应当就在附近了,小心些。”
柳钟意不语,只是仍将香囊置于两人掌心相贴之处,往丛林深处走去。
温衍知他的关切甚少宣之于口,但这个动作便已足够明了,于是微微弯了唇角,任由他牵着一路走去。
两人走过的草丛之中,时不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若仔细去看,便能见到一些毒虫蜘蛛之类的慌忙逃遁,远避香气,它们之中有的甚至个头不小,甚是吓人。所幸二人对这些都不甚畏惧,若害怕的人见了,多半会胆战心惊。
香囊散发的气味越来越浓,只见树丛环绕,青藤交缠之处有一石窟,里面黑黢黢的,看起来并不浅,而石壁上十分湿滑,长满青苔。
温衍打量了一下四周,道:“应当就在里面了。”
柳钟意颔首,顺手将那香囊挂在他腕上,自己则从袖中取出火折点了,而后十分自然的握着他的手,往石洞中走去。
明明是简单的动作,温衍却觉心中微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他一直冀望的那种两情相悦的欢喜温柔,终于在这人身上完整的实现。
他原本想着柳钟意纵然能同他在一起,要彻底的接受相信他,却仍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做好了就算那人稍微疏离淡漠也要一意继续的准备,却未想到柳钟意也并无别扭退缩的情绪,答应了他便也努力做到给予回应。
温衍收紧手指与他交握,那枚香囊挂在手腕上摇摇晃晃,漾出一片草木幽香。
借着一点微弱的火光,可以看见周围洞壁的形状,以及地面上凌乱的无足动物爬行痕迹。洞中十分潮湿,隐隐约约能听见来自前方的嘶嘶声,以及一种悉索滑动的声音,在这阴暗之地增添了几分可怖。
两人继续前行一段,前方却渐渐出现了亮光,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甜美的香气。
柳钟意将火折熄灭,再往前才发现那面是一个洞窟,然而顶上并未封闭,天光陷落,将周围照亮。
洞窟之中乍一看爬满青藤,密密麻麻的一片,然而凝神细看,却可发现那“青藤”生了眼睛,亦正在缓缓爬动,发出森冷的嘶嘶声,分明是一条条青色的毒蛇!
洞口处栖息的噬香蛇因畏惧香气,开始往另一边爬行,渐渐空出一片长满植株的地面来,那植株十分低矮,其中几棵结了莹白色的珠果,想来便是介香无误。
噬香蛇虽然畏惧那香囊散发的气息,却仍未远离,隔着一段距离对他们虎视眈眈。两人虽不惧这些,但被密密麻麻的蛇群森冷注视,仍觉肌肤生寒。
温衍未说什么,只是向柳钟意微微颔首示意,随即松开了两人相握的手,从怀中取出鹿皮手套戴上,踏上前去摘取那珠果。
柳钟意握住袖中匕首,任身上的杀意散发出去,那些噬香蛇似有所感,吐着信子,却不敢靠近。
然而温衍取下一枚珠果的瞬间,一条噬香蛇仍是朝他张大了口,露出毒牙,仿佛立刻就要扑上来咬住他的手腕!
柳钟意瞬间匕首出鞘,温衍却微微抬手拦了他,轻声道:“勿要激怒它们。”随即将那珠果裹入事先准备好的布帛之中,退了回来,“一枚便够了,我们原路回去罢。”
柳钟意缓缓将匕首入鞘,随他一道退出一段距离,那些噬香蛇见他们并无更多举动,便也未再恐吓,仍是戒备敌视,但碍于香囊的味道,并未上前。
柳钟意重新燃起火折,温衍亦摘了手套,腕上挂着香囊的那只手重新牵住他,转身往来处去了。
他们身后,那些噬香蛇又聚拢起来,嘶嘶吐信,只是并未靠近。
两人走出山洞,天已开始晚了。下山行了一个多时辰,天已全黑,而他们今日起得也早,方才又颇耗精力,柳钟意因那蛊毒的作用,渐觉十分疲倦。
温衍也觉察他的倦色,便停了下来,道:“钟意,若是受不住,我背你回去罢。”
柳钟意摇了摇头,强忍因那蛊毒作用而起的眩晕感和困意,道:“我没事。”
温衍低叹一声:“有我在,就不必逞强了。”
“……”柳钟意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温衍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小的时候,我也背过你,还记不记得?”
柳钟意低了眼,听他提起小时候便莫名有点窘迫,“忘记了。”
“乖。”
“……”
一刻钟之后,柳钟意便趴在他背上,抵不过那蛊毒的侵蚀,沉沉睡了过去。温衍听着他的呼吸,轻轻一笑,抬眼望那山下流水镇上燃起的点点灯火,只觉这一刻天留人便,安宁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