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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此恨不关风与月 ...


  •   “柳公子,恭喜出关。”
      柳钟情凤目微抬,见一个青年兴冲冲的跑过来,俊朗的眉眼间颇多欢喜之色,便微微颔首,“出云。”
      这人正是上次赠他一块糖的青年,因温衍回了中州,留他在碧陵派闭关,碧陵派中长老便吩咐这名弟子照料他,相处的时间久了,便也熟稔了些。他知道这青年是被长老收养的孤儿,无名无姓,便被取了个如此闲适的名字。
      出云走上前来,将手中的一纸书信递给他,道:“这是温庄主送来的。”
      “多谢。”柳钟情接过,也未避讳,拆开细读一遍,唇边勾起一点弧度。片刻,他将信收好,道:“我在贵派叨扰许久,也该离开了,待收拾好东西,便去向长老告辞。”
      “……这么快。”出云有点惊讶,讷讷道:“柳公子刚刚出关,不该立刻损耗真气,应当再休养几日才是。”
      柳钟情微微挑眉,看着他没有说话。
      出云眨了眨眼,十分认真的道:“师父说练武讲究顺其自然,要与万物相融,每突破一层境界,都应休养生息,柳公子如今武功突破从前的极限,更该如此。”
      柳钟情道:“有的事情等不得,武功不过是一种筹码,但很多时候重要的都是时机。”
      出云见他去意已决,也不好再劝,只得道:“听师父说柳公子跟温庄主要做的事情很是危险,如今柳公子你孤身一人,要如何对付鸣沙教?”
      柳钟情轻哼一声,道:“要成事自然不能硬来,以卵击石乃是不智之举,借刀杀人方为上策。”
      出云在碧陵派中长大,性子颇为闲散,虽然天资聪颖,但不擅计谋,闻言只得应了一声,不知该如何接话。
      柳钟情微微摇头,道:“是我不该对你说那么多,人总是懂的少些,才能活得更自在。”
      出云见他神色间颇多怅惘,不由道:“柳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柳钟情倚着回廊,望着院中草木幽深的景色沉默了一直,方才开口道:“想起我弟弟。”
      出云安安静静的听着,待他继续说。
      柳钟情叹了口气,眉头微蹙:“从前我总想着,这世上我唯有这一个亲人了,无论如何都要护他周全,让他一辈子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纵是自己双手沾满鲜血,死后堕入地狱,也无甚关系,他只想守住心中最柔软的那个角落,让那个人不沾染江湖的风霜,不必触碰淋漓血污。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他想不到自己坠入情网,却引来往事瓢泼,连绵纠葛。
      出云等了许久,不见他接着开口,便问道:“后来呢?”
      “后来……”柳钟情微微闭目,道:“是我累他被喜欢的人误解,五年来无依无靠,但是,他仍旧愿意舍了性命来救我。从前他很是爱笑的……可如今,总是十分安静,也变得很沉稳……我知道他是长大了,可我也知道,过程很痛苦。”
      沉默了片刻,出云取出一样东西,递到他手中:“给你。”
      柳钟情低头一看,仍是块油纸包好的方块砂糖,不由得微微一怔,道:“又给我这个做什么?”
