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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抽刀断水水更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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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月看着自己的徒弟,她曾经以为他是这天下最锋利的刀,现在他确实是了。但是她又害怕了,害怕有一天这把刀最锋利的一面转而对付自己。
此刻萧落木整个人都被雨水淋透了,但是他面色没有一丝变化。
雨落在冷萧萧的竹叶上,轿帘下悬挂的烛灯在风雨里明明灭灭。
萧落木只看见面前寒光一闪,站在轿子四周的侍女们纷纷倒下。她们倒下的时候,甚至连喊叫声都来不及喊出便死了。雨水洗涤着地上的血水,流进堆满落叶的泥土里,肮脏,混乱。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绝月,“师父,为什么要杀她们?”
绝月手里握着一把刀,她收回手,吹走刀刃上的血珠,漫不经心地说道,“她们知道太多了。”
“师父不是常说,绝月刀法是慈悲为怀的吗?”萧落木眼睛有丝痛苦,因为他也杀了很多人。
绝月漂亮的眼睛看着他,“落木,刀法虽然慈悲,用刀的人却不可以。如果要做大事,更是不可以心慈手软。你的师兄柳晔死在你的刀下,不就更好地说明了这点。”
当乱不乱,等要乱的时候,就迟了。
萧落木的眼神变冷了,“这也不足以成为我们杀人的理由。”
执拗如他,绝月也无可奈何。她叹了一口气,“落木,你听好,绝月刀法不止七招。”萧落木脸色一变,紧盯着她,绝月继续说道,“第八招祖师没有记载册上,只是代代口授。因为此招霸道无比,若是被用心之人学去,恐怕会毁了我们绝月派的名声,故而宁可不学不用,只有在陷入绝境之时,本门弟子才可使出。”
“师父又为何要独独告诉我?”萧落木的声音很轻,他似乎不想知道这最后一招。作为刀客,他又怎会不想学习更上层的刀法,只是死在他手中的人太多了,如今蜀中多难,师父将重任交给他,他为了这个使命,又要杀多少的人。这些人固然作恶多端,罪有应得,但是他不是主宰,不是天上的神,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变成一把只会杀人的刀,更是在为民除害的名义下,去杀戮。
萧落木开始退缩了,因为他开始怀疑委派他的人真正的动机,面前这个漂亮的女子,心里究竟在盘算着怎样的计谋?她是他的师父,他不应该如此怀疑她的。但这样的想法已经无法说服他了。
信任的坚壁一旦决口,即使明白“三人成虎”的危害,也会忍不住去猜疑的。
绝月开始使刀了,她的身姿纤细翩然,仿佛飞起的惊鸿,但是手腕又是那么果断用力,掌中的刀划破雨帘,透明的雨珠断线般滑落,落在地上,铿锵有力。这样的女子,出行江湖,一派掌门,果然是担当得起的。
即使是女徒弟众多的南唐门派,面对绝月掌门,也是自愧不如。
“记住了吗?”绝月收刀,站在树下,背挺直得如一把标枪。萧落木曾经见过北派枪法,他们使用的红缨枪,就是如此挺直倔强。她的样貌是妩媚温柔的,但是她的举止是硬派铁腕的,身上的气质犹如寒冬冷风,可以将所有散漫颓废横扫一空。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萧落木收回心思,朝她点点头,然后拔出自己的刀,将她刚才试过的刀法重新使了一遍。他的刀法更加英气逼人,但是绝月不满意,她举刀砍倒一棵大树,树梢堪堪落在他的脚前,女子冷眉说道,“现在你把这棵树的树干削成毛笔那般细。”
萧落木有些愕然,这样的基本功,早在他十岁之时就已经做得熟能生巧了。绝月说道,“不准用其它刀法,只准用我刚才教你的那一招。”
刀落下了,气势凌人,但是粗大的树干上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他这才明白绝月为何生气,他的刀法看似厉害,其实外强中干,并没有多少力气。绝月转身离开了,她命令萧落木在削细这棵之后,再来找她。
大雨还在哗啦啦地下,萧落木想被惩罚的孩子那般留在原地,拿着刀一遍遍使着新学的刀法,砍地上的大树。脚下堆积了雨水,他还在砍,雨停了,他还在砍,速度越来越快,力道也越来越准,天黑了,他闭着眼睛砍,直到天亮,第一缕阳光洒进来,他睁开眼睛,看到地上堆满了木屑。
一支毛笔握在他手心里。
他回到小镇上,看到等了自己一夜的柳措走上前,一开口就是埋怨,“你到哪里去了?”她手里拈着一只白色纸蝶。萧落木垂下眼睛看着她,一夜未眠,他很累很疲倦,忽然很想靠在面前这个女孩身边,他伸出手,“可以扶我一把吗?”
柳措似乎被他吓到了,“你怎么了?”可是手还是伸出去挽住了他的手臂。两个人很亲昵地靠在一起。萧落木身上带着昨夜雨水的味道,还有淡淡的汗水气息。柳措的手微微用力,透过他薄薄的衣衫,感受到了他温热的肌肤。她说,“你好像生病了。”
萧落木微微弯腰,但是女孩太矮了,他没有办法靠在她的肩膀上,他只能抽出一只手环住她,将她往自己怀里带,这样动情的举止在他做来却如此单纯。他抱住她,头埋在女孩的后颈,静静地站了一会。
柳措仍由他抱着,街上有人走过,偶尔会看过来,但是大家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在无言地祝福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这里不是礼教严苛的地方。
一夜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他们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得一干二净。
大街上一角,火红衣衫的女子看着面前这一幕,她的心隐隐作痛。他是她名正言顺的徒弟,即使两情相悦,也没有可能在一起。更何况,他似乎从来没有喜欢上她。也许喜欢,但这种喜欢,带着尊重与仰慕,是晚辈对长辈的喜欢。
绝月痛恨这种喜欢,她看着他环住的女孩,柳晔的妹妹,她忽然开始担心,这个女孩要是居心叵测怎么办?她不知道,这天下的女孩并不是都像她这样做任何事都会深谋远虑的。
绝月从来不懂什么叫“单刀直入”,什么叫“了无心事”。
萧落木站直身体,他的手下滑,扣住柳措的手腕,谁曾想到就在昨夜他面对这个女孩的执拗,恨不得一刀毙了她,现在他却想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摆在女孩面前,他心里甚至有了保护她一辈子的念头……
尽管只有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