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冷雪寒》使君无患百忧解

5、第 5 章

　　「二位俊士何方何名？」

　　「颖川余承嗣。」

　　「河东柳飞卿。」

　　他俩自报名姓后，来者反沉默以对，柳飞卿的心一刺一刺的跳，身为始作俑者的余赓则收剑长立，不卑不亢道：「前日在下鲁莽冒犯，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周围仍是一片静悄，柳飞卿不好喧宾夺主，只能看看余赓，又看看梅树，最后盯着梅枝梢头的新月。

　　「言重。」一道叹息似的声音传来，再出现时，已悠悠然在亭中，「拙园幸蒙二位清顾，蓬荜生辉，某岂有怨怼之念？」

　　柳飞卿和余赓闻声回首，来人已安然端坐于亭中主位，正提着酒壶，遥向他俩致意。

　　余赓率先负剑入亭，柳飞卿自从「开了眼」后，对这类事迹更见怪不怪，于是尾随而入，三人神色从容的就坐，完全不觉有何异样。

　　柳飞卿留心打量这位神出鬼没的居士，在红烛映照下，居士的面色竟显得有些红润，柳飞卿听他言谈温文有礼，一身浅绯燕居袍服，若非脚边无影落地，几乎便是个官人模样。

　　折腾大半夜，柳飞卿实也饿了，随手拿块糕点便扔进嘴里开怀大嚼，视两位你眼望我眼的正主于无物。

　　「李太白举杯邀明月，对影也才成三。谪仙自得其乐，今夜我等却有缘共聚，是否该好好喝一杯？」柳飞卿弹弹指尖糕屑，担起活络气氛的任务。

　　「这是当然。」

　　梅园居士从善如流，倾手一一倒酒，酒水潺潺入杯，清冽见底。余赓依旧一脸肃然，没人知他心里想什么。

　　酒香四溢，居士闭目浅嗅，算是品尝过了，余赓跟着啜了口酒，神态始终有丝拘束防备。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称我梅园居士即可。」他面上掠出丝微笑，清浅而透彻，彷佛早看穿世间俗事，只是在等一个结果。

　　「不知居士莅临蔽宅，有何见教？」余赓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单刀直入，直把大理寺审谳定驳那套都用上了。

　　「某本为此宅旧主。」居士神情一凛，柳飞卿和余赓暗暗交换个眼色。

　　「吾魂依托此梅而生，花开则现，花谢则没，数十年浑浑噩噩，不知今岁何年，直到这位余兄迁入，悉心照料梅树，某之神志方逐渐清明，得以离此梅而存。」

　　「『余兄』甚么太客套了，居士唤我们姓字就好。」柳飞卿连忙道。

　　「居士」每逢冬季梅绽时节现身，一现身便鬼影幢幢，所以此园住客都住不过冬天。柳飞卿暗忖，余赓一手把花养起，却引得居士幽魂现身，也是「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不知居士有何俗事未了，方流连人世不去？」余赓继续以其追根究底的精神问道。

　　「二位既不以异物魍魉相待，某本当坦诚相告。然而此事株连甚广，窃观二位英才俊秀，前途无量，还以置身事外为妙。」

　　听闻「株连」一词，两人已心知不会有什么好事，但居士言貌恳切，怎看不像作奸犯科之辈，又怎会牵连于乱事？

　　「我一介白衣贫士，没这么多顾忌。」柳飞卿一耸肩，探询的目光转向余赓。

　　「尽言无妨。」

　　居士轻阖双眼，喟然而叹道：「太和九年仲冬，左金吾殿侧，石榴夜生甘露，君臣以为祥兆。」

　　「甘露之变。」余赓沉沉道。

　　柳飞卿微怔，难怪居士隐诲其词。自从安史乱起，宦官李辅国拥立肃宗有功，其后他们权势逐渐坐大，内掌禁军，外承宣旨，身为内侍阉人，反而控制皇帝生死和朝政大权。别说等闲六七品京官，中书门下的宰相都要看他们脸色，就连当今圣上，也是由宦官商定拥立，余赓亦算间接慑于其淫威搬迁至此。

　　甘露之变距今约三十年前，即文宗朝时，余赓和柳飞卿出生前后。当时拥立文宗的宦官王守澄刚死，由另一宦官仇士良掌军当权。文宗与李训、郑注等仇士良提拔上来的亲信，密谋铲除宦官势力。

　　史书记载，当初李训等埋伏甲兵，文宗以甘露祥兆引仇士良至金吾殿，但仇士良闻得后院干戈之声，心知不妙，立即回殿挟持文宗。事败，文宗遭幽禁，仇士良和禁军大肆杀戮涉事官员上百人，连尚书仆射王涯都无人敢收领其尸，一个个生前服绯衣紫的朝廷命官，就在风吹雨打下化为枯骨腐肉。

　　「此园为某别宅，当年因事就戮，暴尸于市。头七之日，故友于此设坛招魂，离魂无处漂泊，唯得依附此梅。」

　　「阉竖欺人，莫之为甚。」余赓屈指成拳，重重落在石桌上，震的酒水摇荡。

　　「我看这汉白玉在承嗣掌下，便如豆腐一般。」居士眉眼半挑，话锋一转，倒让原本心情恻然的柳飞卿哭笑不得。

　　「塞翁失马，焉之非福，反过来想，若非宦竖欺人，余兄怎能购得此宅？」

　　「人本有生死定数，某原亦无怨无悔，只是……」

　　「只是什么？」柳飞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