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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竹坞无尘水槛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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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稳的岁月就像一杯温酒,淡淡的刺激,更多的是醇醇的享受。
萧落木坐在一座竹屋门前,擦拭着自己许久不用的刀。刀锋依然锋利,却不再血腥。他站起来,用这把曾经杀人的刀砍了几株竹子回来。夏天快要到了,他打算搭建一个竹棚来纳凉。
夕阳下山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空气里都是雨水的气味,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风在呼啦啦地吹着。萧落木躺在竹子上,睁着眼睛望着渐渐发黑的天空,他这样一躺直到天完全黑了。
年少逝去的岁月就像一场梦,他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直到现在才发觉善与恶往往很难辨别。他曾经十分痴迷的绝月刀法现在也很少使用了。他把自己所有体力都花费在劳作上,这片山野上的竹林就是他种植的,他住在竹屋里,当起了守林人。
有时候,他也会心血来潮,砍几捆柴火挑到山下小镇上卖。这里是扬州郊外。
有一天,他挑着柴火从小巷里走出来。忽然看到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少女从他面前走过。他驻足,呆呆地看着她。她的眉眼很像绝月。那个死得也轰烈的女子。但面前这个红衣少女明显稚嫩许多,见有陌生男子盯着自己,连忙举起扇子遮住自己半张脸,慢慢垂下头去。
有人走过萧落木身边,等少女走远后,嬉笑道,“你个砍柴的,也看上许家的大小姐了?别做白日梦了……”面对这种讥笑,萧落木向来不理会的。他笑笑,挑起柴火走了。
就算像,也不是他心目中敬仰的师父。
竹屋门前,有人在小溪边捶打衣服。萧落木伫立竹林边,看着这道熟悉的身影,她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头,眉眼平静,“你回来了,屋里有新做的糕点。给你当点心吃。”
萧落木走过去,摊开手,手心里是一枚珠钗,做工并不精美,却是他用自己卖柴火的钱买的。“给你。”
那捶衣的女孩将头偏过去,“帮我戴上吧,我手上都是泡沫。”
一朵粉色桃花戴在女孩发髻上。萧落木干脆坐在她身边的石头上,开口,“阿措,端午快到了,我们去买些糯米裹粽子吃吧。”
“你想吃?你想吃甜的还是咸的?”柳措手上的动作不停,在聊着家长里短的时候,她已经把衣服洗好了。庭院里有他架起的晾衣竹竿。
风吹来,吹起他们的衣服。萧落木,这个昔日的剑客站在溪边,眼睛里早已没了往日的杀气与冷酷,只有温情与感动。“不是我吃,我们去看看他们吧。”
柳措转过头看他,良久,才开口,“好。”
他们要去看的是已经逝去的亲人。本来在寒食节已经祭拜过了,但是萧落木似乎很想下山到处走走。
他们虽然住在一起,但不是以夫妻关系,他们离相爱,似乎总是差一步。
在从柳措的家乡回来的时候,萧落木独自去了绝月的墓前。柳措没有去,绝月毕竟是她的杀兄仇人,甚至是因为她,她的家乡很多人都死在了鼠疫上。
端午过后,柳措明显发现萧落木发生了一些变化,开始坐立不安。她问他,“你又想下山吗?”
萧落木点点头,柳措想不通,“你想要下山,就下山吧,为何如此隐忍?”
“我怕,我一下山,我就不回来了。”
柳措沉默,她隐隐感觉到他们很快就要分道扬镳了。
但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有一天,萧落木忽然说,“我想娶个姑娘做妻子。”
那时候柳措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跟我?”
萧落木似乎被吓了一跳,他认真地想了一下,“如果你想,我会娶你。”
柳措这才意识到他是认真了,“对方是个怎样的姑娘?”
他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她喜欢穿红衣服,样子有点像她。”
柳措没有让他再说下去,她站起来,开始收拾行李,“我明白。明天我就会离开。”一只手按住她,“我没有让你离开的意思,这座竹屋就留给你吧。”
柳措转过头看他,眼睛都是冷的,“你是在施舍我?”
