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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小叫花气恼出手,裂帛声起,才知身上散功的毒已过去,内力缓缓积蓄。那少年向后一仰,道,“对不起了,我不是有心欺瞒,我也不是谁,只是因师命恰好在江家做客。”

      那少年许是自觉理亏,开口便致歉,遽然避让,也全是避让,毫无抵挡之意。小叫花见状有气难发,喝问道,“你是江家的客人,江家的小姐哪去了!”

      那少年面露惭色,道,“江家姐姐心有所属,只是江世伯不会答应。她在豪杰会之前留书出走,宾客皆至,我就自作主张,幸得杨姐姐相助。江世伯并不知情。”小叫花心思一转,反道,“那我凭什么要帮你,你全告诉我,就不怕我张扬出去?到时候,逼得江家父女反目,这劳什子幽州大侠颜面尽失!”他自有一番计较,是以把话说得刻薄,看那少年作何应对。

      那少年瞧瞧他,思索道,“你中了毒。是水晶宫的‘苦相思’。一发作便‘气若游丝,人如飞絮’,是不是?”小叫花道,“你认识又如何,想等我毒发趁火打劫吗?”那少年却道,“我医术不精,解不了‘苦相思’,不过可以保你两年不毒发。”小叫花没料到他这么说,怔在当场。那少年见他不应承,又劝道,“你是水晶宫的人,要是你愿意帮江姐姐,江姐姐感恩图报,要江世伯和水晶宫林宫主好好说说,不要再派人为难你,岂不是皆大欢喜?”

      那少年比小叫花略大,年约十五、六岁,生得并不见多出众,然言行举止皆循礼存善。小叫花方才要他说凭什么,满以为他会以投珠相救一举求报。他既不是“江小姐”,小叫花那点未察觉的知慕少艾的心思也就烟消云散,不愿欠他救命之恩。没想到这少年不挟恩求报也便罢了,竟还主动提出援手救治,叫小叫花连占两个便宜。

      苦相思之毒乃是水晶宫秘制,原是为了惩治因私情擅自出宫的女弟子,教她们永受相思之苦。解毒之法收录仅宫主得见的《青囊密录》之中。二十余年前,林筠卿用此毒逼韩扬就范,不料韩扬盗走《青囊密录》,更移居海外。这少年不像信口开河之人,他叫江浔一声世伯,指不定是哪位高人门下,既识得此毒,能制住毒性也不出奇。

      小叫花已被说动,本来怨他几番欺瞒,如今怨也怨不起来,心道:那江家小姐做得出不管不顾逃家奔情郎的事,求我娶我都不要娶,便说,“好,你要是能让我两年不毒发,今天这事,就当我见了江小姐,自惭形秽,配不上她。”

      那少年听小叫花说“自惭形秽”时,语气极是无谓,不好评论,唯道谢而已。小叫花哼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你要是去学人家做生意,一定亏也亏死了。”那少年微微一笑,接道,“世上人人都想占便宜,哪有那么多便宜可占?我既吃得亏,吃些亏也无妨。”

      小叫花卸了心防,道,“你这人还算有趣,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年从未被人这样说过,道,“我姓沈,沈知忧。”小叫花点头再问,“这两个字?”他一径说,一径提笔写了“之优”二字,一笔字委实上不得台面。沈知忧看了,道,“是知道的知,忧患的忧。”

      小叫花道,“‘知忧’?这可不好。”沈知忧愣了一会儿,解释道,“师父说,‘人必知忧后能知乐’,他取这两个字也是为我好。”小叫花看看他,又看看他,撇嘴道,“你看起来已经够不快活了,你那师父又是什么人,说这种鬼话,只怕活得比水晶宫那恶婆娘还要难受些。”

      沈知忧听他这样评说,生出眷恋低徊之念,心想:林前辈如何难受我亦不知,师父的为人固然磊落洒脱,这些年来却不像真正快活过。又想到:我这回奉师命归来,海内自是千好百好,然而梅花岛上只留师父一个人,他朋友虽多,却甚少邀客造访,岂不寂寞?思及此,略发叹息。

      小叫花奇道:“你做什么叹气?”沈知忧笑道,“并没有什么,你方才说我看着不快活,师父也说有我在,他喝酒都不痛快,这才吩咐我出门历练。”

      小叫花噗嗤一笑,“我还没听过这样的笑话,原来是你老苦着一张脸,就被你师父赶出门啦。要是那姓林的恶婆娘也这样,我天天哭给她看!”沈知忧还是少年面貌,比不得杨咏絮、裴存丽那样标致俊美,也可称一句聪明端正,有清隽之气。只是眉眼间天生带一些多思多忧、心事重重的神色。此时闻言一笑,小叫花心中乍动,一反常态地想:他真笑起来倒是比“不难看”还好看那么一丁点儿。

      沈知忧问,“萧小兄弟,你的武功是林前辈教的吗?她待你不好?”小叫花嘲讽道,“她不对我说父母是谁,叫我小畜生,养了我十几年;是有教我功夫,但是性子上来——多半又为韩扬发疯——就把我打三顿饿两天。我现在还中了她的毒,你说她对我好不好?”

