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决定（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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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可是，李臣内心还有一个声音是，他想回家。
不是他怀念那个虽然身处和平但却人心烦扰的时代，而是他怀念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他的家人，耄耋父母，亲朋故旧，知己二三，穿越之后，李臣才明白前女友那句“生命中不能承受的只有轻”是什么意思，他以前觉得是羁绊累赘的东西，如今看来，却是他的根，让他深植于他的生活，有目标去努力去奋斗，而如今他却成了一个彻底的无根之人。
即使已经穿越来一年多，表面上看起来他似乎也已经融入到这个时代中，但实际上，他却一直没有归属感，尤其是这还是个架空的时代，更让他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就好像这只是个游戏，而他则是一个误入游戏的玩家，看着NPC们的爱恨情仇，自觉置身事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投入，因为这一切对他来说，其实都是不真实的，即使是对他切实投入了感情的石氏一家，他的投入和感情也是一种对他喜欢的小说主角们的投入和感情，他欣赏佩服心疼赞叹他们，甚至他可以说爱他们，但这种爱却因为他心理上竖起的界限，始终隔着一层，其实是少了生命和温度的。
他在他所处的这个故事里选择做一个旁观者，所以八大禅语，除了不能保证不怒之外，他倒是能做到七个，不争，不畏，不忧，不求，不执，不贪，不苟，所以人人喜欢他君子端方，却不知道佛说破我执，他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无执，都可以立地成佛了，又岂能不端方？
他的端方不是本性使然，他只是不在乎，那种正常人不会跟NPC们争短长的不在乎。
除了吃饱肚子，保证自己是活的，积极寻找回家的路，顺便对救命恩人报一点恩之外，李臣对这个世界简直无欲无求。
王延让没回来之前，李臣还为石氏母女的生计操心，等到王延让回来之后，确保了恩人生计无忧，李臣的主要精力就是寻找回家的路了。
宝山之大，以他一人之力要寻找他来时的盗洞可谓大海捞针，可是既然是盗洞，那就肯定少不了盗墓贼的光顾。
李臣想到了他来时遭遇的那个盗墓前辈。
虽然他的盗墓行为因为李臣的出现而被破坏了，可他既然进得去一次就肯定进得去第二次，而第二次肯定不会空手而归。
那么大一批货，要出手，就肯定不会没有痕迹，李臣觉得自己只要能找到古墓里的货物，顺藤摸瓜，就不难找到进古墓的人。
找到了挖洞的人还愁找不到盗洞？李臣对盗墓前辈们的技术水平还是相当信得过的，所谓“分金定穴”，真正的摸金校尉们可是可以直接通过分辨“形势理气，龙沙穴水”这些风水元素，用罗盘金针，就能确认古墓棺椁放置的精确位置的，其误差最多不超过一枚金针的直径，李臣自己作为一个半吊子水平的盗墓史研究者，明知道宝山上有古墓也不知从何挖起，但对真正的行家里手来说，墓穴的精准位置在哪，从哪挖起，是绝对不会搞错的，而对自己挖过的盗洞，更不可能不会记得具体位置了。
李臣寄希望于找到那个盗墓前辈，当然要先从熟悉古玩市场入手了，像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其他行当一样，盗墓也是有地域划分的，所谓没有内鬼，引不来外贼，敢在山东地界上挖墓的人，肯定也与山东地界的古玩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管哪朝哪代，古玩那都是富人们玩的东西，李臣要打入古玩界，没有钱是不成的。
所以李臣才接受了长城食品厂总经理的头衔和那百分之十的股份，这一年多，他的全部分红几乎都砸在了大布政司街上的古董店里，为了跟这些古玩行里的知情人搞好关系，李臣恨不得在自己脑袋顶上刻上“人傻钱多速来”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因为对古墓里陪葬的漆器记忆尤心，所以他花一千大洋买了一个汉代漆耳杯，并且放出话去，自己最爱汉代漆器，如果有成套漆器出手，一定要找他。
不同于玉器瓷器青铜器，漆器收藏在古玩界可是冷门，就算偶有收藏的，也大多是青睐制作精美的元明清漆器，汉代漆器因为存世少，不好保存，而且制作工艺相对朴拙，并不怎么被收藏界看好，而像李臣这样一掷千金买个描金杯的，实属少见。
济南府的古玩行里流传着长城食品厂的大老板爱物成痴，又给的起价钱，有好东西给他准没跑。
可是，李臣汉代散装的漆器杯盘碟盏收了不少，但成套漆器陪葬器皿却根本没有出现。
但跟古玩行里的人接触久了，再加上他有意打听，山东地界上的盗墓那点事倒是听说了不少，其中有一条消息，几乎惊出李臣一身冷汗来。
山东地界上有名的盗墓贼陈阿四离奇失踪了，陈阿四仗着自己身怀绝技，身手了得，盗墓向来独来独往，这次大家推测他是终日玩鹰却被鹰啄了眼，不知道被哪个墓主人看上留他下棋喝茶了。
但他消失的时间，跟李臣穿来的时间正好相符。
联想到自己在古墓里给那位前辈的那一铲子，李臣不禁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不会是把人给拍死了吧？
要知道李臣平常是个连鸡都不敢杀的文弱书生好嘛，突然一下子发现自己杀了个人......