萧落木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呵,笨蛋。”这是柳措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萧落木站在山头看着她离去,一动不动,直到看不到柳措的身影。他转过身慢慢走回变得空荡荡的竹屋。
她为什么要骂自己笨蛋?萧落木想不通。
但是他也没有下山,他靠在竹子边上,望着天空的浮云,一看就是一下午。晚上他回到竹屋,倒在冰凉的竹席上,月光从山间照下,照到他孤零零的身影上,萧落木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凌晨的时候,萧落木再次被痛醒过来。他坐起来,撩起自己的衣袖,他的手腕上有个创口,现在正在发黑。是绝月的断腕。他的师父,就是死后也不肯放过他。
他看向已经发黑的竹席,慢慢站起来,准备换另一张竹席。
日子如流水,这段时间是萧落木过得最寂寞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但也是他过得最安静的时候,他躺在竹子上,望着蓝蓝的天空,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果没有……
萧落木转眸望去,触目都是焦黄的叶子,所有植物都在枯萎,而溪水里的鱼似乎都绝迹了,这里正在渐渐变成死亡地狱。他抬起自己的手腕,那里一片黑肿,蕴满毒药。
萧落木开始给自己挖坑,他把穴挖得足够深,确保不会影响到其他生物。但是他忘了,只有他一个人,如果他死了,谁给他埋土?
等他意识到这点的,他已经奄奄一息,几乎没有任何力气走到别的地方。外面悄然无声,所有生物都不敢再到这个地方,包括植物。能够来这里的只有无形无色的风了。
风吹得空荡荡的世界在响,萧落木抬起头,望着外面的天空。天空也是空荡荡的,没有一片云。现在是盛夏,酷热。他拔出自己的刀,盯着自己的手腕,断腕之痛,是为了还债吧。萧落木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这一刻,他想起的竟然不是师父,而是柳措。
那个被自己赶走的女孩。
萧落木用布包好自己的伤口,然后将断腕丢进了自己挖的大坑里。这样应该可以了吧。他累极,坐在黄土上,静静地等待着死亡。一只温柔的手按在他的肩膀,萧落木睁开眼,看到柳措正蹲在自己面前。
“你怎么回来了?”
柳措看着他,“何必呢?面对死亡,我早已不害怕了。这些天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扶起萧落木,在她脸上看不到一丝悲伤,只有平静。看来她真的对生死看淡了。“你要走,也要走得舒服。”
回到竹屋,柳措用从山下带上来的食材做了一桌的菜。“这些天,你都没有吃顿好的吧。”她的平静,却让萧落木感到后怕,“阿措,你要活下去。”
柳措看着他,面无表情,“我会活下去。”即使所有人都死光了,她也会活得很好。
萧落木从腰间摸出自己的刀,“你带着它,走得远远的。”
第二天,柳措从竹席上爬起来,她几乎是爬着来到另外一间房。里面躺着萧落木。
他身下的竹席也变黑了,萧落木看到她过来,示意她不要靠近。但是柳措没有听,她手脚并用,爬到了萧落木身边,然后躺下,她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很古怪。
“你在笑什么?”
柳措摇摇头,依旧在笑,然后她坐起来,萧落木发现她做这个动作很艰难,她低下头看他,头发落在他脸颊,她越靠越近,最后她吻住了萧落木的嘴唇。
萧落木睁大眼看她,两个人都很艰难地相互靠近,柳措问他,“这就是爱的感觉吗?”
萧落木终于伸出手,环住她整个人。
她紧紧靠着他,然后举起手给他看,“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开始会离开吗?因为我跟你一样,不想连累你。因为我也跟你一样,中了蛊毒。”柳措的蛊毒留在指尖。
外面的风吹得很凄凉,屋里的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仿佛终于跨出了那一步,他们相爱了。在死亡到临的时候,他们终于承认了彼此。尽管只剩下这最后一个时辰,他们也会甜蜜地相拥在一起。
“难怪,你会骂我笨蛋。原来你也是笨蛋。”萧落木终于露出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微笑。柳措却没有反应,他低下头看自己怀中的女孩,女孩脸上有一抹笑,很甜,很美。
她一动不动地抱着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是命吗?萧落木抬起头,最后一次看湛蓝的天空。是命吧。
天际飞舞着一只雪白的纸蝶,远在千里之外的山顶,白衣女子撑着白伞,她手心不断旋转着,伞也在转着。纸蝶飞落在她手心,“碧瞳,我们走吧。”
她身边的女童转头看了看蝶零手中的纸蝶,碧绿的眼眸闪过一道光芒,“一切都结束了吗?”
“不,一切才刚刚开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