      出云正色道:“包治百病。”
      柳钟情知他指的乃是心病,却仍是佯做不解,瞥了他一眼,道:“庸医。”
      出云却认真道:“你弟弟既然愿意舍命救你,自然是因为他也很爱你,就更不可能怪你什么了,若是你一直有这样的心结,他也会不开心。”
      柳钟情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出云接着道:“更何况,谁都会长大,你也不可能护着他一辈子。”
      柳钟情挑了眉梢:“我倒觉得,你就还像个小孩子。”
      “诶……?”出云呆了呆,立时昂首挺胸:“我已经二十了。”
      柳钟情轻笑一声:“跟我弟弟一样大,在我眼里自然还是个小孩子。”
      出云看了他的笑容一眼,脸色微红,却闷闷的不说话。
      “怎么了,”柳钟情见状更有一种在逗小孩子的错觉,道:“要不……给你买糖葫芦?”说着自己都笑出声,想起以前哄柳钟意的时候,心中不由得柔软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糖葫芦的……”
      “我猜的,”柳钟情看着手中的砂糖,道:“有些地方,你跟我弟弟很像。”
      出云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心中仍是有点闷闷的,口中却道:“那你可要记得。”
      他总算知道,眼前这人虽然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冷冷的,却也有一人会令他就算只是想到也神色温柔,甚至露出这样的笑容。
      柳钟情没料到他当了真,但也没多计较,便道:“好,我记住了。”

      柳钟意醒时已是临近正午,看着并不如何熟悉的床榻怔了会儿,方才回想起昨夜的事。
      那些脉脉温柔的低语,亲吻,甚至于身体相贴,若放到白日里,他也未必做的出来,大约夜晚总能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欲念渴望,赋予一些直白的勇气。
      身侧那人应是早已起了,但床榻上依旧残留着一点极淡的药香,柳钟意坐起身,这才反应过来身上的衣服昨晚早就被扯散,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好在屋里没有人,他也就没怎么在意,正想在床上翻找,却见一叠衣裳整齐的摆在枕边,并不是自己的那身夜行衣,想来应当是温衍的,浅淡的月白色,除却一点素色的绣线之外并无其他饰物。
      既然已经做过那么亲密的事,穿一下衣服自然也没什么关系。柳钟意将衣物悉数穿好,洗漱一番,这才出了门。
      院里也不见那人人影,倒是刘仲锐守在院外,见他出来,微微一礼,道:“柳公子。”
      柳钟意想到这人所知的种种,心里有点细微的窘迫,但面上仍是平平淡淡的应了句:“刘总管。”
      刘仲锐却似什么都不知道般如常道:“庄主吩咐我在这守着许久了,柳公子可要在下让后厨做些膳食?”
      “不必了,庄主呢?”
      “庄主一大早便去了炼药阁,柳公子可自行去找他。”
      柳钟意颔首,别过他,往炼药阁去了。
      炼药阁乃是百草庄中最为幽静之处,外面种满了他分辨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皆可入药。从前他也未曾往里面去过,皆是在外面匆匆路过。
      柳钟意沿曲径走入花木深处,恰见温衍合了门出来。那人回头见了他,便弯了眉眼,露出十分温柔的笑意来。
      柳钟意微微一怔,顿住了脚步:“庄主。”
      温衍从阶上走下来,轻笑道:“你穿这身衣服,也十分合适。”
      当真流光易逝,他还记得当年那个孩子第一次往他怀里扑的时候,还不到他胸口高,白嫩嫩软绵绵,可爱得不得了了。
      正回忆得有点出神,却听柳钟意道:“我自己的衣服呢?”
      温衍弯了唇角:“拿去洗了。”
      原因自不必说。
      柳钟意脑中闪过昨夜的一些画面,登时觉得有些不自在,而且,自己好像……睡着得太快了一点。
      “庄主,昨晚……”
      温衍看他这略微迟疑的神色便猜到他想的是什么,低声在他耳边道:“怎么,要不要补偿我?”
      柳钟意倒是颇为认真的点点头,“如果庄主要的话。”
      温衍低笑:“现在?”
      柳钟意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但想着毕竟是自己“不对”在先,故而也没反驳:“回房吗?”
      温衍抬眼往炼药阁看了看,道:“去那里。”
      柳钟意微微睁大了眼看着他,温衍见那双清冽的桃花眼里带着惊讶疑惑,看起来竟有几分波光迷离的样子,便忍着笑意等他做出回应。
      柳钟意见他似乎没有玩笑的意思,略一思索,便应道:“好。”
      他说着便要往炼药阁走,温衍却不动,抬手将人抱住,在他耳畔低笑道:“开玩笑的,我担心你现在中了蛊毒体力不够,这件事,以后再说。”
      柳钟意被他温热的气息弄得一颤,耳朵不受控制了红了一点,来不及细想有关“体力不够”的问题便点头答应了。
      温衍觉得他这副主动又听话的样子实在过于撩人,往那红了的耳根落下一吻,才将人放开,道:“过两日我们便去雪谷。”
      柳钟意闻言皱了眉头,道:“哥哥这么做做,万一……如何是好?”