即使此人是个盗墓贼，即使是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非常情况下无意中做成了这样的后果，可那也是个人。
李臣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要变了。
好在现在他穿越了，他杀的也是一个这个时代的人，他只要回到他的时代，这个噩梦就可以结束了，在他的时代，他可以安慰自己杀了一个游戏里的NPC，可是在这个时代，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21世纪的五好青年李臣不想当杀人犯，他更加迫不及待的想回去了。
盗洞不来就他没关系，他去就盗洞。
天下摸金校尉那么多，他只要放出风声去，宝山上有古墓，自然就有人不辞劳苦的去把洞给他挖出来。
为了保险起见，李臣还是准备自筹一个盗墓团队，他出钱，盗墓者出力，总能找到宝山上古墓的位置。
如今他正在寻摸合适的合作对象，都要看到回家的曙光了，王延让却突然抛给了他这样一个难题。
留下来，或许可以阻止一场生灵涂炭的战争，挽救无数百姓的身家性命，改变一个民族的运行轨迹，创造一个崭新的历史。
不过这个时代本就跟他熟知的那段历史不一样，即使他不留下来，以蒋忠汉的眼光，王延让的能力，属于他那个时代里的那段民族创伤，也很可能不会发生。
但是，如果他留下来的话，他总可以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尽一点绵薄之力。
李臣没有立刻答复王延让，而是说要考虑一下。
王延让却不明白他到底要考虑什么，一个单身汉，又无家累，去东北和留山东，又有什么分别。
不过他也没有勉强李臣，只是十分诚恳的说：“李老弟，以你的见识，肯定知道我所说的并不是危言耸听，值此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我十分希望咱们能同心协力，共赴国难。”
送走王延让之后，李臣去农校找了宝珠。
宝珠今日没课，也不在宿舍，李臣溜了一圈，却扑了个空，还是一个认识他的宝珠室友告诉他，她今天去了灵岩寺。
去灵岩寺当然是找王延绍，认亲事件闹得最沸沸扬扬的时候石氏跟李臣都在南京，宝珠不知怎么就跟王延绍搞熟了。
她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林弟弟，倒是很关切。
灵岩寺在万德镇上，都快到泰安境内了，李臣看看日头，天色已晚，她这个时候还不回来，应该是直接回了青云镇。
李臣几乎是遗憾的回了住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要见宝珠，无论选择去东北还是回家，其实都是他个人的事，可是作为这个时代里唯一让他没有NPC之感的人，这个时候，李臣非常想找宝珠说说话。
不管要走还是要留，他都准备把自己的来历告诉宝珠。
还是孙学武走后没多久，那时候宝珠喜欢坐在村头的桂河边上发呆，李臣一开始怕她想不开，便总去陪她。
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年纪的失恋少女，上辈子的李臣接触最多的女性除了他妈，就是他前女友，他妈根本就没失过恋，老太太一辈子感情顺风顺水，跟他老爹举案齐眉，从来都是安慰别人的份儿，至于他前女友，更是潇潇洒洒的甩了他，失恋于她是解放，该放鞭炮庆贺的事，哪里用的着他安慰？
他设身处地的想，如果在现代，他表妹堂妹的失了恋，他大概会带她们看电影，给她们买衣服，哄她们开心，然后跟她们说上一段“每一个人都是被上帝劈开的苹果里的一半，来世上寻找另一半，所有分开的都是不合适的，而那个将与你完美契合的另一半苹果一定就在前面的某个地方等着你呢”之类的心灵鸡汤，女孩子们大概也就重新燃起对爱的渴望了了。
但是这些对王宝珠都不起作用。
王宝珠是个死心眼：“如果我就觉得他是我的另一半苹果呢？”
李臣差点没噎住：“你们明显就不是同一款型号的苹果啊，他要的是杜柔贞那样的苹果。”
“可是杜柔贞已经有蒋忠汉跟她配了，他们才是一个苹果，学武不是还是半个苹果，我也半个，他也半个，我们怎么就不能成一个？”
李臣只好循循善诱：“两个人在一起，要互相吸引，要志同道合，那样才算是一个苹果，你喜欢孙学武，可是孙学武不喜欢你，所以他吸引你，但是你却不吸引他，首先要合成一个苹果的前提吸引力都不存在。”
宝珠却还是不服气：“我那么喜欢他，我再加把劲，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把他吸过来。”