      沈知忧出身显赫,虽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自六岁起由恩师抚养,却从不觉自己吃过多少苦。他听小叫花言辞之中多有激愤,又看他比自己还小上一、两岁,当下放软语气,宽慰道,“萧小兄弟,你别急。我确有把握为你缓解毒性,若假以时日,制出解药也不是难事。”小叫花并不全信,沈知忧坦诚道,“实不相瞒,家师姓名……正是上韩下扬。我有幸读过青囊医经。”

      小叫花抬头,叱道,“韩扬是你师父,那个‘雪狮’韩扬?”沈知忧未及答话,小叫花面色已变,忽然翻臂出掌,横扫而来,道,“别废话了,先陪我打一架!”

      沈知忧惊诧不解,一旋身跃开,落在台阶外。小叫花却不依不饶,合身迫来。沈知忧不欲与人动武,皱眉道,“我不想和你动手,为什么要和你打?”小叫花狠狠道,“你师父不肯娶那恶婆娘,她疯了,我苦了!师父债徒弟偿,打不到韩扬,打他徒弟也好!”话未说完,连击沈知忧左、右肩,沈知忧逐一避开,小叫花出掌改取胸腹,逼他不得不还手自救。

      韩扬其人,本是幽州孤儿,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当世宗师、云中城主卫宣的继承人。卫宣是幽州王叔,韩扬年少时亦被戏称作“韩王孙”,携不平剑行走江湖,欠下许多风流债,与世子时的末代冀州王沈襄怀齐名,号曰“公子无心,王孙薄幸”。彼时武林四艳,除却后为冀州王妃的“□□藏云”楚采眉、嫁与江浔的“玉箫仙子”杨英,水晶宫主林筠卿和“潇湘剑”苏梦余皆对韩扬芳心明许。

      岂知这一班江湖儿女多是命途多舛之辈:沈襄怀出兵侵扰幽州,为韩扬刺死;楚采眉婚后数年即与沈襄怀分居,遁入道观,沈襄怀死后不久亦郁郁而终;韩扬与朋友反目,竟还欺师灭祖,邀战卫宣,后重伤失剑,远走海外;林筠卿逼婚不成,立誓永不离水晶宫;苏梦余情伤难解,嫁作商人妇,再不过问江湖事。

      沈知忧心知,上一辈的恩怨纠缠,实非言语能尽。他人虽温和,眼见避无可避,也不再束手束脚,暗暗道:当是切磋,无论如何,我绝不先出手伤人就是了。便只用三成内力与那小叫花拆招。

      两人各有胜场,功夫原在伯仲之间,斗将起来,如雏鹰幼虎相争,不甚纯熟,然各有一番法度。沈知忧先自克制,不出七十招就要败在小叫花手下。偏那小叫花是个欺我一尺要你一丈,敬我一尺还你一尺的脾性,见沈知忧有意相让,嘴唇一咬,也硬气起来,生生又撤了五分力道,出手向沈知忧面右抓去。这一式唤作“鬓云欲渡”,要点在一个“懒”字、一个“迟”字上,小叫花在水晶宫女人堆中长大,但年纪太小,不通这一式中以宛转取胜的奥妙。此时虽不带内力,却来势汹汹,沈知忧不敢大意,对以“梧湖回波”,掌力荡开小叫花的右臂。那一推柔而稳,却有波回千里,延绵不绝之势,恰恰将他推开。

      沈知忧道,“你怎么……”小叫花脚下稳住,叫道,“妙极妙极!你刚才那招有什么名堂?”两人各退半步,沈知忧也不藏私,道,“是‘冀州八绝’第三式,‘梧湖回波’。”

      小叫花道,“你怎么不用韩扬的‘不平剑法’?我听说这套功夫亦剑亦掌,早想见识,你放马过来!”沈知忧为难道,“确是如此。但是师父说我瞻前顾后,坏了他这一路剑法的潇洒,不许我用。”

      小叫花打抱不平道,“你师父就这么嫌弃你?”沈知忧道,“是我与这路剑法不合,师父才另传了‘冀州八绝’。话说回来,这套掌法与林……宫主颇有渊源。”

      当年韩扬出云中城,负剑骑驴游历山川,一路向南,至吴州时,本欲领教水晶宫武学,却意外为林筠卿闯关,使她得以出宫。水晶宫皆是女子,武功至阴至柔,经此一役,韩扬顿悟以柔克柔之道,后半年盘桓冀州,于冀州八绝胜景中参出这套掌法。他创出此掌时常常回想水晶宫的招式,这一套掌法便无意中成了水晶宫武学的克星。

      两个少年不知此中缘故,将招式一一演来,小叫花的“双镜照花”、“柳堕新眉”、“南园堆絮”被“冀州八绝”里的“悬壶倒挂”、“俯仰云天”、“越山将倾”所破,同是心中称奇。

      及至杨咏絮入厅,笑道,“知忧,我还说你到哪里去了。”沈知忧方才回神,见厅外已是暮色四合,到了晚饭时候,面色一红,道,“让姐姐见笑了。是我一时起了争强好胜之念,邀这位萧小兄弟较量,累得姐姐来寻我。”又好言征询道,“今天就到此为止罢,萧小兄弟意下如何?”

      小叫花见他什么都揽上身,心里忽然一阵翻滚,忍了忍,松口道,“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反正打也打不过,你那套掌法就是碍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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