      “谢橪给你下这种蛊目的无非就是请君入瓮,他赌的是钟情对你的重视,钟情将计就计,赌的是谢橪的自负,还有他五年来所筹备的一切。”温衍缓缓道:“只是不知你们是亲生兄弟的事究竟是谁告诉谢橪的,不过也没关系,那个人大概很快就要现身了。”
      “嗯?”
      “这次我们去雪谷不必如何隐瞒身份,做做样子便可,引出那个人,以绝后患。”
      “好。”

      “冰糖葫芦。”
      “诶?”
      出云呆呆的从柳钟情手里接过那串看起来有那么几分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睁大眼看着那人。
      “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了,”柳钟情戴着一顶垂纱斗笠,看不见面容,语气却是淡淡的:“回去,不要跟着我。”
      出云撇了撇唇角,有几分委屈的道:“是师父吩咐我同你一起的。”
      柳钟情声音微冷:“虽然家父与碧陵派有些交情,但碧陵一向隐世,寻仇报怨之事决不参与,怎么可能让你跟着我?这些是你同你师父提出的罢。”
      前几日碧陵派长老提出让出云帮他时他便猜到了,只是不好当面反驳罢了。
      出云眨巴一下眼睛,并无惊惶之色,反倒承认的十分痛快:“我同师父说想跟着你出来历练,他就答应了。”
      柳钟情道:“这事情你明知道危险的很,何必趟浑水,要历练更不必跟着我。”
      出云毫不气馁,盯着手里的糖葫芦,道:“我想帮你,而且,我还想见见你弟弟呢。”
      这句话无疑戳到了软肋上,柳钟情沉默着没答话,一时也来不及思索这人是故意还是无心。
      出云见有戏,连忙趁热打铁:“更何况柳公子这么厉害,我乖乖听话,一定不会受伤的。”
      柳钟情静静站了片刻,转身便走,出云知道他这是默许了,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前几日从韶洲回到了云川,今日恰好到青凝城,此地在慕月崖脚下,自然少不了鸣沙教的眼线。柳钟情在街上走了一阵,便觉有人盯梢,故而带着出云走入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子,前行一段后站住,冷声道:“何人跟踪在下,不妨现身来见。”
      不多时,两个看起来颇为普通的人出现在巷口,道:“得罪,我们奉命寻人,还请公子摘了斗笠一见。”
      柳钟情转过身,轻轻一笑,声音却冷如冰刀:“你们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岂不是太过有失身份?”
      “你!”其中一人闻言生了怒意,道:“别怪我们来硬的!”
      柳钟情甚是从容的将手放在挂在腰际的长刀上,“尽管来。”
      他尚未出手,但迸发的气息已割得人生疼,那是一种强大的压迫感,不怒自威。
      那两人中另一人低声对旁边的人说了些“他有武功”,“并不是”之类的话,而后一拱手,道了声得罪,便离开了。
      待那两人消失,出云才咬着冰糖葫芦喃喃道:“好聪明。”
      柳钟情微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该学的还多着。”
      “……唔,咳咳。”出云被糖葫芦呛了下,眼泛泪光的看着他。
      柳钟情摇了摇头:“快走了。”
      “哦。”
      出云跟着他走至一座酒楼,那酒楼名素春,看起来很是热闹。两人刚一进楼,店小二便迎了上来。
      柳钟情淡淡道:“我来寻人,楼上客梅阁。”
      店小二殷勤道:“客梅阁的那位客人已等了许久,不知公子是否需要引路?”
      “不必了,我自己去便可。”
      柳钟情十分熟稔的带着出云上了楼,来到一个隔间前,敲了敲门,只听里面一个极沉稳的声音道:“进来。”
      柳钟情推门进去,只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静静坐在桌前,那人身形健朗,眼睛有神且目光极为犀利。
      柳钟情示意出云将门关了,随即摘下了那顶垂纱斗笠,恭敬一礼,道:“请问可是袁青峰袁前辈?”
      那人见了他的面容便已是怔住,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正是……你是三弟的儿子?”