“好，就算你把他吸过来了，可是你们两个算不上志同道合吧，孙学武如今一心想出人头地，跟蒋大总统抢女人，你能帮他什么呀？”
虽然真相很残忍，李臣还是不得不挑破：“你们俩就像一个大红苹果和一个小青苹果，怎么着都合不起来的。”
宝珠张口结舌半天，干脆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走，李臣望着她气急败坏的背影，心想果然重症当用猛药，跟宝珠和风絮语的根本不管用，这次小姑娘该认清现实了吧。
彼时春光明媚，惠风和畅，李臣自认解决了大难题，也不着急追宝珠，就在河边上施施然的躺了下来。
天为被，地为床，没有丁点污染的空气和环境，也只有这时候，李臣才觉得穿越这件事也不是丝毫没有益处。
可是他刚闭上眼没一分钟，宝珠又杀气腾腾的杀了回来，用身体遮挡了他头顶上的阳光：“李臣，你怎么就知道，我变不成一个大红苹果。”
望着头顶上少女那一本正经的面孔，李臣不知道该哭她的死心眼，还是该笑她的无厘头，他只想感慨，姑娘，你再这样，谈话就没有办法进行了好嘛。
美好的下午觉肯定是睡不成了，他爬起来苦口婆心的劝她：“他不适合你，你这样又是何苦呢？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勉强不来的。”
“可是我喜欢他。”
宝珠几乎是毫无预兆的落下泪来，李臣穿越来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见宝珠哭，顿时就有点手足无措，他还没想好怎么安慰她，宝珠却仿佛长久以来的压抑找到出口一样，由开始的抽泣，最后演变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像是找不到母亲的孩子，无助可怜又害怕，除了大哭一场，再没有别的办法那种无能为力，几乎让李臣立刻就心软了。
“我早就知道我跟学武不合适，算命的说学武脑后生反骨，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命，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我只是个乡下丫头，我配不上他，我配不上，难道还不兴我学吗，为了能配上他，我学识字学算账学管家，可是我都那么努力了，他还是不喜欢我。”
原来，宝珠什么都知道，她不是不知道孙学武的心不在她身上，她只是太喜欢他了，所以宁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女孩儿把心思隐藏的这么深，李臣觉得心都疼的揪了起来，可是他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对真正的伤心人来说，那些“所有错过的都是不合适的”“你会遇上更好的”“会有对的人在前面等你”之类的话其实都是没用的废话，说这些话的人，大概根本没体验过，失去一个人却仿佛失去整个世界的伤痛。
别人都很好，可是却不是我心里想要的那个人了。
他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无能为力的看着前女友离开，他那时候年轻气盛，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去求她回来，那是他做过最后悔的事。
她走以后，他把自己修炼成一个她眼中最靠谱不过的人，值得任何一个姑娘托付终生，可是却再没有谈过恋爱，不管他给自己的单身找多少借口，只有午夜梦回的他自己知道，他只是忘不了她。
如此而已。
从那时候起，他才开始对宝珠的痛苦感同身受。
宝珠还在哭，李臣欠下身子抱了抱她，以这种方式安慰她，告诉她，她的痛苦他都知道。
宝珠仿佛从他的怀抱里感知出了他的同是天涯沦落情，渐渐安静下来。
两个人又在河边坐了很久，这次却是谁都不说话了，个人想个人的心事，个人伤个人的心。
有时候交情的建立就是这样奇怪，面对面说话的时候不一定能交心，但一场沉默下来，也可以让人肝胆相照。
李臣就是那个时候起了意要把他的来历告诉宝珠的。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决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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