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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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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兵?”辛夷从一丛菊花里扬起头来。
慕容冲俯身看着她,她似乎在一日一日瘦下去,脸孔白得透明,眼睛大得有些不真实。最近符坚来碧梧宫来得很勤,而且多是往西边院子去,他有时会走到窗边,细细听里面的声响。
辛夷总是很安静,安静地仿佛连呼吸也没有。
第二日慕容冲总会看见她认真化了妆,打扮得花枝一般。
以为他不知,她为了用胭脂掩去下唇自己咬下的痕迹。平时辛夷是不着脂粉的,哪有后宫之人接驾之前素面朝天,接驾之后反倒郑重其事描眉画眼?只是心里一疼,不揭穿她。
“是,阅兵。”慕容冲把手伸出,让辛夷搭住,扶她起来。
辛夷心里约莫有些不安,符坚从来将后宫前庭分得一清二楚。蓦地说中秋之前要阅兵,还让慕容冲参加,总是蹊跷,但口里只说:“你好歹是慕容家的男儿,到了沙场上……”
手背被慕容冲紧紧抓住,辛夷住了口,仍低头看着那盆菊花。
雪白如霜,丝丝入扣,像心事搅成一团。看起来好像缕缕分明,其实全纠结在一起,怎样也打理不清除。
慕容冲将辛夷的脸捧起来,手指慢慢抚过她的面颊,沾了薄薄一层白。
她本能地想把脸向后缩。
慕容冲忽然伸手拉开她的领子,将衣裳剥到肩下。虽然已入了秋,天气仍很热,辛夷只着了一件宝宝罗衫,被他冷不防褪下,惊得一抖,却发现腰已被慕容冲搂住,动弹不得。
她的肩上赫然两行牙印,背后青紫一片。
慕容冲一向稳定的手指也有些颤起来,他闭上眼,将掌心按在她肌肤上。
“疼么?”半晌,才憋出两个字。
辛夷的脸闷在慕容冲胸口,勉强抬起脸,眸子像宫中干涸的井,一丝泪水也无,只是沉默地摇头。
慕容冲手上不敢用力,他忽然低下脸,朝辛夷唇上吻下去。
辛夷只来得及低低惊呼半声,后一半生生被慕容冲截住,吞了下去。
她唇上胭脂已残,一道血痕静静横在浅淡的唇线上,慕容冲仔细盯住看了良久,一狠心,又埋下头去。
辛夷的唇上有一股新熬桃花胭脂的香气,以及,淡淡的血腥气味。
“啪啦”一声,慕容冲缓缓抬起头,仍把辛夷的脸按在自己衣襟内,只见一个宫女本端着茶盅,全砸在地面上,见慕容冲发现她,转身便跑。
辛夷挣出慕容冲的手臂,仍歪着头靠在他肩上:“那是皇后娘娘的人,我见过。”
慕容冲从辛夷手里接过手帕,漫不经心地擦去唇角的胭脂颜色:“辛夷,外边风大,我们回去吧。”
辛夷愣愣地站着,他拦腰扶住她:“凤儿,你刚才……”
“这宫里,就我们两个人了,辛夷。”慕容冲远目望向西面,“可我也护不了你。”
依然是西风烈烈,依然是锦衣朱袍立于城楼之上,依然俯视着城下十数万将士绵延开去。只是洛阳换作了长安,大燕皇帝换作了秦。
慕容冲若无其事扫视过面前无数道或隐忍或直接的鄙薄目光,嘴角浮起微妙的笑意,越发向着苻坚靠近了一些儿。
苻坚眯着双眼看着脚下万千雄师,忽而侧过头来问:“邺燕可曾有如此英武兵马?”
慕容冲垂下头,低声却又清晰可闻:“若有也不会败于陛下。”
苻坚明知他是迫于无奈敷衍之词,却偏生当真,一面大笑一面搂住了他腰,向慕容家众人望去,分明看见慕容泓振袖欲起,正被慕容暐从背后死死攥住了手。心中更是得意非常,放着慕容冲腰间的手也故意地不安分起来,偏要折辱他于众目睽睽之下。
慕容冲只是低头站着,甚至还若有若无地迎合苻坚手上动作。
苻坚知他是假装孱弱,然而怎么逼也逼不出一丝反抗怒意来,颇觉无趣,也就放过了他。转而挑眉望向曾经的各国贵胄,笑道:“诸君当日若能来此观摩一番,或许大秦平定天下之日须迟几年吧。”
慕容泓脸胀得通红,明知若再反驳也徒然自取其辱,只是这明摆着的辱没如何忍得,正要说话,却被慕容暐抢了先。他淡然道:“皇上所言极是。”
别国皇子王孙们因苻坚一句话引起的骚动忽而就静了下去,城上倏忽间毫无声息。
然后慕容垂忽然开了口:“皇上用兵有方,军纪严明,只是臣以为行伍列阵还可精益求精。”
苻坚倒没料到一句挑衅的话还能引来谏言,略略思索一下,便与慕容垂探讨起排兵列阵之事。
慕容冲始终一动未动盯着青石地面,仿佛要透过那千百年来征战防御踩得光滑无比的石块看出些什么。单单看着这大石浆砌的地面,听着城下演练雄浑的喊杀声,恍惚间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他很快便制止了这种沉湎旧梦的迷思,哪怕再痛,也要清醒地铭记着,这已是国破家亡以后,是沦为男宠以后,是再也回不去从前的以后。
他从未听过慕容垂说那么许多话——与苻坚一问一答来去之间,将用兵之法细细道来,枝枝节节都不愿放过。
苻坚分明是有些不耐,几经暗喻着示意长话短说,素来机敏的慕容垂却仿佛丝毫没听懂言下之意,只顾絮絮叨叨着兵家之道。
终于苻坚微微一笑,向着慕容冲道:“凤皇儿,你叔父倒不像是与朕进言,分明像是教你用兵。”语气淡泊似是玩笑,用心却似刀锋透将出来。
慕容垂待要答言,苻坚却全不看他一眼。
慕容冲笑道:“叔父向来好为人师,只可惜侄儿不成才,不配学军国大事,只能博皇上一笑罢了。”
阅兵即毕,苻坚牵着慕容冲步下城楼,坐上龙辇。
一入得座上,慕容冲便陷入重重花团锦簇的柔软锦缎之中,乖乖伏于苻坚膝上,便是一副标准承欢宠儿的样子。
苻坚懒懒抚摸着他的脖颈,忽而道:“呆会儿不须回碧梧宫去了。”
“嗯?”慕容冲眯着眼睛回过头来,像一只无比乖巧的猫。
“辛夷已被送了出去,碧梧宫反正是空了,你今后便在薰衣殿住着吧。”
慕容冲猛地坐起身来:“送了出去?”
苻坚缓慢而又坚定地伸手把他压了下去,微笑道:“不是正合你意么?”俯下身子将他压入重重缎子之中,笑得越发温存:“凤皇儿,你煞费苦心又是进言又是演戏给皇后看,不就为了让辛夷出宫么?凤皇儿,你是嫉妒她?还是嫉妒我?”
慕容冲只觉喘不过气,几经扎挣还是动弹不得。
“你满意了么?再也见不到你的辛夷你满意了么?”
“辛夷……去了哪里?”
苻坚盯着他笑了起来,一手轻柔地玩着他的头发,一手狠狠掐住他的手腕,轻声说:“凤皇儿,你觉得你能知道么?”
慕容冲在仲秋时分的重重锦缎包裹之下,在与这个男人的肌肤厮磨之中只觉冷得毛骨悚然,仰起脸看着车顶的繁华花样,一言不发。
这宫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