      “是,”柳钟情沉声道:“想必温庄主已经用书信将事情同袁前辈说明了,在下不孝,知道身世五年多来也未能为父母报仇,反倒受仇人欺辱……”
      袁青峰站起身来,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事也怨不得你,能将过去都查清楚,且你还好好活着,便是最好了。”
      柳钟情长眉一蹙,握紧了拳头,郑重道:“前辈放心,此番我定会报仇雪恨。”
      “好。”袁青峰微微颔首,看着他的面容半晌,道:“你长得与你母亲十分相像。”顿了顿,他将目光转向拿着冰糖葫芦站在一旁的出云,“这位是……”
      看年纪,出云很像是柳钟情的弟弟,只是长相他并不熟悉。
      出云一直在碧陵派长大,对江湖中事并无多少了解,也不知袁青峰的身份,但礼数却还算周全,听他问起,连忙抱拳答道:“在下出云,是碧陵门下弟子,见过前辈。”
      袁青峰看他拿着那冰糖葫芦有点别扭的行礼姿势也不计较,微笑颔首,随即又转向柳钟情,道:“当年那件事老夫仍不甚清楚,贤侄可否一说究竟?”
      柳钟情点点头,道:“那年去劫商队的其实并不是鸣沙教之人,只是那山寨头目与当年鸣沙教的左护法是好友,那人不忿朋友被杀,便要下山屠戮商队,鸣沙教教主与那左护法十分亲厚,便与他同去了。接下来的事,便是前辈亲历的,鸣沙教主在混战中被杀,但左护法却在两败俱伤后侥幸留了性命。”他微微顿了顿,道:“后来那左护法便处心积虑想要寻仇,终于在两年后带人去了中州……”
      袁青峰微微闭目,缓缓道:“原来如此,江湖仇杀本是常事,只是那人做得实在太过,竟要灭人满门,实在可恨。”
      柳钟情道:“那左护法行事偏激,且他是现任教主的师父,临死前留了命令,即使拼得两败俱伤亦要报仇雪恨。现任教主受他影响良多,问剑门的事想必前辈也看到了。”
      袁青峰颔首:“不错,前一阵我一直在问剑门中,此番门中许多弟子亦随我来为他们离世的掌门与同门报仇。不知这次的事你可有把握?”
      柳钟情微微勾唇,道:“如此甚好,前辈放心,鸣沙教中……自有人相助。”
      “却不知是何人?”
      柳钟情道:“每月此日他都会来青凝城,我已留下标记,晚上自当为前辈引见。”
      “好。”袁青峰应了,思索片刻,却道:“只是不知此人身为鸣沙教之人,为何要帮你?”
      “现任教主谢橪性情狂傲偏激,此人同他自有一番仇怨,”柳钟情微微垂目,一手轻轻摩挲着刀柄,缓声道:“当年我被谢橪重伤,正是这人救我……我看出他对谢橪似乎心存怨恨,便多番试探,才得他袒露心思。”
      “原来如此。”
      “不错,鸣沙教虽大,但未必人人忠心耿耿,只是谢橪武功高强手段厉害,积威之下不敢稍有微词罢了。”
      “嗯,当年那一战鸣沙教教主确实十分厉害,至于现今的,你觉得如何?”
      “他武功的确极高,但那不过是以身伺蛊的结果,我自有办法对付,”柳钟情微微一挑眉,道:“而且,若我猜的不错,谢橪如今必然不在总坛。”
      袁青峰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调虎离山?”
      “正是,”柳钟情唇角一勾,笑容微冷:“他想逼我入他的圈套,那我便将计就计,先毁去他的退路,到时在中州,纵他再厉害,也不过是只困兽罢了。”
      “哦?说来听听。”
      “谢橪此去中州,目的有二,一是在雪谷设下圈套捉我,”柳钟情走近桌边,取了杯茶,沾水潦草画了地图,指道:“我与温庄主有所约定,想必此时他已动身前往雪谷,依照路途计算,谢橪要请君入瓮,必然要提前到那里做好准备,雪谷地处偏僻,二者路途相仿,那么至少现在,谢橪绝对不在慕月崖上。”
      “那么其二是?”
      “其二,便是他最后一个复仇目标,也即是前辈,还有隐山派。”柳钟情在另一处画了个圈,冷声道:“问剑门的事既已被查清,他必然会选择先下手为强,此去中州,应当带了鸣沙教大部分精锐,欲与隐山派一战。”
      袁青峰看着那潦草的图示,听他简略但极精确的讲述,便也大致了解了柳钟情的整个计划,“如此说来,现今鸣沙教后方必然十分空虚。”
      “所以这正是攻陷它的最好时机。”柳钟情静静看着桌上的水迹干涸消失,眼中渐渐凝起一层冷意。
      袁青峰道:“贤侄对那鸣沙教主……似是十分了解。”
      柳钟情微微一怔,半晌,略带自嘲的轻声道:“是啊……”
      一年相识相恋,五年朝夕相对,纵然磨光了曾经的情爱,但那人的所有一切也已刻入脑海,就算他后来是带着恨意去观察揣度,也无法改变这种了解。
      实在可笑。
      袁青峰虽不了解其中纠葛,但从谢橪未曾杀柳钟情这一点便也能猜到两人关系并不简单,见状略微顿了顿,没有追问,转开了话题:“是了,我还不知道,当年究竟是谁救了你们?”
      柳钟情低声道:“鬼楼楼主,萧祁。”
      袁青峰微微皱眉:“若我没有记错,当年三弟出事时,你已经七岁,应当不至于对身世毫无记忆。”
      柳钟情摇了摇头:“我唯一记得的,就是我弟弟,其他确实毫无记忆。此事我曾问过温庄主,他说可能是因为那时刺激过大以至于失去部分记忆,但也有可能……是被人刻意下药混乱。”
      “如此……”袁青峰沉思一阵,道:“你弟弟现今如何?”
      “此去雪谷,便是为他。”
      柳钟情将事情原委悉数说了,袁青峰原本只是从温衍的书信中略知了大概,此时便已全然明了,便颔首道:“这将计就计之策虽好,但于你实在太过危险……”
      “若不担些风险,怎能成事,”柳钟情微微垂目,手握住冰冷的刀柄,道:“若我出事,便请前辈对舍弟多加照拂了。”
      柳钟情三人在客梅阁待到夜里,晚饭时让店小二随意上了几样菜。
      袁青峰将近二十年来重见故人之子,话不由得便多了些,柳钟情视他如长辈,便也恭谨的一一应答,倒是出云落得清闲,被云川的小吃吸引了兴致,埋头打扫碗碟。
      待吃完饭菜,店小二收拾了桌面,上了几样小点心,然他刚离开不久,房外又响起叩门声,柳钟情猜是约定那人来了,便自起身,将门打开。
      门外是一灰袍男子,面容还算年轻,却双鬓生了白发。
      柳钟情微微勾唇,“简先生。”
      简墨言颔首,淡淡道:“别来无恙。”
      柳钟情让他进了房里,看了一眼外面热闹的大堂,随即掩上了雅间的门。
      简墨言打量他一阵,道:“看来你的武功已经恢复了。”
      “是,多亏简先生教予我的功法。”
      柳钟情道了句谢,为他简单介绍了袁青峰与出云,几人招呼过后,柳钟情方才向袁青峰道:“前辈,这便是我同你提的那位先生,他在鸣沙教中司医师之职,这些年来帮了我不少。”
      袁青峰应道:“简先生,在下这里谢过了,然仍有一事冒昧相问。”
      简墨言点点头:“请说。”
      “听闻简先生与鸣沙教主有私怨,不知先生可否告知?”袁青峰抱了抱拳,沉声道:“只因此事关系到许多人的生死,老夫必须要得到能相信简先生的理由。”
      简墨言轻叹一声,道:“前辈言重了,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稍顿了顿,眉眼间流露出沉郁之色来,“这事其实与舍妹有关,柳公子也知道,舍妹从五年前昏迷至今,无法苏醒。”
      袁青峰望向柳钟情,柳钟情微微点头,示意他所言非虚。
      简墨言回想起当年之事,不由自主的抬手握住桌上的茶杯,面色有些苍白起来:“当年舍妹喜欢上了教中一人,那人做了错事,教主一怒之下动了杀念,舍妹上去哀求阻拦,被他一掌打伤……之后,教主对那人说,那便是给他的惩罚——永远失去最重要的人。”他微微闭目,握住杯子的手因太过用力而指节发白,“我亲眼目睹这一切,从那一刻起,我便无法再对教主尽忠,甚至……每当看到昏迷不醒的妹妹,都会想报仇。”
      房中的人听了他的话都沉默下来,简墨言深吸了一口气,稍稍恢复了沉静,坦言道:“因为这件事,当年见到柳公子时,我甚至曾动了杀念,我想让教主也尝尝失去重要之人的滋味……只不过,最终没有动手,毕竟若我真的那么做,又与他有什么区别。”
      他说完后稍稍一顿,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点破了谢橪与柳钟情之间的关系,不由得抬眼看向那人,却见柳钟情仍是面无表情,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般。倒是袁青峰,到了此时自己原先那一点隐隐约约的猜测果然成了真,惊讶之余也心生感叹,然他看得甚开,这些事也无意去管,柳钟情既然决定报仇,他自不会阻拦。三人之中唯独出云反应得迟了些,好半响才转过弯来意识到刚刚简墨言的话意味着什么,顿时瞪大了眼,看向柳钟情:“柳公子——”
      柳钟情瞥了他一眼,毫不犹豫的一指点在他哑穴上。
      “……”出云张了张口,想要自行解穴,却发觉柳钟情的点穴功夫特殊,并非他能解的,只得苦着一张脸闭了嘴。
      柳钟情不去管他那一脸委屈的神色,淡定自若的向简墨言道:“谢橪现在是否已经离开了慕月崖?”
      简墨言答道:“不错,他还带了不少人。”
      “果然如我所料,”柳钟情冷笑一声,道:“如此我们不妨早些动手,是了,我走之前留下的那瓶‘往生’,你可用了?”
      简墨言颔首:“嗯,已经交给中毒之人,下月的份量我也已炼制完成。”
      袁青峰闻言道:“‘往生’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不知是何物?”
      “那是百草庄的毒药,并不会快速致命,但可以用来控制人,若没有解药,则需一个月服用一颗原本的毒药维持,否则便会疼痛难忍,受尽折磨而死。”柳钟情解释道:“以前温庄主曾将制法告诉我,与简先生结盟后,我便将这毒药制法相告,简先生炼制毒药,寻机会控制了一部分鸣沙教的人。”
      简墨言在鸣沙教司医职,想要对人下毒再简单不过,只要给人治病时多给一颗“往生”便可。而柳钟情原本每月去寻简墨言拿药,两个药瓶中只有一瓶是调养身体所用,而另一瓶则是毒药往生,他虽不能离开鸣沙教总坛,但在其中却是能自由行动的,在简墨言下毒之后每月继续供给那些中毒之人“往生”,于他而言并不算难事。
      只是两人之力毕竟有限,也不可能掌控太多人,且若有一个中毒之人暴露,便很有可能万劫不复。故而下毒之前也要好生观察,绝不会选择对教中一片忠心赤诚之人。但是,正因为有这么一些棋子,要对付鸣沙教,也才算不是一句空谈。
      袁青峰听完他的解释,不由得心中感概,他能想像柳钟情费了多少心思,担了多大风险,这五年,可谓时时走在悬崖边上,随时有一脚踏空的可能。恰如下棋,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却好在他不曾行差踏错。
      心中暗叹一声,袁青峰没再多说,只道:“我们何时动手?”
      “既然一切准备妥当,为免夜长梦多,明日便动手罢。”
      “好。”

      晚风徐徐,杨柳依依,小镇桥边流水轻缓,在夜色里自有一番安宁之景。
      柳钟意跟温衍二人牵着马沿流水并行,这个时辰街上已没什么行人,两人寻到一个客栈,便系了马,打算住一夜再继续赶路。
      在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后,便吩咐店小二备些简单小菜送入房内,待那人应着离开,柳钟意才摘下斗笠,放在桌上。他只做了一点简单的易容,并非全然遮盖住容貌,而是稍微改变了几个细微之处,然而如此看来,面相却有了一番变化——眼睛因遮掩了原本的形状而变得稍显凌厉,唇也薄了些,如此看起来便显得冷硬不少。
      温衍对着那张面孔端详了一阵,忽而忆起去问剑门之前自己跟踪他时,他用黑巾遮住半张脸,露出的眉眼亦是这般冷冽,而不是前几日全然未曾易容时的模样,因那双桃花目实在太过惹眼,若是见过,他绝不会忘了。
      “钟意。”
      “嗯?”
      柳钟意微微偏过头看他,目中流露出疑问的神色。
      温衍问道:“你平日出门,是不是常常这般易容?”
      柳钟意点点头,知他想的是什么,便答道:“若是接任务时,一般都会稍微做些改变,毕竟即使蒙了脸,若是碰上行家,仍是能看出许多特征来。”
      温衍低声道:“我记得我从前问你为什么要在鬼楼做杀手时,你没有说实话,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柳钟意一怔,沉默片刻,道:“当时……想着早晚有一日是要离开百草庄,我总得有个生计。”
      温衍静静注视着他,好一阵,才道:“若是不愿意说便不说罢,但是,不必对我说谎。”
      柳钟意一时听不出那低柔的声音里是否有落寞失意,亦无法抬头,竟有些怕会看到他温柔如水的目光。
      正当此时,店小二敲门将饭菜送了上来,稍稍缓和了一下有些凝滞的气氛。
      之后柳钟意埋头吃饭,温衍便也没有再追问。
      待两人吃过饭洗浴之后,已将近子时,温衍坐在榻上拿着一张写满药物名称的纸,凝眉细思。柳钟意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那枚玉指环,安静的坐到他身侧,也不打扰,闭目运功调息。
      真气运行一周天后,柳钟意睁了眼,却见温衍已然收好了那些零碎东西,手中拿着一枚香囊把玩。
      温衍知他运功完毕,便微微一笑,将那香囊递过去,道:“这个给你。”
      “什么?”柳钟意接过来,并不觉得这是个简单的香囊,故而放在鼻端闻了闻,那味道极淡,且并不像香料,倒似是草木香气。
      温衍半是调侃的答道:“定情之物。”
      柳钟意知他是玩笑,但仍是心头一跳,口中却十分镇定的应道:“如此,多谢庄主,只是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来日再补上。”
      “那我可记下了。”温衍听了这话便全当他说的是真的,弯了眉眼:“这香囊里面装的是颗药丸,那味道可辟毒物,你带在身上,毒虫蛇蝎都不能靠近,而且,它味道虽淡,却能解许多迷香。”
      柳钟意握着那枚香囊,抬眼看他:“这东西想必十分难得。”
      温衍道:“你只管收着便是,我上次去采药时,恰好见到炼制这药丸的材料,便一并采了,前几日在庄上制成了药丸放在这香囊里。”
      柳钟意微微垂目,半晌,道:“庄主,你上次,是否是因为这个才受伤的?”
      温衍一怔,颇有点无奈的笑了笑,这人实在太过聪明,猜得分毫不差。
      制这药丸最重要的那味药草名为珠藤,五年生叶,八年开花,十年结珠。一株藤只结一颗珠,且结珠之时必是半夜。那珠子会生出淡淡萤光,在夜里十分美丽,而若到了日出时分,若不被摘下,便会落地化水,因而要采珠可谓是可遇而不可求。
      那日他去青渠根生长之地时,恰见一颗珠藤花将要谢去,便知它夜里将结珠,故而在那处待到了子夜,却不巧在红线发作时遇上了野狼,所幸只是独狼,否则实在凶多吉少。
      柳钟意观他神色,便知自己猜的不错,不由得握紧了那香囊,道:“我知道庄主不说是不愿我知道后内疚,不肯收下这它,不过,庄主放心,这香囊,我定会好好收着。只是,我希望庄主明白,我不愿说那件事的原因,并不是想瞒着你什么,而是,同你这般做法一样的心思。”略微顿了顿,他轻声接道:“从前的事已经过去,便不需再提了。”
      温衍望着他好一阵,方道:“好,我明白了。”
      他如此说,那原因为何,温衍便也能猜到几分,多半与自己和柳钟情有些关系,不过,既然柳钟意已然说的这般清楚,他也愿意顺着他的意思,不再多问。
      温衍微微凑近,轻轻吻了他的面颊,柳钟意微阖了眼,十分配合甚至带一点主动意味的同他缠绵,直到再近半分兴许便会一发不可收拾,这才停下来。
      温衍低笑道:“很晚了,休息吧。”
      “嗯。”柳钟意点点头,抬手拂灭了烛火。
      二人同榻相依,呼吸可闻,不多时便沉入了睡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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